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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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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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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版的醒世恒言

我曾经从事基层纪检监察工作多年,对反腐文学情有独钟,不管是古代的《醒世恒言》《官场现形记》,还是如今的《狂飙》《人民的民义》《人民检察官》,我都专注读过,读后既触目惊心,又发人深省。2023年,无意间对丁捷的反腐纪实文学《追问》进行了较细致地阅读和学习。掩卷思之,感到内心无比沉痛和阵痛,正如二月河作序推荐该书时所说,《追问》是一部哲思蕴含于理性追问之中的“醒世恒言”。

《醒世恒言》是明末冯梦龙纂辑的白话短篇笔记录,其题材或来自民间事实,或来自史传和唐宋故事,它的形象鲜明鲜活,结构充实完整,描写细致细腻,它不同程度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社会现象和市民思想感情。《醒世恒言》里有一句名言曰:“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丁捷笔下《追问》里的多名人物,活脱脱诠释和书写了这一特点。他们皆从官清似水的小官员、小干部、小萝卜头,慢慢温水煮青蛙蜕变成了吏滑如油的大官员、大权吏、大官油子。

丁捷虽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但也是一名纪检监察工作者,他曾经深入社会一线,亲自参与查处多起违纪违法案件,在上级纪检部门的安排下,他调阅了600多件腐败案件卷宗,与全国28名落马官员进行面对面屈膝长谈,在此基础上完成了长篇口述体纪实文学《追问》。毋容置疑,丁捷完成《追问》的过程,就是一个问心之旅的过程,在内心徘徊的艰难历程。

日本著名漫画家井上雄彦说过这样一句话,“人被彻底打垮时,才会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而《追问》里的众多官员,也正是在反腐大旗高高飘扬的大震慑下,被彻底击垮后,才幡然醒悟,才真正懂得追问自己内心的真实,拷问自己的灵魂。在这之前,他们都是虚伪的、虚幻的、虚荣的,好像整个骨架和心灵都是虚构的,全然不属于他们自己。

《追问》是一部罪罚相并的纪实文学。

普通百姓也好,还是达官贵人也好,他们都生活在共同的自然里、共同的社会里,他们有着共同的基本人伦底线,有着共同的自然法则,有着共同的规则遵循,有着共同的法律刚性约束,有着共同的道德规范遵守,有着共同的红线不可触碰,但他们手中一旦大权在握,一旦大势相拥,就开始蜕变,就开始任性,就开始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就开始偏离正确的人生轨道,以至于一发而不可收拾,最终因反腐风暴受到党纪政务处分,甚至沦落为阶下囚。

不管是《危情记》中的副市长、《最后的华尔兹》中的正部级高官,还是《曾记否》里的美女书记、《无法直立》里的市委副书记;不管是《暗裂》中的高校党委书记、双学科教授,《四海之内》中的交通厅副厅长,还是《风雅殇》里的文化厅副厅长,《曲终人散》里的“江湖大佬”“国企巨贪”,他们或男或女,或正部级,或正副厅级,或在地方党政机关,或在省属实权部门,还是或在高校,或在国企,他们虽然起点有别,际遇各异,其故事也都扣人心弦、色彩斑斓,但他们的故事却有一个致命的共同点,也是一个共同的致命弱点,就是大权一旦在握,就放松警惕,放松约束,放松修为,任人围猎,让各自的人生结局最终彻底归于零,回复到起点。不管零前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巨大的数据,最终都化成了泡影,烟消云散了。

基辛格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除非从未拥有,一旦拥有,自觉减少与放弃,难上加难。就如《危情记》中的赵副市长而言,开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人,即便初恋,也如路遥小说《人生》中的人物高加林,是被美女看不上、瞧不起的角色。正是这样一个逊色人物,慢慢从退伍军人、抗洪功臣,到市经贸委副主任、市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并兼任党工委书记,从军队到地方仅仅不到9年,就被委任为副市长。一路走来,可谓一马平川,青云直上,他成了“独裁者”“独裁赵”,也从受贿几万元到几十万元再到上百万元,婚外情也从小三再到小四甚至小五,私生子也从一个到几个,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前进的步伐。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最终也在即将升任市长时成了“滑铁卢”,从轰轰烈烈的人生顶峰跌落到了人生底谷。

《追问》是一部正面交锋的碰撞实录。

《追问》中的众多官员,他们在落败前,大都位居权位、居于高位,从一定程度上说,他们是改革发展的弄潮儿、先驱者,也是经济发展的社会中坚砥柱和国家栋梁,为一方经济发展作出过杰出贡献。信任不能代替监督,功劳不能抵消过错。即便这些官员落马成为落败者,作为作家兼纪检干部双重身份的丁捷,他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居高临下,更没有颐指气使,而是与他们平等接触对话,换位思考,碰撞交锋,真情交心,以情换情,既入情入理入心,又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作理性深层次思考和思索。

特别是对《风雅殇》《暗裂》《曾记否》《曲终人散》来说,更有特殊的意义。显而易见,人们对文化精英和文化人才都有一种神秘感、崇拜感。丁捷正是从人性的角度,去理性拨开文化精英和文化人才表露的神秘面纱,去理性揭开他们身上浮光掠影的光彩和光彩背后的阴暗,让人们清醒地认识到,任由这些人身上的厚重光环和浮光掠影,去昭示社会,去引导人心,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又极其危险的事情。

如《风雅殇》中的省文化厅副厅长,他在美术界声望极高,权威性很强,能发一地之声,能左右一方舆论导向,却在省委组织部公示其落实巡视员(正厅级)待遇时,因对下属文化犯罪失察不幸落马,受到留党察看一年、行政降为副处级处分。丁捷在与他见面时,坦诚相见,直击社会反响强烈又十分敏感的3个问题,做到不回避、不绕道,一是下属文化犯罪没有他的失察和纵容,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二是这些犯罪下属都是他提拔重用的,下属犯罪他不可能没有参与,三是文化和文化产业在他的领导下,背弃了诚信,伤害了人心,对社会造成的“潜破坏”不可低估。即便针尖对麦芒,实打实相碰,但该副厅长最终都一一作了积极的正面回答。

《曲终人散》这一典型案例里的国企巨贪,是将厚黑学学到家的典范,是难得一见的深入骨髓的心灵样本,这是作者对众多样本进行抽象归纳、总结、提炼出来的,是对哲学层面的赤裸拷问,是身在局外的写作者的理性呐喊。作者在与他见面之前,他屡次反悔,以至于作者在宾馆足足等了他两天,才迟迟答应见面。为打破局面尴尬,作者不气不恼,也不屈不挠,却以平常心拉家常的方式进行开场。这样的开场白让厚黑学功底再深的江湖大佬,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主动直奔主题,不再避重就轻。在作者与之深谈后,江湖大佬也悟出了“利益一来,人头攒动;利益一去,曲终人散;以利结盟,四面楚歌;平平淡淡,天长地久。”的人生哲理。

《追问》是一部摒弃说教的反腐教材。

二月河说,《追问》是一部运用文学力量贯通历史与现实的“劫后人语”。《劫后人语》由斯特兹·特克尔于1987年所作,记录的是各种生活经历和文化背景的人谈论与美国和二战有关的事情,集录了120几位第二次世界大战亲历者的谈话。而当下反腐败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它需要《追问》这样类似的力作和杰作进行阶段性总结与思考。只有这样的文学样本接连应运而生,才能助力、助推反腐大业,也才能为后世和后人留下经典的反腐教材。

的确如此,丁捷从事纪检监察工作多年,是纪检监察工作的老手,对众多违纪违法案例有过深层次思考和思索,他在写《追问》时,既有宏观的总体把握,确保不偏离大方向,又有微观的个案剖析,做到不空洞说教。说到底,不管他是纪检干部,还是作家,都是做的人性和人心的工作。虽然纪检监察工作严谨严苛,但丁捷的写作手法并不呆板守旧,他的解读、思考和体悟,不是公文式的有板有眼的“八股文”,也不是一般新闻纪实上的浅尝辄止,而是从职业生涯中细致观察洞察,去明察秋毫,既有作家的操守,又有纪检职业的本分。

从作品可以看出,丁捷是一名有血性的作家,也是一名有良知的作家。能写出如《追问》这样纪实性的文学作品,它是需要勇气和担当的。就如《危情记》里的副市长,拥有三个家庭,并与多名社会女性发生不正当关系,但主人公总认为纯属个人魅力所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很干净,是羞耻而不是可耻,是无聊而不是无赖。丁捷就一针见血地指出:“难道那么一点看起来‘可以理解’的私情,能大于整个社会的道德约束和一个党员领导干部应受到的纪律约束力?”而这样的诘问和反问,最终让主人公“脸憋得通红”,轻声说了几个字:“是的,我是个糊涂浑蛋!”

《挪威的森林》里有一句渡边评价朋友永泽的话:“他可以春风得意地率领众人大步向前,而那颗心同时又在阴暗的泥淖里孤独地挣扎。”丁捷笔下的这些高官落败者,其实都是这样的人物,但愿他们能在丁捷的《追问》里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再一次蜕变出干净、纯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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