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提笔呢?老早之前,就想写写铺锦村,可总是惘然无措,无从起笔。
铺锦村位于宝盖镇,村口有一座简易的牌楼,我们称它为铺锦大门。铺锦大门位于香江路边,是铺锦村的村标,更是很多外乡人的一个坐标。
“你住哪里?”
“铺锦大门那里。”
“哦,你住那里哦。”
“你呢?”
“住大狮子那里。”
一问一答间,是我们外乡人对石狮最直接和最简单的了解。五六前,当别人问我住哪里时,我就是回答我住在铺锦大门那里的。
其实,铺锦大门的牌楼上刻写的并不是“铺锦大门”,而刻写的是“育英路”。牌楼处有石碑刻文,刻文所写一九九二年,黄文彬、黄淑斗先生捐资修建铺锦村育英路。这是牌楼的本身,意义很大。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外乡人开始把那座牌楼称为“铺锦大门”。
我总觉得,铺锦大门四字很大气厚重,所以,让人很容易记住。还没有到石狮前,我就记住了铺锦大门。那会儿,我在成都求学,妹妹在铺锦大门对面的一个服装加工厂里上班。与妹妹通电话时,便常听她说到铺锦大门。而我真正走进铺锦大门那年是2012年。那是我来石狮的第二年,我认识了前未婚妻小艾。小艾租住铺锦大门附近,她在铺锦大门旁边的华联超市里当收银员。和小艾确立关系后,我也租住进了铺锦村。接着,我进了铺锦村里的华联服饰辅料厂里上班。如育英路的牌楼一样,我们不称那厂为华联服饰辅料厂,而是称华联五金厂。华联五金算是国内的一位“钮扣大王”,不曾想,这钮扣大王的老厂就位于这小小而又平静的铺锦村里。
初进铺锦村时,以为它只是石狮的一个小村落而已,然而,后来才知,铺锦村的黄氏人家,可谓是人才辈出。黄氏子弟,居外迁台诸多,在中国台湾彰化县的泉州街上,便有铺锦巷。台湾铺锦巷是铺锦人打拼出来的,它象征着闽南儿女的一种可贵的拼搏精神。如今,我们称呼育英路的牌楼为铺锦大门,言里隐入的是对铺锦人的一份崇敬之情。
住进铺锦村,对我来说,是居有归宿,心有归宿。因为之前一年,我过的日子很落魄,像一个无居无所的难民。我是在一位远房亲戚的介绍下认识小艾的,那会儿,小艾刚从外省来到石狮,也是刚刚住进铺锦村的。
从铺锦大门进,便是一条街。街道上有杂货店、华联超市、餐饮店,夜里的街边上还有麻辣烫。和小艾认识不多久,我们便在铺锦街上的一家四川饭店里订婚了。小艾,她给我做了不到一个月的女朋友,之后便成为了我的未婚妻。我和小艾的订婚宴很简单,简单得像过家家,只有两桌在石狮务工的亲友。尽管我们的订婚仪式很简单,但我和小艾却很知足和幸福。
订婚之后,我和小艾的日子过得很简单。华联超市和华联五金厂的作息时间并不相通。小艾的工作时间有白班和夜班,白班是早上到下午,夜班是下午到凌晨。而我只上白班,但夜里也要加班,每天要从早上上到夜里九点。所以,这让我和小艾在一起的时间很凌乱。有时候,一天的碰面时间居然是在我小睡了一觉后的凌晨一两点。也有时候,她上夜班时,我下班后就去超市里陪她。华联超市的楼梯拐角处放有一些书籍,我便在那里,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她。现在想想,那日子过得真美满。
谁能想到,我和我的未婚妻后来并没有走进婚姻的殿堂呢。差不多就大半年的时间吧,我们分手了。分手是小艾提出来的,她说我们的性格不合适。性格不合适,是多少情侣提出分手时拿出来的完美借口。起初我不同意,可是,她的分手态度坚决,一口一声地求我:“把我放生了吧。”唉,她真会用词儿,仿佛我对她的爱是一种伤害一样。她同我冷战了好几天后,我妥协了,“把她放生了”。
劳燕分飞后,小艾就离开了铺锦村,也离开了石狮。而我还是留在了铺锦村。我去过没有她上班的华联超市几次,睹物思人得很,也伤心得很。渐渐地,我不敢再踏进那个华联超市了,直到好几年后,我才有勇气再踏进那个华联超市。超市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恰如古人所说的场景:物是人非。
后来,我结婚了,妻子是一个温柔的姑娘,她不是小艾。妻子和我也住进了铺锦村里。在铺锦村里,我迎接了儿子的出生。我又觉得日子幸福满满的。然而,上天仿佛故意捉弄我似乎的,我遇见了人生中最大的劫,一岁的孩子因为一次高烧,落下了病。从此后,揪心而慌张的日子,开始伴随着我。
有时候,夜里孩子犯病,我们一家人都慌张极了,连忙带孩子去铺锦村旁边的华侨医院,或者去石狮的妇幼保健医院。去医院为孩子挂号、诊治、吊瓶,一通忙活下来,天已渐渐亮了。接着,又拖着疲惫的身心,去厂里上班。
这种不安宁的日子,过了好些年,身心疲惫得很,因此,年少时的很多梦想也丢弃了。曾经常去的书店,我再没去过了,曾经常逛的夜市,也没再去过了。那些年,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医院,逛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铺锦村周边的马路。一个人慢慢地走,心事儿,多得很。有时候,走着走着,眼泪就涌了出来,眼前的路牙子,都模糊不清,路牙子旁边的花花草草,也都模糊不清。
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一半,我努力地学着女娲一样,用所有能用的东西来填补它。有时候,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就会想起之前看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活着》《我与地坛》,还有《我的阿勒泰》。有时候,我思考的不是对生活的感悟,思考的是对苦难的感悟。
我常常安慰自己:苦难的人生可能就是一场修行吧。我也常常把铺锦村,比作我的阿勒泰,比作我的地坛。地坛有史铁生先生的文字,阿勒泰有李娟女士的文字,铺锦村也应该有我的一点文字吧。正如地坛的伟大,阿勒泰的美丽一样,石狮是雄伟的,铺锦村也是美丽的。这让我的心灵有着一丝慰藉,这让我还有追求美丽生活的信念。
后来搬家,离开了铺锦村,搬到了邻村山雅村,再后来,又搬家到了灵秀镇,但这些“新家”都离铺锦村不远,偶遇休息时间,我也还是会去铺锦村里走走,像史铁生静静地坐在地坛中思考着人生,像李娟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
我,从铺锦大门进,从铺锦大门出,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