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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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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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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乡村

小时候,冬天的雪是乡亲们的喜爱喜乐之物。一到冬天,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渴望来一场酣畅淋漓、漫天飞舞的大雪。大人们盼雪,是想来一场“冬雪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丰收梦想。孩子们盼雪,是想随意地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尝雪花,吃凌钩,可以玩得尽情尽兴,不亦乐乎。

时令进入大雪节气,就离真正的鹅毛大雪为期不远了。那种温度的落差来得那么迅猛,来得那么迅疾,丝毫没有矜持羞涩之意。昨日还穿着秋衣薄衫到处闲逛,显得悠哉乐哉,但夜晚一阵寒风刮来,就刮来了冷意,刮来了霜气。清早起来,草尖上就集满了白霜,那种刺骨的感觉就直往衣服里钻,朝肉骨里拱,让你躲也躲不开,防不胜防。

再过几日,天就雾蒙蒙的,好像天空的乌云都是雪花凝聚而成的一样,顽固得很,厚实得很,结实得很,想撕都撕不开,想扯都扯不脱。火红的树叶禁不起寒风半点折腾,呼啦啦从树上飘落而下。不到半晌工夫,地上就织成了一块红色的地毯。红叶的飘落,似乎是雪落乡村的前奏和序曲。傍晚,温度再次降低,寒风再次刮大,雪花脱离云朵,慢慢飘落下来。

开始的雪,漫不经心,随心随意,即便落在瓦檐上,落在树梢上,落在稻草上,落在岩石上,就瞬间融化了,只留下一片温润潮湿的感觉。孩子们想抓都抓不住,只能在手心里残留一滴滴水珠。

其实,这种温柔细腻的前奏只是给你开的一个玩笑。突然,天空更灰了,寒风更疾了,雪花骤然变成了雪粒雪子儿,像一粒粒硬硬的银色石子儿,又像一颗颗白色的钻石儿,哗啦啦从天空中撒落下来。孩子们再次抓住它,顷刻间,手心里就握住了数十粒,甚至一大把。这种雪子儿,俏皮得很,调皮得很,不把它们拿到火旁烘,火上烤,它们是不会轻易融化的。

半个小时过去,房顶上,竹林上,山尖上,到处都是白色一片。即便院子里,也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像铺就的一层银色珍珠。母亲喂养的那些鸡,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它们以为是天上掉下的豆子,情不自禁地去啄食。无奈,它们吞进去的是一粒粒寒气寒意,不得不摆头再次将雪子儿吐了出来,惹得一旁的黄色家犬虎子汪汪汪狂笑不止。

黑白相间的猫欢子却不一样,它一个纵步跳进雪子里,身后随即就留下一道凹槽。欢子在雪子儿里嗅来嗅去,寻来寻去,似乎想在雪子儿里找到它的一番乐趣和一道美食,它时而在雪子儿里打滚,时而在雪子儿里跳跃,时而四脚趴在雪子儿里,时而将头拱进雪子儿里,但它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却满脸沾满了雪子儿,成了一个诡异的大花脸。

天,是最神奇的魔术师,它似乎认为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子儿,积雪垫雪就底气更足了,胆气更大了。一阵雪子儿过后,寒风又将雪子儿变成了一块块雪花,从遥远的天际飘然而下。这些雪花,像柳絮,像棉花,轻盈得很,曼妙十足。它们潇潇洒洒,落落大方,仿佛是从天际里悄然而下的瑶池仙女。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地上一片洁白,但空中的雪并没有歇息的意思,依然是卷起千堆雪的气势和豪迈。夜晚,当你钻进稻草铺成的被窝里,总能依稀听见雪压竹枝,发出啪啪的断裂声,也能听见鸟宿墙洞里不能觅食,发出的唧唧的无奈声。孩子们再也不去逞能说不惧风寒,只好乖乖地按照外婆、祖母的叮咛,穿着袜子和补丁褂子睡觉。

第二天醒来,大地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不管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房,都被积雪封得严严实实。即便炊烟,也难以从瓦缝间飞流出来。松树的叶针,也被雪凌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根根针凌,悬挂在树梢,甚是奇观。院子外坎边的竹子,不是被雪压弯了腰,就是被雪压断了头,它们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僵持着。房檐上的凌钩,像一排排威武的岗哨,尽职尽责地守候着这个洁白的世界。

父亲最先起了床,他扛着薅锄,一路清除掉走向麦地的积雪,第一时间去看望那块积雪覆盖前绿油油的麦地。麦地早已被积雪盖住,看不出麦地的任何原来面貌,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想着他的那块麦地,在厚雪中能收获上千斤麦子,一家老小能多吃上几餐细粮,他的眼角就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笑容。

母亲摸摸索索起了床,就挎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她的菜园,在雪地里采回一家人一天能吃的蔬菜。白菜、萝卜、蒜苗、辣椒、冬瓜、老南瓜,都被积雪掩藏着。母亲平时非常留心留意,她能记住这些蔬菜瓜果大概的位置,即便大雪藏着它们,母亲也能准确地找到它们。

大雪封着山林,自然不能将牛羊赶上山。大哥二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爬上猪圈牛圈的二楼隔层,取下稻草或是玉米壳叶,放在牛羊身边,让它们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家犬虎子一觉醒来,就直往院子雪地里拱,弄得满头都是雪花。花猫欢子也不示弱,也跟在虎子的身后,跳跃着,簇拥着,厮打着。

孩子们吃罢饭,尽管冻得鼻涕直流,但他们还是在雪地里嬉戏着,打闹着,奔跑着,一片欢笑洒满整个雪村。玩累了,他们就清扫出一块雪地,找出米筛,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远远地拉着一根绳子,屏声静气地捕捉麻雀。当一只只麻雀落在米筛下,他们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喂食家里的猫和狗。猫和狗为了得到美食,就随时跟在孩子们身后。那时候的孩子,尽管有的还打着赤脚在雪地里玩耍,但他们的快乐并没有减少半分。

最快乐的还数村里的四大爷,他教过私塾,墨水喝过不少,字也写得工工整整。每当大雪纷飞,他就会站在雪地里,面向远处的雪山,激情澎湃地背诵着古人描写大雪的诗词。我依稀地记得,四大爷最喜欢的几句诗词是“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等。

尽管那些一字不识的乡亲们笑他是疯子癫子,有毛病,但四大爷总是一笑而过,也不和乡亲们计较什么。四大爷尽情朗诵完毕后,就会拿出毛笔,摊出白纸,在案桌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这些诗词。每写完一幅字,他都会双手拿着端详好半天,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总是洋溢在心头。

雪落乡村,落下的不仅仅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忆,更多的是雪落乡村后氤氲的温情和温暖,以及那种绵延不断的亲人之间的父慈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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