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雨典诗集《寻梦廊桥》

我不知道雨典是何许人也。知道雨典其人，是从他的一首小诗《故乡》开始的。“一提到这两个字眼/就心痛/心一痛/老伤口又被撕裂了一寸/我赶紧抓一把中秋的月光/嚼烂敷在伤口上/痛是止住了/可流在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首《故乡》的小诗，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雨典这个名字，就如读“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时，就记住了李白的名字一样。因为这首小诗，让我心头一震，心猛地疼痛了一下，我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我的故乡。我的这种对故乡的撕裂般疼痛与雨典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雨典，本名刘盛琪，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六期学员，湖南省益阳市作协副主席、安化县作协主席。他的作品在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选刊、散文诗刊、湖南文学杂志、西部文学杂志等刊物发表，著有《鹰巢筑在屋檐下》《流蜜的江南》《敲门声》《廊桥寻梦》等诗歌专集，现供职于湖南省安化县文化旅游广播体育局。原来，雨典还是和我自己在一个同行部门工作，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彼此之间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雨典的诗集《寻梦廊桥》里的每一首诗歌，犹如一滴滴雨点，散落在大地上，碰击在人身上，“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特别是里面关于故乡的诗句，就如故乡的醪糟水，甜到了读者的心坎里，浸入到读者的心肺里，那种对故乡刻骨铭心的思念之情，会被他的诗句唤醒、激活而涌流开来。他的关于故乡的诗句，也如故乡的苞谷老烧酒，只要闻一下，咂一下，抿一口，就会呛得让人涕泗横流。

故乡，对每个人来说，就如身上永不愈合的伤疤，稍一摩擦，就会撕开一道殷红的口子，带来剧烈的疼痛。即便看起来早已结痂愈合，其实里面仍是血肉模糊。一旦对故乡思念的神经唤醒，这种疼痛就会撕心裂肺。就如《汉乐府民歌》里说的“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一样，遥望远方，就会情不自禁思念故乡，想回到故乡里去，这种刻骨的思念会让人泣不成声。李清照也说，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每个人不可能对故乡忘记忘却，除非他酩酊大醉之时。其实，酒醉心明白，即便醉了，对故乡的一山一水也忘记不了。相反，记忆会更加深刻，更加浓烈。

雨典在秋夜里，灵性的风敲着他的门窗，他的心就会开始哭泣，因为他在思念故乡，思念故乡里的亲人，“我被一声无意的咳嗽惊醒/这颗心就像是一只流浪在夜里的猫一样/在酒精与酒瓶中变得虚幻/一切变得空无”。雨典在想念故乡、思念故乡的时候，就会用酒麻醉。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会暂时将故乡忘记，这与李清照思念故乡的情感不谋而合。

很多人在想念故乡的时候，都会以酒精祭奠故乡，麻醉灵魂，好像故乡都已是遥远的故事。其实，越是想忘记，却又时时记起。“从温软的乡下被丢弃在城市的沙滩/我已经成为海水里浸泡着的/那一条咸味的鱼/我有过寂寞堆山的生活/像爬虫一样蠕动”，即便雨典从乡下来到城市，被城市遗弃抛弃，但他总是“艰难地张嘴一口一口地吸吮/故乡空气的养分”。只有故乡的风，故乡的空气，才是最温软的，最细腻的，最撩人的，最有养分的。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出远门在外，总是想念“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母亲。母亲是故乡里的一尊佛，是故乡里的一道泉，是故乡里的一弯月，想念故乡就不可能不想念母亲。雨典也是如此。他在春天里想念母亲，想念母亲的过往，想念与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妈妈我从春天的第一场细雨开始/让那巨大的冰雪在我的胸怀中消融/也就让这一个春天像南吹过的风/因为夜色吹醒我的梦”。雨典想念母亲想得如此深沉，想得冰雪都会融化，想得冰山都会迁徙，这种深入骨髓的想念是何等悲壮和悲切。

雨典写了很多关于云台山的诗歌，想必云台山在雨典心中的分量十足。云台山，位于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境内，以山称奇，以水叫绝，因峰冠雄，因峡显幽，景色荟萃各不相同，景区含红石峡、潭瀑峡、泉瀑峡、茱萸峰、叠彩洞、猕猴谷、子房湖、万善寺八大景点。雨典在描写云台山时这样写道：“巍冷的山脊/如同异兽/成了仙子的坐骑/翠山 绿水/便是仙子的裙裾”“云台山 在这里遇见/今夜飘逸的灯盏 不需研磨研笔/那一滴一滴自言自语的醉意/就能吐出一地江河无限 壮阔无比”。云台山虽不在雨典的老家安化，但与安化近在咫尺，写云台山的“壮阔无比”，就是在写他的家乡安化壮阔无比。

写了故乡的山，便要写故乡的水。雨典写故乡的水，没有写大江大河，而是写了一条让他流泪的柳溪。“当一声撕心的痛裂肺 我在半夜里被痛醒/听着窗外的雨水抵达窗棂 一夜河水猛涨/我披衣点燃千年不迥的灯盏/却发现 家就在柳溪的河岸”。柳溪是雨典故乡水系里的一条不起眼的河流，为何雨典对它百般宠爱，那是因为他“也许心血来潮 终于像柳溪的发春的水/让自己看着自己的影子哭泣了起来”。

即便孔子在看见奔流的河水后，也会发出“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的感叹。家乡的河流就如人身上的毛细血管，不管河流是大是小，是长是短，是弯是直，只要毛细血管受到伤害，它就会流出殷红色的血液，让人疼痛不已。柳溪也是一样，它不仅让雨典哭泣，也会让雨典锥心般疼痛，所以他在《就是因为水》里还写道：“就是因为水 所以柳溪/她告诉我 男儿胸怀的宽阔/男人就必须像浩瀚天空的云朵/哪怕是遇上的风雨雷电/也依就像河水一样澎湃与汹涌”。就是因为是水，所以母性。大概柳溪是雨典的母亲河吧，母亲河就如母亲一般慈祥，一般温柔，一般令人难以忘怀。

故乡，并不仅仅是那一座山，那一河水，那一畦田，那一栋房，那一棵树，也可能就是那一根稻穗，甚至是那一颗稻粒。雨典在《一根稻穗望故乡》里这样写道：“一个稻穗/在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独坐/那里有他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喜欢那样子/等在城市出卖自己/一生的辛劳/去寻找自己的灵魂/和失落在城市里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显而易见，雨典是故乡的一根稻穗，每个人都是家乡的一根稻穗，当这根稻穗离开故乡显然是孤独的，是被城市所出卖的。即便这样，这根孤独的稻穗也有爱情，也有快乐，也有幸运。哪怕我们离开故乡再远再久，也必须相信爱情，相信快乐。

故土难离是每个游子的心声。即便雨典年届中年，对故土依然是难舍难分，即便走了多久，对于故土依然不再陌生，都是一种亲切，一种熟悉。雨典在《中年 我的这片故土》里这样写道：“对于故土 我不是一个远方人/我不从眺望里寻求你的风雨/那些停放在山那边陈年的少年时期/我用心地嗅吻着 感受思想的悸动”。就如贺知章回乡偶书里写的：“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故土也是一样，哪怕游子走得多久多远，故土依然在原地原模原样地等候着游子归来，不曾一刻改变。

雨典，是一个亲和的诗人，细腻的诗人，是一个不忘本的诗人。他的诗句，他的文字，就如春后的绵绵细雨，润物无声，沁人心脾。读雨典的《寻梦廊桥》，仿佛我在廊桥下，正遇见了一场绵绵春雨，点点雨滴，打在我的身上，滴落在我的心坎，滋润着我这颗不老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