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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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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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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里的年味

我的老家鄂西南,在武陵山深处,大巴山脚下,长江岸边边陲。老家老屋的年味,虽时隔四十多年,但现在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彷如在昨。

记得小时候,每年腊月二十刚过,老屋里的年味就如山间的云蒸霞蔚,慢慢冒了出来,聚了拢来,升腾起来,氤氲着几间破旧的瓦屋。腊月里,瓦屋的炊烟格外浓,格外直,格外欢,袅绕着整个村子,让整个村子都在年味里蠕动着,扭动着,缠绕着,像蜿蜒曲折的山岚和河流。

老屋经过漫长的烟熏火燎,变得黑漆漆的,烟火气十足,如同村里老人们一张张黑黝黝的脸,就连房梁上也吊着一尺来长的黑黢黢的扬尘。母亲给它取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名字,叫扬尘吊吊儿,就如野棉花的名字打破碗花花一样好听。

房梁上的扬尘吊吊儿随处可见,在冬风里摇曳着,如无声的风铃。稍不留神,扬尘吊吊儿就会掉落到地面,甚至掉落到母亲为孩子们煮红苕、蒸洋芋、炒饭菜的铁锅里。母亲说,扬尘吊吊儿是百草药,不闹人,不毒人,只是有点苦味涩味,意味着农家人的日子过得苦涩艰辛。闹人,土家族人的方言,即有毒的意思。

为迎接腊月二十四这个小年,房梁上的扬尘吊吊儿就该寿终正寝了。父亲搬来木梯,戴着草帽,手持长杆竹帚,一间房一间房逐一将扬尘清扫干净。清除的扬尘,父亲舍不得扔掉倒掉,而是与灶间的草木灰、火土灰混合起来,作为开年种植玉米和水稻的肥料。清扫过后的老屋墙壁,父亲还会用黄泥和稻草秸涂抹一遍,让老屋耳目一新,就像老屋重新穿上了一件新年新衣一样。

母亲移动着每个房间里的瓶瓶罐罐、坛坛罐罐和箱箱柜柜,力所能及让每个旮旮旯旯都变得干干净净。在一次次磕磕碰碰之中,那些瓶瓶罐罐和坛坛罐罐就会磕破肚皮,或是磕掉盖子,母亲就会长吁短叹,唉声叹气,心疼不已。如果箱子和柜子被磕掉一层皮或一个角,父亲也会因怜惜而埋怨母亲几句。

随着冬雪覆盖山山岭岭,墙壁上悬挂的腊肉已被燻得褐红赤红,远远就能闻到从肉里散发出来的香味。这种香味,既有猪肉原汁原味的肉香,也有柴火烟燻后的烟火味。乡村的年味,老屋的年味,很大程度上就是浓浓的腊味和烟火味。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闻着腊味烟火味,就格外温馨温暖,也格外舒心舒适。

这种腊味,往往是以腊肉为代表,还有腊肠、腊肚、腊红椒、腊豆腐、腊薯条等等。好一个腊字了得,凡是被腊月的烟火燻过燎过烤过洗礼过,都可以称之为腊。就连山里捡来的菌子,母亲将它洗干净在火塘边烤干烘干后,也称它为腊菌子。这些腊东西做出来的美食,即便是一锅大杂烩,也香得妙不可言,美得赞不绝口,让乡里人一辈子都刻骨铭心。腊味烟火味,就是流动在乡亲们血管里的一种粘稠的乡愁味。

腊味烟火味是离不开柴火的。父亲总是在腊月里,在雪风里,砍着桐树,挖着树蔸,割着灌木,将阶沿码得满满的。这些柴禾被腊月的烈风洗礼,渐渐变得干枯,燃起的火苗格外旺盛,火焰格外烈焰,发出呼呼的欢乐声。窗外的喜鹊嘎嘎嘎地叫着,迎合着脆亮的火苗声,就像亲人循着年味来登门造访的鞭炮声。

院子里的鸡鸣狗吠,还有牛哞羊咩,都随着火苗的燃起,在年味里梦呓着,甚至打着沉沉的鼾声。此时,总有外出的游子在深夜里、在雪风里归来,叫一声爷娘开门。在开门推门的那一刻,亲人相离又相间的喜悦,在风尘仆仆的雪花里,流着感动而又欢乐的泪滴。

小年一过,就意味着真正进入到过年,过小年只是拉响了过年的序曲。兄弟姊妹之间,七大姑八大姨之间,就会轮流轮番逐一到每家每户团年。团年,并非是腊月三十里唯一的产物。俗话说,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即便团年,每处的风俗也不尽相同,特别是腊月三十的大团年。有的地方习惯在腊月三十凌晨团年,越早越好;而有的地方习惯在腊月三十傍晚团年,越晚越好。

我家老屋的团年,基本上都是傍晚时分。清晨,母亲简简单单做点早饭让大家吃饱,就开始忙做年夜饭。尽管家境并不宽裕富裕,但母亲做的年夜饭也丰盛无比。华灯初上,随着噼噼啪啪一阵鞭炮声,母亲就站在堂屋里一声吆喝,孩子们,团年啦!

孩子们一窝蜂跑向堂屋的四方桌前,只见桌上烧了两个风耳炉子。炉子上烧着一锅腊猪蹄,还烧着一锅腊猪肚。两个风耳炉子周围摆满了十二盘,盘里不仅有烧菜、炒菜、蒸菜,还有卤菜、腌菜和凉菜,可谓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在一家人动筷之前,总会提前拿几只空碗,夹上菜,搁着筷子,唤请已故亲人回家团年,这一习俗一直沿袭至今,名曰叫饭。此时,堂屋的正门口,还得用条凳摆上煮好的猪头肉、坐臀肉、圆尾肉和猪尾巴,还燃上几根香,敬奉四方神仙和菩萨。

尽管母亲平常舍不得吃,但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她总是叮嘱孩子们敞开肚皮吃。孩子们吃饱喝足后,摸着圆圆的肚皮,就端着一碗米饭,拿着一把镰刀,到院子边给那些果树喂饭,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然后,又提着几盏煤油灯,拿上用铁凿凿过的冥币和鞭炮,到已故亲人的坟头送亮,表达自己无尽的哀思。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父亲将火塘的火烧得旺旺的,将树蔸和柴块堆满了整个火塘,随时准备将柴禾添上。平时,家里的煤油灯都像萤火虫,忽明忽暗,但父亲在除夕之夜,总是将油灯的油加得满满的,将灯芯捻得粗粗的,让油灯亮堂堂的。此时,母亲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每个孩子都用大大的木盆洗上一个热水澡,以去除旧年的污垢和杂陈,让孩子们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

守岁是每年除夕的必修课。那时,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看不了春晚,听不了戏曲,打发时间唯一的方式,就是听父亲讲述他断断续续的人生经历。父亲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干过很多事情,在他曲折而又平凡的人生经历里,给予了孩子们很多宝贵经验,让孩子们受益一生。

如今,老屋如父亲母亲一样,早已变成一堆黄土,难以寻觅得到它的踪迹。但年年岁岁的年味,就像横亘不变的真理,始终在几代人的基因里盘旋。即便40多年过去,关于老屋年味的那些往事,就像冬雪里新开的一枝枝梅花,依然灿烂绚丽,迎候着春意盎然的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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