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余音也绕梁

成语“余音绕梁”本是形容歌声高亢回旋优美动听，以致于经久不衰不息，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它出自《列子·汤问》里的典故：“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绕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

这个典故说的是，我国古代有一位韩国的歌者韩娥，在经过齐国境地时，因路费用尽散尽，只好在齐国都城雍门（今山东临淄），以卖唱筹资来换取食物。因她声音清脆嘹亮，婉转悠扬，悦耳动听，十分动人，因此而轰动全城。韩娥虽然演唱完毕离去，但众人仍聚在雍门逗留，久久不肯散去。读罢李国文先生的历史散文集《人生弦外有余音》，虽无歌声之嘹亮，但却有文字的无穷之魅力，即便掩卷闭目养神，也有余音绕梁之错觉。

李国文是当代著名作家、矛盾文学奖与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小说选刊》杂志社原主编，代表作有《月食》《冬天里的春天》《花园街五号》《危楼纪事》《第一杯苦酒》等，出版有散文集《大雅村言》《中国文人的活法》《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等，被誉为“文坛常青树”。他擅长写历史文化散文，其历史文化散文内容宏富，语言精炼老到，融学识、性情和卓见于一体，深受读者垂青垂爱。历史散文集《人生弦外有余音》，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部。

《人生弦外有余音》分为“文人风流”和“艺苑杂谈”两辑，共25篇文章。自古文人不仅多风骨，而且也多风流。这里所说的风流并非指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和巫山云雨，而是指文人的洒脱放逸、风雅潇洒和杰出不凡。比如李国文在《文人风流》一辑里，就讲述了孔子在陈州绝粮落魄、屈原的非正常之死、张翰的鲈莼之思、李白的仰天大笑、白居易的郁闷饮酒等多个文人的趣事、雅事和轶事，读罢令人回味、让人沉思、给人启迪、留人智慧。

孔子一生并不走运，也有落魄不堪被人嘲笑为“丧家之犬”的时候。他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说，君子陷于困境之中，穷而弥坚，不失志杰，而小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就会无所顾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孔子和他的学生，就是君子固穷之典范之楷模。

在公元前489年，孔子和他的学生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等10人却在陈州绝粮了。尽管他和他的弟子“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但他仍“弦歌于室”，不受嗟来之食。这说明，百炼成钢，不淬火无以锋利坚硬；剖璞为玉，不雕琢很难晶莹剔透。孔子之所以思想境界之高尚、精神品质之升华、人生视野之开阔、学问阅历之丰富，就是因为百炼成钢、剖璞为玉而长期修炼、修行、修为的结果。所以，在陈州的明代古碑《厄台碑》上，将孔子陈州绝粮与“天地厄于晦冥，日月厄于薄蚀……帝舜厄于历山，大禹厄于洪水，成汤厄于夏台，文王厄于羑里”进行相提并论，尽显孔子的地位之高，如高山流水、高山仰止。

在中国历史上，非正常死亡的文人，屈原堪称第一。但文人的忌日却被列为全国性节日端午节，全民以包粽子的方式为之年年岁岁纪念，也只有屈原一人。中国的文人分为得意文人和不得意文人，屈原既相当得意过，也极其不得意郁闷过。他的不得意来自于小人昏君楚怀王芈槐。楚怀王不仅免了屈原的左徒之职，即谏议国政的高官，一下子降为三闾大夫，即管理楚国三大族昭、屈、景三姓事物的小官，从门庭若市径直变为门可罗雀的境地境遇，这怎么不叫人不郁闷不得意？

诗人澎湃的、激昂的、洋溢的、泛滥的、汹涌的感情不可抑制，也难以忍受云泥之分的冷热、天壤之别的跌宕，就写出《离骚》抒发了自己满腔愤懑之情。特别是“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极力抒发了他的委屈和憋屈。屈原经历了从“王甚任之”到“王不甚任之”再到“王不待见”的从天上到地下的三个天壤之别的垂直降落阶段，让他走投无路、无路可走，他觉得楚怀王是最自以为是、最乱作主张、最不知深浅、最自取灭亡的一个君王，已到了楚怀王无救楚国无救的地步，实则没有再苟活于世的意义和价值，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投汨罗江自杀。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西晋张翰的鲈莼之思本是一件文人吃喝的小事，却与政治密切挂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魏晋时期的主角是那些表面不政治内心却极政治的名士，他们通脱圆熟、驾轻就熟，他们虽然表面上似乎不政治，只是不想让你一时看透罢了。张翰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他虽然在东吴当地响当当，但在洛阳人的眼里却不咋地，即便他入都洛阳，也没有一纸绿色通行的船票，就连司马炎驾崩，他也未能赶上国丧。

在司马冏执政期间，征召张翰为大司马东曹掾。张翰告诉好友顾荣说：“现天下纷纷扰扰，灾祸战乱没有停止。您名声远播四海，想要退出政坛很难。我本是生活在山林之中，对现实社会没有抱持任何期望。您要明智地来思虑前进或是后退的规划。”顾荣怆然道：“我也想跟你一起采南山的蕨草，饮用三江的清水。”张翰想到故乡吴郡的菰菜、莼羹、鲈鱼脍，回答道：“人生最重要的是能够适合自己的想法，怎么能够为了名位而跑到千里之外来当官呢？”于是弃官还乡。不久，齐王司马冏兵败，张翰却幸免于难，万幸至极。

这仅是李国文《文人风流》里的几个片段和凤毛麟角，还诸如有韩昌黎登高一呼、东坡原是西湖长、辜鸿铭的傲岸、冯梦龙的三言二拍等等。文人的风流事、风流账、风流情和风流史，尽在他的笔下写得风流无比、风流倜傥、风流盛行，让人读后感怀颇深，意味悠长。

在第二辑《艺苑杂谈》里，他讲述了桃花潭水、红杏出墙来、千古黄鹤在、清明上河图、元日诗、明月几时休等诗文名句的来龙去脉和前世今生，不但丰富了读者的知识，还洗礼了读者的灵魂。如在讲述《清明上河图》时，从谈“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哀愁哀伤哀苦之感，谈到清明上河图给人呈现的是一幅阳光的、畅快的清明，这幅画简直是嘉年华的节日盛会，根本没有哀、愁、苦、悲之情形、之惨状。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将诗和画里同为清明的冷与热、苦与乐分别诠释得淋漓尽致。

人生弦外有余音，古代文人的人生弦外余音如一座富矿。只要你不断挖掘、探索，每一个文人背后都有一道靓丽的风景。李国文挖掘、探索、研究的文人弦外余音，如同将他们的弦外之音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读者面前，闻之虽不绕梁，回味却绕梁不绝，久长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