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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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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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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间皆喜乐 ——读陈忠实的散文集《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

“我爱这人间的喜乐,如画如歌,有你有我。”这是著名作家陈忠实的散文集《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的卷首语。人间有悲苦,但更多的是喜乐,它们如画如歌,如痴如醉,只因为有你有我徜徉其中,你我皆是喜乐神,是喜乐的制造者。陈忠实,陕西西安人,1998年凭借长篇小说《白鹿原》获得第四届矛盾文学奖,其他代表作有短篇小说《信任》、报告文学《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散文集《告别白鸽》等。

《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收录了作者44篇经典散文作品,展现了作者丰富的情感世界和深厚的文学造诣。作者的字里行间,有不一样的人生百味和生活况味,日常的点点滴滴在他的艺术加工和升华下,都焕发出了别样的光彩和风采,充分体现了作者与你我有同样炙热的赤子之心和赤热情怀。该散文集分为“万物有灵,万物温柔”“一遇复一别,相逢即故人”“路已远,酒尚温”“关山千重,遮不住归途”“江湖万里,走不完远方”等五辑,这些诗意化、诗情化的语言,让人涤荡人心,净化心灵。

一、一鸟一树,有灵性,有人性,细腻之笔见真章

万物如人一样,皆有灵性,都细腻温柔,不管鹭鸶、白鸽,还是斑鸠、燕子,不管是麻雀、朱鹮,还是细柳、小菊,每一件事物都那么富有人情味,富有人性味。在作者笔下,都写得活灵活现,生动无比,写出了它们的喜乐,写出了它们“活泼泼”的性格。作者不仅写小说是高手,是大家,一出品就一鸣惊人获得大奖,他写散文也是手到擒来,功底不同凡响,以细腻不俗之笔写出了鸟、树的真性情,写出了鸟、树的真感情。

“两只雪白的鹭鸶就在那个弯头上踯躅,在那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草中悠然漫步;曲线优美到无与伦比的脖颈迅捷地探入水中,倏忽又在草丛里扬起头来;两只峭拔的长腿淹没在水里,举止移步悠然雅然;一会儿此前彼后,此左彼右,一会儿又此后彼前此右彼左;断定是一对没有雄尊雌卑或阴盛阳衰的纯粹靠感情维系的平等夫妻……”

在《又见鹭鸶》里,作者不仅写出了一对鹭鸶的颜色、形态、举止、动作,还写出了这对鹭鸶的神韵、优美、优雅、大度和自然,以及它们之间的感情。它们的感情纯粹而平等,没有男尊女卑,没有阴盛阳衰,没有叽叽喳喳,没有吵吵闹闹,如人类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和举案齐眉,那种动物与动物的和谐、动物与自然的和谐,顿时跃然纸上。就如作者所言:“鹭鸶和人类同居一处无疑是一种天然和谐,是鸟类对人类善良天性的信赖和依傍。”在作者眼里,那一对鹭鸶就是一对圣物,面对圣物,他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古老的诗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株柳树大约有两合抱粗,浓密的树叶覆盖出百十余平方米的树阴。树干和树枝呈现出生铁铁锭的色泽,粗实而坚硬。叶子如此之绿,绿得苍郁,绿得深沉,自然使人感到高寒和缺水对生命颜色的独特锻铸。它巍巍然撑立在高原之上,给人以生命伟力的强大感召。”

在《一株柳》里,作者不仅写出了青海高原上唯一一株柳树之高大、之挺拔、之色泽、之坚硬,也写出了柳树之苍郁、之深沉、之顽强、之巍峨,彰显了它顽强而倔强的生命力,它不仅不抱怨命运的不公,也不畏怯生存环境的危险和艰难,也不攀比和嫉妒同类其它柳树,而是一心聚合聚力全部力量生存下来,与生存环境抗争,这是一种怎样的毅力和坚韧?就如作者在文尾总结时说的:“命运给予它的几乎是九十九条死亡之路,它却在一线希望之中成就了一片绿阴。”

二、一遇一别,有相逢,有相离,起伏之笔见真情

在人生的际遇里,难免会遇到很多人、很多物、很多事,相遇即是缘分,即是巧遇,即是偶遇,这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结果。既有相遇,就有离别。相遇和离别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就是一对连体姐妹,因为人生何处不相逢,人生亦何处不别离。别离有暂时的离别,也有生与死的别离,这是自然法则和自然规律,任何人不可抗拒,也不可阻挠。这些相逢与离别就好像是上天注定了的,你想躲也躲不开,想避也避不了,就如一阵清风徐来,来得那么自然,来得那么坦然。

在陈忠实的人生际遇里,他能有缘与他的父亲成为父子,从意大利回北京能偶遇作家白烨,他的生命里能恰逢作家路遥、邹志安的离世,他和白烨在生前一起拜访过文学理论家陈涌,他和良师益友吕震岳、何启志有过不一样的交往交情,有通过一顿午餐就留下深刻记忆的作家刘恒,有因自己的小说被北京人艺导演相中改为话剧的林兆华等等。这些人物在陈忠实的生命轨迹里,既是偶遇,也是奇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但在陈忠实的笔下,都将他们写得那么自然,那么朴实,那么感情真挚,那么感人肺腑。

“父亲手里攥着的这根椿树苗子是一个幸运者,它遇到父亲,不是被扔在门前的场地上晒干了当柴烧,而是要郑重地栽植,正经当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树了,进入郑重的保护禁区了;也自这一刻起,它虽是普通不过平凡不过的一种树,却已经有主了,就是父亲。”“父亲坐在地上抽烟,看着我做。我却想到,现在属于父亲领地的,除了住房的庄基,就是这块附属于庄基地门前的这一小片场地了,充其量有二厘地。下了这个场塄,就是统归集体的土地了。父亲要在他可以自主掌控的二厘场地上,栽种一棵椿树。”

在散文《父亲的树》里,陈忠实和兄弟姐妹们看见门前的一棵椿树就自然而然想起了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因为这棵树是父亲生前亲手栽下的。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里,特别是在《庄子·逍遥游》里,就将大椿奉为长寿之物,后世就以椿代称为父。陈忠实和兄弟姐妹见椿树就自然而然想起父亲,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陈忠实虽为写树,实则写人,将父亲对孩子们的父爱、大度和宽容,写得真情满满。“每年都在有机缘回老家时闻到椿树花开的清香,陶醉一番,回味一回,温习一回父亲。”“那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椿树,以及花的清香。”

在《虽九死其犹未悔》里,他回忆邹志安时写道:“鲁迅先生‘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志安吃的是西北人用萝卜缨子红苕叶子腌制的酸黄菜,挤着大量的奶。”“生的欲望直到垂死的最后一刻依然在那眼神中忽悠闪现,并因其不可逃躲最后的破灭而显得凄楚动人,那是一种不息的强烈创造欲望破灭时的依然顽强的信念:不悔!”陈忠实写出了邹志安生前的清苦和劳苦,写出了邹志安临死时的凄凉、无悔,让人潸然泪下,无比动容,邹志安的一生就是“如烟、如潮、如泪、如血”的一生。

三、一远一近,有热泪,有热酒,如椽之笔见真心

人生的路途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大多都没有定数的。如果每个人在慢行人生路途的时候,不管你走得再近,还是走得再远,不管你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能有人还在温着一壶热酒在老地方等着你,等候的眼神里还饱含着热泪,这是多么幸福和多么浪漫的事。温一壶老酒等你,就如点一盏心灯候你,这一份情谊,这一份友谊,是无法用金钱去衡量的。就如小时候,不管我们在外疯玩多久多晚,母亲都会点着一盏油灯,开着一扇木门等着我们。直到我们归家入梦,母亲才将那盏灯吹灭,将那扇门关上。

在陈忠实70多年的人生生涯和旅途中,也有很多人为他温酒,为他等候,为他流泪,等候的那一壶老酒还始终带着别样的温度。尽管这些看似平常、看似简单、看似很小的事情,在陈忠实的笔下都写得气势恢宏,感情饱满,情真意切,如一支巨椽之笔,足见作者为文的功底之深厚。

他在散文《第一次投稿》里,讲述了他和初中语文老师车老师之间的误会和罅隙。尽管他一直误会车老师,但车老师一直在背后默默关心着他,支持着他,还第一次帮着他誊写小说稿件《堤》投给了《延河》杂志。可以这么说,陈忠实后来如此钟爱文学,能成为文学大家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一定与他的车老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车老师在他的人生启迪上一定是功不可没的。车老师对他文学上的启迪和帮助,就如温的那一壶老酒,始终带着温度,让他的心暖暖的,热热的。

在陈忠实的人生际遇里,也曾遇到很多贵人。我觉得即便一个极其普通寻常的人,他能为你流泪,一定就是你生命里难能可贵的贵人,比如陈忠实读初中时教务处的一个女教师。尽管她在学校教务处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平时就是在教务处做些抄抄写写的事,在黑板上写一些诸如打扫卫生的通知之类的事,陈忠实也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位低微卑微的老师,却在陈忠实决定休学一年时,她为他痛苦了,也为他流泪了。

“这种眼神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着的心平静下来,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灵魂得到安慰,足以使人沉静地忍受着痛苦和劫难而不至于沉沦。”这就是这位女教师听到陈忠实要修学时露出的眼神,这种眼神给人信心,给人力量,给人温暖。“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泪珠在眼里打着转儿,晶莹透亮。”这就是这位女教师最终为陈忠实的休学证盖章后的诧异表现,这种泪水也如一壶老酒温暖着陈忠实的心灵,一辈子难以忘怀。

四、一山一水,有阻隔,有阻碍,神来之笔见真功

李清照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但在人生的旅途里,尽管关山千重,河水阻隔,都遮不住自己的归途。即便游子走到他乡何处,他乡就是他乡,不可能一下就将他乡变成故乡,也不可能将故乡相忘变成他乡,因为故乡有基因相传,有血脉相流,有祖祖辈辈永久的记忆。陈忠实也从故乡走了出去,从陕西西安灞桥区霸陵乡西蒋村走了出来,但他最终认识到,只有回到老家小屋那个远离尘嚣的环境里,才有望实现自己的宏愿。《白鹿原》在中国当代文坛上,毫无疑问是小说丛林中的一棵枝叶茂盛、葳蕤光辉的大树,确确实实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风光无限、撼人心魄的高峰。但这部洛阳纸贵、骇世惊闻的著作就是在霸陵乡西蒋村这个旮旯里完成的。

宋代诗人梅尧臣说,不如归去语,亦自古来传。这虽是写的杜鹃的声音,但却充分表达了陈忠实内心的心声。陈忠实在“关山千重,遮不住归途”这一辑里,不管他处在关山还是西安,不管是待在在河之洲的渭北高原合阳县的洽川,还是待在红河谷谷地的杏黄之地娲氏庄,他的心始终没有离开过家乡西蒋村。即便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外面的月亮有多圆,外面都不是他的归属之地,也不是叶落归根之地,外面那些地方姑且只是停留的驿站、旅宿的客栈,不是心的栖息之地。

在《俏了西安》一文里,尽管陈忠实将西安的变化写得天翻地覆,写得石破天惊,写得天崩地坼,但他和他的朋友还是调侃道:“以西安端直的街路而判定西安人属端直思维的人,其思维的简单和端直正好应该和西安的街道一样。”他仍然想回到他的原下的村子摘枣,“进得我原下的村子,再踏进村子里我祖居的院子,先来到柿树下,绿满枝头的柿子,深绿渐变为浅绿,尚不到成熟的时月,似乎比往年结得稀。穿过前屋到了中院,扑面而来就是满树的枣子了。”(《回家摘枣》)仍然想到的是回到原下的村子,吃母亲做的可口的麦饭,“母亲的苜蓿麦饭、槐花麦饭已经成为遥远而又温馨的记忆。”(《麦饭》)因为麦饭的味道,已深深烙印在陈忠实的灵魂深处和记忆深处。

五、一江一湖,有追求,有追寻,点睛之笔见真性

人一辈子总得行走江湖万里,四处漂泊,四处游走,去追求追寻属于自己的诗与远方。就如李白,被唐玄宗李隆基赐金放还后,他就游历祖国大好河山,与酒相伴,与诗为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但他最终也逃不脱“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尴尬思乡之锢。这是中国人的劣根性,也是千百年来的优良传统,因为中国人的归属情结、归属文化很重。

其实,很多人游遍江湖山川,绕了一大圈后,最终都明白:诗与远方,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就在家乡。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人在江湖走,哪有不失手?只有自己的家乡和故乡,才是最疼爱、最怜惜自己的地方,才是对自己最友好、最友善的地方,也才是对自己最忠诚、最忠实的地方。

陈忠实慕名去过上海绍兴的鲁镇,看过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也到过王羲之《兰亭序》里的兰亭,也领略过米脂的美女,还跑过伊犁的湟渠,还游过长白山天池,甚至还游览过威海、柴达木,就连美国纽约、大波士顿的北桥他都光顾过,可谓也跑了一大圈,也绕了一大圈,但让他最终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尽管纽约有他大开眼界的发达交通和城市设施,但更令他注意和感兴趣的是,美国最普通人是怎样生活着,最底层的美国人以怎样一种形态、一种情绪过他们的日子。“结果却发现这个号称自由世界里的人们过着静悄悄的生活。”(《那边的世界静悄悄》)这说明,祖国和家乡才是最踏实的地方,老家和故乡才是最适合心灵寄托和安放的地方。这无疑是整部作品的点睛之笔、经典之笔,也凸显了作家陈忠实的率直坦诚之真性。

陈忠实的《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是一部很厚重的作品,不仅生活底蕴深厚,而且情感丰富,激情饱满,而且思想厚重,饱含着对人间的喜,对人间的爱,对人间的赞美。这人世间是活泼泼的,是充满喜乐的,充满友爱的,但愿每个人都是喜乐神,能制造喜乐,营造喜乐,让喜乐充满整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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