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海兄相识,可以追溯到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名叫龙白海,是我一个堂叔的内侄,那年,堂叔家置办酒席,当晚他就借宿在我家。我俩就这样半生不熟地认识了。
与白海兄进一步交往,是在上中学时。我们居然成了同班同学。此后,我俩会掏出一些或浅或深的记忆,聊些多年前或有或无的事儿来。
白海兄还有一个名儿,龙台山。很奇怪,无论叫他哪个名字,都不用概念转换或印象转移,在心里冒出来的一定会是他那张既不英俊也不寒碜的脸来。所以,我给他设定,名白海,字台山。
我从没有在口语上叫过他白海兄,只在文中这样称呼他。他性格属于活宝型,我实在无法用过于风雅、过于古典的方式来与他打招呼。比如,在他身后,叫他白海兄的话,他定会来一个阿Q似的回头,也定会带着憨豆似的怪笑,应你。你见此,实在无法跟他严肃起来。因此,与他在一起,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可以完全进入到类似天真无邪的状态中去。
常年在外,往往每隔两三年才返乡一回,且都在年末岁尾。几次返乡,都与他一起呆过。我结婚,他有参加,他结婚,我也去参加了。他的婚礼是在农村老家举办的。往年我去过他老家数次,老山老水,风景怡美。我们几个同学拼凑在一张席上,听着唢呐声,看着诸多宾客聚在他家院坝内,热闹非凡。
当天,他是无比的高兴,这是人生四喜之一,我想天下谁逢此喜谁都会高兴的。司仪念天下最美的词儿,祝福着这对最幸福的人儿。新娘很可爱,芳龄二九、小个头、妹妹头,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是带着一脸童真似的笑容。她有几分像我的一个故人、我的前未婚妻。这不是打趣。
白海兄与他妻子的婚姻很短,他们的女儿出生没多久,便分了。可能也是性格不合的缘故吧。这是根据我和我的前未婚妻的合与分拟的总结,可能不太科学,但也八九不离十吧。
多年前,我与小我七岁的前未婚妻经人介绍认识,一周后订婚。彼时,我与她都是“不良青年”,都有过一段被别人蔑视的不同经历。因而,这种相识就有点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的味道了。我们同居了大半年,相敬如宾、如胶似漆,这是文雅的说法。俗气的说法就是天天黏一块,吃饭、逛街。这样的日子,刚开始新鲜,时间久了,就会腻歪。是她先有这样的感觉的,所以,分手也是她提出来的。当然,在她提出分手前,我们因琐事大吵了一架,是件什么事儿,记不得了。可能,当时一根针没掉对自己想象中的位置,我们都会吵起来的。
我们都来自“江湖”,像江湖人一样,分手得果断决绝。事隔多年,她是我这些年来忘记得非常干净的人,可能我也是她忘记得非常干净的人吧。相忘于江湖,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然而,白海兄与他妻子是否如我与我的前未婚妻的状态,不知。我是一个不喜聊家庭碎事的人,所以,与他碰面闲步,多是聊些一出嘴边就会被忘记的话儿。
响滩镇多年前新修了一条街,近些年来才正式成形,名曰新兴街。他家是哪一年买房在新兴街的,不甚了解。春节,看似热闹,其实无聊,我就常与他一起闲步闲聊。一次晚饭后,我和白海兄漫无目的地走在新兴街上。同行的人还有陈耀,他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仨都是心智单纯、性情温和、人畜无害的人。
平日里,镇上的人大都背井离乡散去到了五湖四海,春节时,大家又从四面八方回到了镇上。所以,新兴街像留守媳妇一样,在腊月和正月里,是非常的红光满面。当晚我们仨闲步时,看到的新兴街夜景,也就是颜如渥丹,令人着迷。
我们仨尽说些碎话儿,不忆曾经,不望将来的那种。比如:大爷的,刚才出门,忘添衣服了,真冷。比如:狗日的,没想到我们镇上的美媚那么多,曾经都没有发现......
新兴街有一家新开没几年的超市,非常热闹,我们进去,买了几袋瓜子,在休闲区里坐着,继续摆龙门阵,也嗑瓜子。我们仨嗑瓜子的情形,多少有点孔乙己吃茴香豆的感觉。
陈耀常年在家,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做电工,很少出远门。他的父亲以前就是我们村上管电的,管几十年了。谁家的电停了,都会请他帮忙查看。如今,农村人口大规模城镇化,村子里的人也大都搬到镇子里去,陈耀的父亲也就调到镇上的电管所上班了。不敢细想,陈耀做电工也已经多年了。光阴是什么时候从指间流走了的呢?我们真是毫无察觉。
其实,我挺羡慕陈耀,他能在家门口上班,不像我一样要离家千里。我与陈耀的居所状态形成了反比,他常年在家,我常年在外。而白海兄呢,他的居所状态不定,上季得知他去了X省,下季又听说他回了响滩,似乎属于游离状态。然而,我深知他此举的无奈,右手是闺女,左手是生活,他想两头照顾罢了。
三个老男孩在超市里嗑了约一个钟头的瓜子,有点奇葩。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奇葩事儿,当时一个人留守在家读高中,在暑假里,有一回我带着几个小伙伴们爬了半天的山,关键是当天他们没有去爬山的半点意思,被我忽悠去了的。我的此举动机可能是一个人孤独太久了,想找几个伙伴们做一件热闹的事儿来罢了。
这么多年来,爬山依然是我喜欢做的事。一个人爬山终究有点无趣,好几回爬山,我都扯上了白海兄。家乡的冬天虽然多年不见大雪,但冷起来,一点儿都不管雪的什么事。我和白海兄在镇角的一个小卖部买了两罐啤酒,是啥牌子,记不清了。我们朝着猪儿石闲步去。猪儿石在我们响滩人眼里是非常驰名的。它是一座山,它是一座像单峰骆驼的山。它背脊上立着几块像神英侍者的通灵宝玉一样的石头,成倒立状,上大下小,任尔东南西白风,它都屹立不倒,奇哉,壮哉。
读书那会儿,我常去爬那座猪儿石,一个人,带着缅怀又惆怅的情绪去爬。猪儿石的一侧有一条石梯路,那是通向我外婆家的路。我刚学会走路时便常走那条路,小时候在外婆家生活了多年,那条路融入了我半个童年。外婆在的时候,走那条路时很开心,外婆离世后,走那路时多少都带着惆怅。
我和白海兄是从猪儿石的另一侧爬上山的,另一侧没有石梯路,尽是黄泥土的田埂地垄。前一天下过雨,又逢这天是阴天,地面没干,一脚下去,半鞋子都是稀黄泥。但我和白海兄还是走得悠然自得。
走到猪儿石的半山腰时,我们都有点热了。手里的那罐啤酒还有一大半,不是因为天气冷而喝不下去,是这啤酒的味道怪怪的,确实难以下咽。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
我问:“你的啤酒喝完了吗?”
白海兄抬了抬手里的啤酒罐,说:“还没,喝不下去了。”
我说:“这啤酒味道怪怪的,是不?”
他说:“对,难喝,喝不下去了。”
我把啤酒罐朝山下掷去,想掷到几百米开外的那条河里去,但啤酒罐却落在了眼前的一块菜地里。这有半罐酒的酒罐还没飞多高就落了地,真是见鬼。我暴了一句粗口:“他妈的,老子们买到假酒了。”我这人儿,大节严谨,小节豁达。有时候,我喜欢暴一句粗口,既抒情,又顺气儿。
白海兄也把啤酒罐给抛了,但没有用力,很随心。他这人儿,随时的状态,都很轻松。我那是假豁达,他怀的是真豁达。突然又想到了一次逛响滩的森林公园时,我在泥土路面上写了一个“彧”字让他认。知道他肯定不认识,我心里有些自喜。当时我们好像在攀比什么吧,结果,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但现在一细想,当时我给他在泥土地面上写下“彧”字的情形,像极了孔乙己在地面上写下“茴”字的场景。我是从中学时开始习文的,不知不觉,已经习文十多年了。但我没有想到,一把文字在手,我却把生活过囧了,也根本无法用文字来诠释这而立之惑。不觉惆怅:“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然而,白海兄可能会洒脱地说:“三十而已,三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