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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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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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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这是席慕蓉的诗集《七里香》里《乡愁》的诗句。从古至今,写乡愁的诗人数不胜数,关于乡愁的诗歌也是不胜枚举,但席慕蓉的乡愁诗写得却别具一格。就这首《乡愁》诗而言,就写得缠绵悱恻,意境深远,缠绵悱恻中又浸透着浓浓的淳厚和敦厚,一点都不显得轻浮和浅薄,绝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

贺知章回乡后写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他从小就离开家乡,等他两鬓斑白时再回故乡,故乡的乡情乡景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好像都不认识似的,唯有乡音未改,以及门前湖中的波纹,仍还是儿时旧时模样。席慕蓉与贺知章情同此理,她的“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她离别后的故乡也是模糊不清的,而唯有乡愁却像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这种乡愁是多么深沉而沉重啊,就像是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席慕蓉的这首《乡愁》写于20世纪80年代早期,那时候的台湾与大陆之间,还不能公开往来,被一条长长的海峡阻遏着,隔断着。海峡两岸的亲人只能隔海相望,长期思念。像席慕蓉一样的很多台湾游子,特别是台湾诗人,虽身在海峡另一边,心却时时刻刻系着海峡这一边的大陆。余光中就是这样一位台湾游子和台湾诗人,他的《乡愁》和《乡愁四韵》就充分表达了他疼痛彻骨的迁徙流亡的思乡之情,就如他自己说的:“大陆是母亲,台湾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欧洲是外遇。”他与妻子范我存结婚长达61年之久,两人一直相知相惜,互信互爱,举案齐眉。著名作家张晓风就曾经这样形容他们的夫妻生活,“余光中是众人汲饮的井,而范我存,就是那位护井的人。”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爱情之光。

席慕蓉祖籍在内蒙古察哈尔盟,1943年9月出生在重庆,童年在香港度过,之后在台湾成长。她在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毕业后,又赴比利时深造。在1966年,她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席慕蓉的故乡虽处在蒙古大草原,但她既不在那里出生,也不在那里长大,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她才有机会踏上故乡的土地。无奈之下,她只有时常在梦里,在诗中,寄托和表达她的无限乡愁和乡思。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席慕蓉写下了柔情而又不失真挚的《乡愁》。

和余光中、席慕蓉一样,很多远离家乡的游子,就会情不自禁地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家乡的土地,思念家乡的房子,思念家乡的树木,思念家乡的月亮,思念家乡的亲人,这些家乡的众多元素都会像亲人的音容笑貌一样,最容易在眼前浮现和闪现。一想起这些,游子都会流出深情的泪水。席慕蓉的诗,将故乡的声音比喻成清远的笛音,“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这种声音不请自来,如期而至。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在明月之夜,就会想起在安史之乱中因战事阻隔、音信不通的弟弟。席慕蓉却在古人月夜思乡的意象中,增添了清丽悠远的笛音,这种笛音摄人心魄,穿透心骨,与清远的乡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家乡的面貌却没有这么清晰明朗,只是一种模糊的惆怅和怅惘。这正是诗人对人们情感的精准定位和过人之处,其实每个远在家外的游子,都有这样的切身感受和深刻体会,越是自己最熟悉的、最了解的、最亲近的事物,往往越不容易一下子就能说出它的子丑寅卯来,而这种云遮雾绕、虚无缥缈的模糊感、隐约感更能打动和牵动游子的心。

就如现代诗人毛翰在《20世纪中国新诗分类鉴赏大系》中评价的一样,“既然挣不脱古人乡愁诗境的笼罩,就索性从这里出发,再图拓展。”席慕蓉正是一位从古人乡愁诗境的笼罩中出发的诗人,她将乡愁拓展得如她故乡蒙古大草原一般辽阔,那一棵没有年轮的乡愁之树,早在蒙古大草原拔地而起,变得郁郁葱葱,擎天蔽日。纸上的故乡,心里郁结的乡愁。席慕蓉的乡愁诗里,乡愁是她唱了一遍又一遍的出塞曲和摇篮曲,不仅《乡愁》诗里体现了这种情愫情结,诗集《七里香》里很多首诗歌都蕴含着这种情感。

我们不妨再读读她的《七里香》吧。“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从席慕蓉这首《七里香》来看,席慕蓉并非单纯地描写植物的香味,而是也深深地嵌入乡愁的元素,扎入了乡愁的情结。

从植物学的范畴而言,七里香并非某种特种花卉的名称,而是众多花卉的俗称。符合席慕蓉诗中“绿树白花”特征的木本植物很多,如海桐、木香、月橘等。席慕蓉虽没有特指哪一种植物,但它们都有洁白、花香的特点特征。正因如此,诗人才以它为题材入诗,来表达一种特定的意境。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少年追梦逐梦的情结,就如溪水要急着流向大海一样,但一旦溪水变成浪潮,又渴望重回故土故地,这就是中国人的叶落归根的情结。

当年在绿树白花的篱笆前匆匆道别,等到二十年后,我们的躯壳和魂魄再次回到故乡故地,那满园的绿树白花就会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急于逃离故乡,即便树再怎么碧绿,花再怎么芳香,家乡再怎么温馨,都挽留不住想逃离故乡的那颗急迫的心。通过在外一段时间的磨砺洗练,归心似箭的情结又悄然而起,只想自己的魂魄夜夜归来。这是很多少年逃离故乡,中年又急迫回到家乡的共同心声。

这也如她在《成熟》里写的:“童年的梦幻褪色了/不再是 只愿做一只/长了翅膀的小精灵”。童年时期,每个人的梦都理想高远,都像长了翅膀的小精灵一样,想飞出去,飞得急,飞得高,飞得远,但成熟过后,心就沉寂沉静下来,不再那么好高骛远,不再那么朝秦暮楚,不再写流水账似的朦朦胧胧的青春岁月的日记,换成了却是密密麻麻的模糊的字迹,以及深蓝浅蓝的斑驳泪痕。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在《古相思曲》里写道,“多少个朝代的女子唱着同样的歌/在开满了玉兰的树下曾有过/多少次的别离”,席慕蓉也是这样一位女子,时常在夜里弹着箜篌等待着那一个温柔谦卑的灵魂。

同时,席慕蓉的诗集《七里香》里,还有诸如《渡口》《回首》《邂逅》《暮色》《重逢》《送别》《出塞曲》等一系列诗篇都无不表达了诗人的乡愁情结。席慕蓉的全名叫穆伦·席连勃,她的笔名肖瑞、漠蓉、穆伦、席连勃、千华等,其中穆伦是她的蒙古名字,意思是大的江河,也蕴含着乡愁之意。她在散文诗《一条河流的梦》说:“如果所有的时光真的如江流,那么,就让这些年来的诗成为一条河流的梦吧。”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但愿每个人的乡愁之树越长越多,越长越茂,越来越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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