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舍的《凡人的烟火》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意思是说，在市井百态里，平平常常的生活，普普通通的事情，诸如屋脊上的炊烟、清幽里的空气、山岭上的云朵、自由中的呼吸、见面时的微笑、嬉闹间的拥抱，它们都能抚慰世俗凡人的心灵。就如老舍散文集《凡人的烟火》里描写的他的母亲、家庭、小孩、家书、搬家、持家、新年等等一样，总能给人温暖，给予温馨。

人们最爱将苦涩和悲情埋于心底隐藏于人，而将快乐和幸福洋溢在脸上呈现于人。殊不知，每个人在苦涩和悲情时，又多么希望有人耐心倾听他的心声，为他加加油、打打气、提提神，但他们又羞于将这种希望和期盼告知于人。所谓的生活，就大抵如此。如果你处在这种两难境地时，你就不妨读读老舍先生的散文集《凡人的烟火》吧。“在老北京有一条深深的胡同，你踩着时光的痕迹往里走，会被那四合院里飘出的京味儿感染。一路遇见尾檐上的雨滴，满园的菊花，嬉闹的孩子，穿长衫的先生，以及吓人的炮火。”你瞧，这些舒美优美的句子是不是让你心头一震，是不是让你倍感亲切和温馨？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中国现代小说家、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代表作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1899年2月3日，老舍出生于北京一个旗人家庭。次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他的父亲身为护军永寿，镇守正阳门（即天安门）力战而殉国。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他的家被意大利军人劫掠。仅一岁半的他，因有倒扣在身上的箱子的保护，才幸免于难。从此，他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清贫而困苦的生活。直到9岁那年，因得到满族贵族刘寿绵的资助，他才得以入私塾读书。1966年8月24日，受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攻击和迫害，老舍被逼无奈，含冤自沉北京太平湖而去世。

正因为老舍从小就饱受苦难，命运多舛，所以他笔下的烟火气更接地气，更抵人心，更能让大众接受。尽管他后来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但仍守住了心底那份烟火气的初心。他的作品才让人百读不厌。他的散文集《凡人的烟火》分为5辑，即“一杯人间烟火”“所谓生活，大致如此”“半生师友半生缘”“走过许多的路，行过许多的桥”“八方风雨”“悲观主义者的幽默精神”。仅从字面上看，老舍的每一辑都独具匠心，让人喜爱至极。老舍的散文内容丰富，优美而不乏具有标识性的幽默。通过毫无遮掩、充满生活气息的文字，让读者感受到一个真正的、非同寻常的真实老舍。读老舍的散文，就如品读他斑斓的内心世界和温暖的理想，也如品读他思想丰盈的人生。

人间烟火最是割舍不开的亲人。老舍在第一辑“一杯人间烟火”里，写的都是他的亲人，比如他的母亲、兄弟、孩子，以及与亲人有关的家书、搬家、持家、新年等。老舍将人间烟火用“杯”来量化，实属旷世奇迹，没有人能想象得到，可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说明，人间烟火就如一杯杯老酒，一杯杯香茗，最抚慰人胃，最滋润人心。在散文《我的母亲》里，尽管老舍的父亲早死，他的姑母又常闹脾气，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是家中的阎王爷。他的母亲既要照料全家老小，又要受小姑子的欺负，家境又十分拮据，母亲的委屈可想而知。但母亲宁吃亏，也不逗气。直到姑母死去的时候，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坟地。读老舍的母亲，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自己的母亲，我的母亲在生时，也饱受种种委屈和磨难，她的一生也是吞噬委屈的一生。

“后来，有了小孩，那些花盆很神秘的都不见了，窗台上满是瓶子罐子，数不清有多少。尿布有时候上了写字台，奶瓶倒在书架上。大扫除才有了意义，是的，到时候非痛痛快快的收拾一顿不可了，要不然东西就有把人埋起来的危险。”老舍在《有了小孩以后》这篇文章里，这么生动而形象地描写家里有了小孩以后的“惨景”和“惨状”，让读者不得不怀疑老舍是不是在描写着你、我、他这些普通人家里有了小孩以后的情景，让读者顿时就有感同身受、情同此理的感觉。

人间烟火最是普普通通的生活。在第二辑《所谓生活，大致如此》里说：“生活是一种律动，须有光有彩，有左有右，有晴有雨，趣味就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微微暗些，再明起来，则暗得有趣，而明乃更明。”每个人的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有曲折、颠簸和不平，但在这些曲折、颠簸、不平的生活里，我们如何看待、如何面对、如何处置，就是一种处世哲学和处世智慧了。在《小型的复活》里，老舍讲述了他23岁时闯过罗成关的经历。23岁正值人生吊儿郎当的年纪，对人生也是似懂非懂的年纪，这个年纪吃烟喝酒倒是小事，但好奇害死猫，有可能对什么事都好奇而沾染嫖嫖赌赌的恶习，最终游戏人生。

但对老舍来说，23岁时每月就能拿到100多块钱的报酬，收入相当可观了。正因如此，他成了阔佬，看戏、逛公园、喝酒、买“大喜”烟便是常事，后来还学会打牌，唯一庆幸没有沾染的恶习就是嫖，但最终还是害了一场差点死去的大病。“我的头发已全体与我脱离关系，头光得像个磁球。半年以后，我还不敢对人脱帽，帽下空空如也。”这是他对自己重病病情的描述。但最终老舍还是闯过了罗成关，从那以后，他辞了100元薪酬的旧职而新入了只有50元报酬的新职，然后就是看书，好像看书就是治愈一切重病的良药。老舍后来总结说，想起来，我能活到现在，而且生活老多少有些规律，差不多全是那一“关”的功劳。其实，人生有很多道坎，也有很多道关，如果坎坎能过，关关能过，实属不易。就如老舍在《多鼠斋杂谈》一文里，写了他如何戒酒、戒烟、戒茶，要想坎坎能过、关关能过，就要戒掉生活里很多不好不良的东西。

人间烟火最是情深义重的师友。三人行，必有我师。人的一生，会际遇到很多师友，这些师友会对我们的人生起到至关重要的影响。比如我的初中英语老师陈佑礼老师就是这样一位老师，在我考取县一中时，因家境贫寒，父亲不得不决定让我辍学。是陈老师到家中苦口婆心地对父亲“开导”“教导”一番，才让父亲回心转意勉强答应我继续上学，才成就了我后来能“鲤鱼跳农门”吃上“公家饭”这一人生转折。老舍在第三辑“半生师友半生缘”里写了他的很多师友，比如宗月大师、学友白涤洲、吴组缃先生、马宗融先生、姚蓬子先生、何容先生、矛盾先生、许地山先生、张恨水先生、傅抱石先生、齐白石先生、梅兰芳先生等。老舍先生既写了资助他读私塾的刘大叔刘寿绵宗月大师，也写了学友白涤洲的突死，既写了吴组缃先生的猪、马宗融先生的时间观念、姚蓬子先生的砚台、傅抱石先生的画、何容先生戒烟，还写了给矛盾先生庆祝50大寿，吊唁许地山、齐白石和梅兰芳先生等。每个人物，在老舍先生的笔下都写得恩深情重。

在《宗月大师》一文里，老舍先描写了刘大叔刘寿绵第一次帮忙时的富贵：“他的衣服是那么华丽，他的眼睛那么亮，他的脸和手是那么白嫩肥胖，使我感到我大概是犯了什么罪。”然后描写了刘寿绵第二次帮忙时的阔绰：“他是阔大爷，他只懂得花钱，而不知道计算。人们吃他，他甘心教他们吃；人们骗他，他付之一笑。他的财产有一部分是卖掉的，也有一部分是被人骗了去的。他不管：他的笑声照旧是洪亮的。”第三次他写了刘寿绵变得一贫如洗，儿子死后，只得出家在大寺做了方丈。“他穷，他忙，他每日只进一顿简单的素餐，可是他的笑声还是那么洪亮。”“他整天不在庙里，但是他并没有忘了修持；他持戒越来越严，对经义也深有所获。他白天在各处筹钱办事，晚间在小室里作工夫。……”这些前后对比性描写，将宗月大师的个性写得有血有肉、情感真挚，不愧为“大师”二字。

人间烟火最是万里迢迢的路途。人的一生，还会走过很多很多的路，跨过很多很多座桥，在这些路里和桥里，会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这就是人生的经历，也是人间烟火的一部分。如果人的一生就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就如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圆画的圈，虽然避了妖怪，但也限了自由。人生还是要多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寻求自由，方能寻觅到诗和远方，就如老舍春季到过广州、大明湖、北京，五月到过青岛，还去过滇池、成都、趵突泉等等，每个地方都给老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他描写南洋的天气写道：“雨来得快，止得快，沙沙的一阵，天又响晴。路上湿了，树木绿到不能再绿。空气里有些凉面浓厚的树林子味儿，马上可以穿上夹衣。喝碗热咖啡顶那个。”多么美妙，多么惬意的时刻。

一半是烟火，一半是初心。顾城说：“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泰戈尔也说：“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我们只要守住心底那份初心，烟火气自然容易相见。否则，我们遇到的都是令人反胃的戾气、邪气，而不是正气、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