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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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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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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奶奶

我的奶奶虽然已经去逝7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勤劳善良,以及她的那双尖尖小脚,仍然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特别是奶奶的小脚,我总觉得既像老家的青竹笋,又像老家的米香粽,还像老家的三棱石,印象极其深刻。

2017年3月8日下午,我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带着哭腔的电话:“锦旺啊,你的奶奶走了。”我顿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悲从心来,眼泪不自觉地哗哗流了下来。我忙撂下手头忙于的工作,开上自驾车,风驰电掣般往老家赶。奶奶的去逝,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真正听到她老人家去逝的消息,我还是感觉那么突然。

奶奶已经96岁高龄了。春节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奶奶除了眼睛不好,身体还比较硬朗,头脑也还比较清醒,怎么才过去一个月,她就突然离开我们了呢?我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奶奶的往事,想着奶奶经历的风风雨雨,以及奶奶的勤劳善良和宽容大度,想着奶奶那双步履蹒跚的小脚,心里有万般不舍和依恋。

奶奶生于1921年,正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各地军阀各自为政,天下大乱。小时候,听奶奶常给我讲,那个时代,女娃儿在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要逼着用布将脚裹住,使脚掌不能自由生长。随着年龄增长,裹脚的布裹得愈来愈紧,脚也被裹得一天天变了形,足足有一年时间。一年后,奶奶的每个脚趾筋骨断裂,皮肉溃烂,脓血淋漓,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不能走路,不能负重,慢慢地对疼痛的感觉就麻木了。但身体在不断地长高长胖,脚却不能跟着生长,唯一的办法就是每天用力拖着那双脚,慢慢就成了“三寸金莲”似的小脚。

“三寸金莲”,是对中国缠足妇女所穿的绣花鞋的美称。缠足是中国的古老风俗。民间有一说法,说这一风俗始于南唐(公元937年-975年),李后主令宫女窅娘用布帛缠足,使脚成新月形状,以便在高六尺、用黄金制成的莲花台上跳舞。此后,宫内外一直效仿,并迅速传播到各地,成为了一种时尚风俗。年轻女子穿的金莲,通常是鲜艳的红色,老妇所穿的,是黑色或深色的。

清朝时,顺治、康熙等皇帝都有严令禁止民间妇女缠足,但缠足的习惯始终没有停下来。辛亥革命成功,又把禁止缠足作为解放妇女的一项措施;“五四”运动时,也有制定“禁止妇女缠足”的条规;辛亥革命后,中国人的思想逐步开放,己经再没有人缠足了,妇女才得以解放。

所以奶奶是小脚,太奶奶是小脚,母亲就不再是小脚了。奶奶算是最后一代缠小脚的中国妇女之一。

奶奶“三寸金莲”式的小脚,穿一双尖尖的三寸长的布鞋,隐藏在大直筒裤里。奶奶头发不留刘海,全部向后梳拢,挽成圆圆的发髻,用银子做的别簪绾住,如同一个圆圆的没有压扁的糍粑,再用7尺长的一条青丝帕子,一圈一圈地盘在头上。她经常穿着一身深色的粗布衣,左边开襟,那时候家里穷,全身穿戴大多是奶奶自织的土布,多为青、蓝二色。

奶奶的小脚,走路看似不稳,重心落在脚后跟上,左一脚右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身子晃悠着,仿佛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她总是忙碌不停,纺纱织布,缝洗浆补,烧茶做饭,家畜家禽养殖,家里院里,不住忙活,很少闲着,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奶奶的那一双巧手,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粗糙,却总能绽放出温暖与关怀。她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绿油油的青菜,红彤彤的辣椒,瘦而不柴,香而不腻,腊香满口。熏香扑鼻的腊肉,便是餐桌上最美的风景,那香腊的味道至今让我仍回味无穷。

小时候,放学回家,都是飞奔似的往家里跑,总能看到奶奶在屋门口的巷子里悠闲地做着针线活,或拧纱,或纺线,或缝补衣物。看到我们回家,她丢下手中的活,赶紧到锅里去盛一大碗香喷喷的饭菜给我们。看到碗里的美食,我们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把所有的饥饿一扫而空。

奶奶在旁边看着,总是心满意足地微笑着,仿佛是她也吃饱了一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了节省大米吃饱饭,煮米饭的时候总要拌和一些其它的杂粮,或红薯,或洋芋,或苞谷粉。我们的碗里少有其它的,大都是白米饭。

奶奶在煮饭的时候不把大米和苞谷粉、其它杂粮拌太均匀,底部一小部分白米饭,专门留给我们。我知道那是奶奶心疼她的孙子孙女们,自己再苦再累,也不亏待我们。

夏日的夜晚,奶奶喜欢坐在院坝乘凉,我们依偎在奶奶身边,仰望星空,奶奶则轻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赶蚊虫,讲述着那些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她的声音如同夜空中清凉的微风,轻柔而动听,闪烁着智慧与慈爱的光芒,带我们进入美好的梦境。

奶奶成了我们心中的依赖,哪天回家没看到奶奶,心里就会特别失落,就会丢了魂满院子找奶奶。

奶奶有很多绝活,纺纱织布,烹饪调制,小病医治,都是一把好手。特别是治疗腹痛腹泻、扭伤、脱臼,简直是手到病除。

小的时候拉肚子,我们那儿的方言叫“吃胳了”,她将一只手扶住肩膀,一只手伸进背部,摸到肩胛骨边的一条经脉,掐住再猛力拧起,感觉是把那条经掐断一样,特别疼,但病也能立马就好,奶奶称这叫“提胳经”。遇到手脚扭伤、脱臼,只要她轻轻地拉住你扭伤的部位,微微晃动几下,也是手到病除。院子里的叔叔伯伯,有类似腹泻、扭伤的,会经常找奶奶,奶奶总是笑呵呵地帮忙治疗,从不推辞。治好的人也是笑笑呵呵的甩甩手,或甩甩腿,说着多谢的话,轻松地含笑离开。

奶奶最大的绝活,也是我最崇拜的一项技术,那就是纺纱织布,在我的记忆里,十里八乡也只有奶奶能完成从纺棉花到织成布的整个工艺。

奶奶用手摇纺车纺线,一只小脚踩在纺车底部的木沿上,左手拿棉条,先抽出一小段丝,缠在纺车一根一端很尖的叫梃子的钢丝上,右手握住纺车的摇把,轻轻摇动纺车,挺子随着转动,左手握棉条往外均匀地拉扯,随着绳轮“嗡嗡”的转动声,棉条神奇般地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细线。棉线越积越多,线穗越纺越大,直至锭满卸下,再纺线团。

奶奶经过无数个白天黑夜,纺成的上百个橄榄状线团,一一倒绕在十几个线挠子上,而后是“走绺”“牵线”,这是织布的重要一环,它决定着布匹的长短、宽窄。从弹花搓条、纺线、拐线、牵线、浆线、刷线,到栓机、递缯、扎筘,蹬机穿梭,大的工序就有十几道。

奶奶的织布机,是家中传承已久的老物件,木头的色泽已被时光打磨得深沉而温润。前端机头放置绕满经线的线柱,柱两端有木翅,可调控转动。后面是高大的木框支架,上面装有提拉线板,两组引绳分别通过两片线缯(各为经线一半,高约20厘米的片状线刷)连接底端踏板。

奶奶的小脚在岁月的束缚下显得有些蹒跚,但当她坐在织布机前,却仿佛拥有了无尽的力量。一双小脚交替踩踏踏板,两缯片忽上忽下,铿锵有力;一双巧手左右飞舞,光滑的木梭从经线上下交错空档间瞬时穿过,牵引纬线与经线交合,机杼顺势推挡挤压,经纬纵横交织不绝,踏机穿梭,手脚并用,协调配合。“咣当咣当”的娴熟动作,如同弹奏一曲美妙的乐章,余音绕梁,令人陶醉,一寸寸精美的布料也随着乐章慢慢呈现在眼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奶奶身上和那正在生成的布匹上,映出温暖的光晕。在这光影之中,奶奶织布的身影仿佛凝固了时光,将古老的技艺和对生活的热爱,一针一线地织进了那柔软的布料之中。奶奶那双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轻柔而熟练地摆弄着丝线。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紧紧盯着那逐渐成形的布匹,仿佛在注视着自己一生的心血。

历经几月,纺棉织布大功告成,然后是把织好的布匹送到染坊里染成蓝色或青色。那时,爷爷奶奶穿的衣服,家里的被子通常就是奶奶织的布缝制的,特别暖和。

小的时候,趁奶奶不在的时候,我也偶尔坐上织布机,学着奶奶的样子织布,总没有她的娴熟,梭子不是从经线中间穿出来,就是卡在中间,把线挂断。

奶奶去逝后不久,一把大火烧毁了家里的木质房屋,奶奶的织布机、纺车也未能幸免,可以留存奶奶记忆的东西荡然无存。可奶奶的身影然,还是那么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又看到她那一道道皱纹里,藏着岁月沧桑,藏着对家人的无尽牵挂和无限关怀;又看到了那一双小脚,一步一步,虽然蹒跚,仍坚定而执着地走在人生的风风雨雨里。

奶奶尽管出生在旧社会,经历了山河破碎的悲歌,也见证了新中国的崛起,熬过了忍饥挨饿时代,并在那个时代拖着一双小脚,将一子二女抚养成人,成家立业,一生辛劳,享受了天伦之乐,看到了盛世年华,过上了国泰民安和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奶奶也算是无愧人生。

奶奶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再也找不回来。与奶奶遗体告别那晚,我望着她慈祥的面容,悲痛欲绝,失声痛苦。我知道,从此以后,那个最疼爱我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无法在星空下依偎在她的身边,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再也无法品尝到她为我精心准备的饭菜;再也无法在她的怀里肆意撒娇。

奶奶的离去,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但我也明白,她的爱会永远陪伴着我,在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成为我最珍贵的回忆和力量。奶奶走了,留在我们心中的是美丽,是无私,是宽容,是勤劳,是善良。

如今,偶尔回到老家,原来的宅地上建起了新房,却没有了奶奶的身影。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只能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孤单地凝神遥望缀满晶莹璀璨的钻石般的天幕,无限的深邃、苍茫和神秘震撼慢慢袭来。其中一颗一闪一闪的星星,我似乎捕捉到了奶奶的目光,那是充满爱与关怀的眼神,跨越了宇宙的距离,微笑着注视着我,给予我温暖与力量。

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已融入了那片美丽的星空,成为了永恒的星辰。(与徐锦旺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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