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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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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姑嫂塔

天,刚刚亮,独自一人,来到宝盖山下,择了一条路,登姑嫂塔。

姑嫂塔,又名“万寿塔”“关锁塔”。一塔三名,一听就有感,此塔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万寿”二字,大气而磅礴。仿佛可瞻前一万年,也可望后一万年,像史书标签。“关锁”二字,凸显塔的经纬,背靠泉州湾,面向台湾海峡,镇南疆,控东溟。塔中燃一盏灯,照亮着东南西北,指引着客舟商船,千舟万帆。这一盏“塔中灯”,一燃,便是八百多年。

此塔,我喜欢称它为“姑嫂塔”,不仅我喜欢,近千年来,世人都爱称其为“姑嫂塔”。它有一个传说,非常的传奇,非常的感人。宋有姑嫂二人,切盼飘洋过海的亲人,竟日垒石登高远眺,却迟迟不见亲人所归,终伤心而死,时人哀而筑塔祀之,故而名为姑嫂塔。

这个传说是有一段非常心酸的历史背景的。是年泉州大旱,民众多下南洋谋生。从此,在南洋一带,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闽籍华侨。出门在外,身在异国他乡,诸事不易,有一年不返乡者,有几年不归梓者,也有十几年不回“唐山”者。其中艰辛心酸,千千万万。因此,多少身在家乡的“姑嫂”,站在宝盖山巅,远眺海际,盼亲人回唐山。这一眺,便是八百多年。

八百年的岁月,是姑嫂塔的入世时间,而我与姑嫂塔相识的时间,相比八百年,实在短暂,区区十余年而已。然而,对于久居石狮的我来说,八百年与十余年,已无区别。我,只是它悠悠历史长河中的一位渡客,而它,却是我生命中一处永恒的风景。

因为某种缘由,这十余年来,我一直在石狮兜兜转转。曾遇见过的某人,早已离开了石狮,曾迷恋过的风景,依然在那里。姑嫂塔,一直在那里,不偏不移,不舍不弃,不远不近,不来不去,俨然一位爱人。我不在乎,它早生了八百年,我可以认为,这八百年来,它一直等着遇见的人,就是我。然而,我又心知,它等的人不是我,它等的是漂泊南洋,异乡谋生的兄长,等的是阔别多年,杳无音信的夫君。

突然,我想起了家乡小镇边一座山上的石头。那是一座扇形山,山尖立有几块体积不小的石头,它们有一个不雅的名字:猪儿石。然而,它们却有一个非常优美的身姿,远远一看,如《红楼梦》中的通灵宝玉,束万钧于一线,斗转星移,纹丝不动。少年时,常常爬到那石尖上,想远眺外面的世界,想眺见大江大河,想眺见大海大洋,可是,一眼望去,尽是山。当时心境,可能和姑嫂一样,一眼望去,尽是海。

十年前,第一次登上姑嫂塔时,想写写它,可是,我写了山下的海。后来,第二次登上姑嫂塔时,想写写它,可是,我写了山上的风。再后来,无数次登上姑嫂塔,次次都想为它写上一点文字,可是,次次都未动笔。惶恐这一下笔,纸上的文字,给姑嫂塔蒙了羞,惶恐这一下笔,如向心仪的人递去了情书,却被对方婉拒,从此形同陌路。

未曾想,这一搁笔,便是十余年。好多次,登上姑嫂塔,望山望海之际,忒想下笔,却总是找不到破题之法。这一搁再搁,快搁成一桩遗憾心事了。

此次登姑嫂塔,纯属散心。独自一人,走在通向山巅的路上。这冬日清晨,登山的人,少。这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只有我一人,静静地走着。其实,通往山顶的老路新路,合有六七条吧。具体有多少条上山的路,我不详知。一般是有路便走,不管崎岖或平整。这可能是我的性格缺点,粗糙。

越往上爬,晨风就越大,吹得呼呼作响。不觉想起《坛经》中的“心动风动幡动”的故事。到底是心动,风动,幡动呢?其实,我多么想身边有一位名叫“佛印”的僧友,相互打趣打闹,登高悟禅。最好,一同攀登宝盖山姑嫂塔。我可以向他请教:这一路山石,是信佛信道?

通向山巅的石梯,一阶阶,多少级?我未心数。一步绍兴,一步隆兴,一步乾道……拾阶而上,到底多少步?我想我脚下应该有数吧。无论我心数没数,多少阶石梯,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不是一道数学题,它也不是3和4之间隐匿的那个整数。

之所以没有数石梯,因为我在觅花。我喜欢在冬季觅花。冬季的花,遇见的风,是寒的,遇见的雨,是冰的。花开在冬季,本身就得有一颗勇敢的心,如人在经历挫折期时,也需要一颗强大的心。天顾我,山也眷我,让我在爬山的路上,遇见了许许多多的花,粉红色、雪白色、兰紫色……花朵儿小,开在一条条枝藤儿上。如世间女子,千娇百媚。

登至半山腰,回望俯瞰,见刚刚入山路口,甚是遥远。然而,这段路,我并没有走多久,咋就看似已经那么远了呢?这让我不敢回望十余年来走过的路,每每路过当年从成都来石狮时下车的车站,总觉得自己只是刚刚走出那个车站而已,可是,此间光景,已十余年矣。

一路至上,未见游人。看来,我是寻到了一方清静。正许我思考,也正许我乱想,也正许我或笑或哭。恰似我与地坛,若笑若哭,天知地知,正好。

不觉登至山顶,身近塔,心也近塔。五层八角,梅花角柱,穹形斗拱,空心楼阁,花岗石塔。这是所能目及的姑嫂塔形状,由于塔楼未对外开放,我未知塔心。但我曾有猜测,姑嫂塔定有七窍玲珑心,能与我相视,能与我心互通,能与万物交流。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与塔对视。如果有对话的话,想必是这样的:

“你又来了。”

“我又来了。”

或者是这样的:

“我又来了。”

“你又来了。”

曾有多次,我会把滕王阁、岳阳楼与姑嫂塔想在一块。

滕王阁有王勃,有“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岳阳楼有范仲淹,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王勃大才,范老学高,若是时机相逢,二位身临姑嫂塔,定有《姑嫂塔序》《姑嫂塔记》传世。

而今,我站在姑嫂塔边,却是童子无才。

绕姑嫂塔,慢慢地走一圈,然后伫立。我望向大海,心里有什么话,想说,但却始终未开口。恰如辛弃疾所言:“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与姑嫂塔相依,看海,一对身影,像情侣。放眼海上,情绪万千。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但我心里的很多话,古人都替我说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君不见黄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先贤文章,气贯长虹。我输才情,彻底得很,一首小诗,也拿不出手来。只好静静默默的,与姑嫂塔一道,看海。

我努力地向海的边缘眺望,望尽天际。我想望见南宋绍兴,想望见望兄望夫从南洋归来的那对姑嫂,想望见一水之隔同祖同宗的台胞,想望见……

我收回了目光,望着眼下的石狮,望着一幢幢高楼,望着海岸线,望着远处一辆辆行驶的车子……这样的凝望,真是像极了把恋人的脸庞用心端详一遍。

如果说,石狮是一位美丽的姑娘的话,那么姑嫂塔就如闺中密友。她伴随了石狮的成长。从髫芳到碧玉,女子娉娉褭褭,美兰馥仙。我在姑嫂塔前,端详石狮,人若桃花半遮面,恰似人生初见。

风,一直吹着,像在探究我心事似的。我心知,风是从海上来的。就如当年,我坐在猪儿石上面,心知风是从山中来的一样。

终究,我绕着姑嫂塔,寸寸远望。我的方向感很弱,我太想知道,从姑嫂塔前望去,我的故乡,在哪个方向?

海有心事,所以生了阵阵浪涛。

山有心事,所以开了朵朵鲜花。

我有心事,所以登了一次山,写了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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