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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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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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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底层的诗人

活在底层的诗人

——作者失落的笔

这个时代,似乎正渐渐的遗弃诗歌,但务必请特别珍爱那些还挣扎在底层的诗人。北京新工人剧场举行过一场诗歌朗诵会,走上台前的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工人,在这里他们的身份都是诗人。

乌袅袅上台,他念了一首《大雪压镜狂想曲》: 灾难的地球,正往下雪的那边,慢慢 ,慢慢地倾斜......。诗中有一种博大的悲悯情怀,但他其实还很年轻。年前,他失业了回广东化州老家,相了四次亲后选择一个稍胖的女孩成家,他认为这样的女子好生养,婚后他又回广州进城打工。在广州的人才市场他驻留了很长时间,乌袅袅原本是一名叉车司机,除了本行也试着谋取一份诗刊编辑的工作,乌袅袅拿着厚厚的诗集主动上前去询问招聘方,对方的回答常常是不懂、不需要,还有质疑:为什么你的诗歌里常见阴暗的一面?乌袅袅做了解释,但人家依然回复不懂、不需要。在人才市场里乌袅袅听到最多的是别人教育他,如何挣钱,如何安生立命,无论是写诗,还是开叉车,工作是否能挣到钱才是最重要的。最终乌袅袅没有找到任何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悄然的离开。

吉克阿尤,一名某羽绒厂的普工,工作主要内容是填充鸭毛,过年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在外漂泊7年,这是他第一次回家过年,家在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区,他也是彝族人,按传统,过年家人都要举行一次彝族人独有的祭祀,但随着年月的变更,文化的被同化留下人都不再继承这些传统,年青人基本在外打工,包括吉克阿尤,他们离传统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像一个彝人,所以他在诗歌朗诵会上不无惋惜的念到:我谎称自己仍然是彝人,谎称晚辈都已到齐,但愿先祖还在、还认得,我们穿过的旧衣.......。

陈喜年,一名有着16年从业经历的爆破工人,家住陕西农村地道西北汉子,破落的土房住着他瘫痪的父亲和患有食道癌的母亲。年后,他决定去河南某生,偏远的荒山黑暗的山洞,是他常年工作的场所,在山体里打洞、装炸药、爆破几乎占据他全部的生活。开山挖矿,是人与自然的抗争,而他也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场战争,对于工作他在诗句里写:劳动人就得活的有劲,劳动也让人死得放心。而自己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己的家人,心里不停的惦记着老迈的父母和上学的儿子。他在《炸裂志》中写道:我身体里有炸药三顿,他们是我的引线部份。母亲濒临食道癌晚期,他在《宿命》中写道: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选择暴力、劈山救母。每次放工回到简陋的住所,除去满身的污尘,他在灯下一字一句的写着对儿子的思念: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着生活,又怕你真的看清,但生活却是如此的难以看清.....。不知为何,陈喜年被矿山无故开除,两个多月的工资被无情扣押,无奈的他又回到生养他的故土,眼见父母的健康每况愈下,但他真没有一点办法,孤独的走进自己的房间,柜台上还摆放着当年结婚时的照片,以及当时写给爱人的诗,十七年早已物是人非,照片变得模糊泛黄,床头的新婚时的枕巾也早已老得褪去当年的色彩。

邬霞,四川女子,7岁时父母抛下她外出打工,14岁后她也来到深圳和父母一起打工,一晃就是19年,一家人蜗居在残败的民工房里,过着最真实的农民工生活。如今的邬霞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自己的父亲患了严重的抑郁症有过两次轻生之举,保住性命的同时但花费大量医疗费用,导致家庭的收支在难平衡。生活中种种不幸却不曾将她打垮,相反她活得更像石头夹缝里的一束野花,她在《我不是没有想到死亡》中写道:我不会述说我的苦难,就让它们烂在泥土里,培植爱的花朵。她也常常帮助一些讨薪工友写诗,与那些遭受不公平的农民工一起跪在地下通道,举着自己写的诗,口里喊着,还我们的血汗钱,一群人就这样毫无惧色的跪着。邬霞说,自己特别喜欢吊带裙,夏天转眼到,柜子里的吊带裙都还没拿出来,这些裙子都不贵多是地摊上来的,十几二十块就能买一条,工作时厂里只能穿工作服,她就利用短暂休息时间偷偷的穿,有时候夜班凌晨两三点,等车间都出去了,她会穿着裙子跑到洗手间那面大镜子前,照一照自己,哪怕就是短短的几分钟,她也感觉到幸福和快乐。邬霞在制衣厂上班,恰好也生产吊带裙,一件件吊带裙经她亲手缝制出来,熨烫平整,不知道最后会穿在谁的身上,但她仍饱含祝福地写到:吊带裙,它将被打包出车间,走向某个时尚的店面,等待唯一的你。陌生的姑娘,我爱你......

老井,一名从业25年的煤矿工人,家住安徽淮南,他的工作在地下,带上安全帽乘上吊车抵达地下650米深处,吊车下降的过程如坠地狱,矿井幽暗深寂,一人走在矿井里总怀疑后面有人跟着自己。老井的诗歌大多与煤矿有关,他把诗歌当做自己的信仰,写诗,是为了现在的人和以后的人能知道矿井下面发生了些什么:矿下是幽闭的庙宇、矿下是阴沉的乌云、矿下还有危险的瓦斯,石缝间的老灵魂无色、无味、无情。矿井里的机器挖出煤矿,由传送带运往地面,对此老井的心里一直装着敬畏,因为他深知古老的煤矿中蕴藏着悠远的历史。2014年8月,山东潍坊煤矿井塌陷,瓦斯爆炸,导致27人丧生,21人的遗体永远留在黑暗的煤矿深处。他在祭奠亡灵时念到:在辽阔的地心深处,有几十个采摘大地内脏的人,不幸地承受了大地的复仇,释放出的万丈怒火,已炼成了灰烬......。念完后老井神态依旧平静,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时代的成果并未让所有人享受,特别是底层的人,矿井下暗无天日,阳光并没有公平地照在所有人身上。

徐立志,1990年生于广东揭阳,曾被誉为打工文学接班人,2014年,年仅24岁的他跳楼身亡,一颗跳动的精灵在就此陨落。

他喜爱文学,尤爱诗歌,作品见于《打工诗人》《打工文学》《特区文学》《深圳特区报》《天津诗人》等,生前他在深圳富士康工厂打工。他在《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里写到: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快,再快,站立其中,我听到线长急切的催....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被日夜打磨,冲压,抛光......。他也曾为中国数以亿计的中国工人写下《流水线上的兵马俑》: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在徐立志跳楼前,富士康工厂里因为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加班或其它原因,持续发生13起跳楼身亡事件,我们从徐立志的诗歌中来看,他或许无法接受自己的青春如兵马俑般被枯燥的流水线工作所埋葬,他在《车间青春》写到:左手用于白班,右手用于晚班,老茧,日以继夜地成长....。

徐立志生前对于写诗的事情,不曾告诉父母,一是觉得父母不会理解,二是父母即使知道了也是徒添担忧,哥哥曾劝他,如有什么不满或压力太大就辞职,但他却一直说自己没事,他的痛苦自己在承担,离世后母亲哭得伤心,父亲却相对平静,对于儿子写诗这件事,父亲说:现在这个社会,写诗没有出路,古人写诗,写得好有仕途,但现在这个社会变了。徐立志短暂的一生中,一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他忍耐着如影随形偏头痛病,利用满负荷的工作之余,写下了大量的世人交赞的诗歌,原本应是好一个的开始,却又这般悲凉的草草收场。作为读者,难免妄自猜测这颗灵魂,但诗人早在自己的《远航》中言明:此行的终点是大海,我是一条船.....。如他所愿,最后哥哥把他的骨灰献给了大海,北京的这场诗歌朗诵会上,哥哥替她出席,神情悲怆的念出他生前写的诗句:不必叹息,或悲伤,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

以上,皆是我结合所看纪录片《我的诗篇》中,六个工人诗人的真实故事所写,绝无半点伪造。电影最后乌袅袅的孩子出生了,他打算改行做个杀猪匠;吉克阿尤仍在填充自己的鸭毛,同时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邬霞的大女儿即将上学,讨薪工人们最终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血汗钱;陈喜年生了一场大病,被迫做了颈椎手术;老井的生活一如从前;徐立志的诗集《新的一天》在众筹下出版发行。这些诗人有的依旧在苦难中挣扎,有的与苦难达成了和解,有的坚持着皈依了灵魂,但对于现实的磨难,他们都曾共同选择了用诗歌来表达反抗,却又在残酷的现实走向了完全不同方向。这些诗歌启迪我们,人类永远无法将真实的生活全部负担在诗歌之上,但每一个时代依旧需要真正的诗人,因为他们总能指引大家走向更为高洁的精神世界。每个人的内心或许都有着细腻丰富的点滴,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用语言和文字将内心的细腻和丰富描述出来,所以诗人总是少数,最终他们写出了敲击或拷问灵魂的诗句,安放了我们不安的灵魂,释放出内心最真切的美,让阳光者更阳光,让阴暗者更阴暗。一个好的时代,一个真实的时代,好的诗歌自古是不分贵贱的,诗人是不是也不能分贵贱?即使他们是底层的诗人,但他们就是当代的中国、活着的中国,体现在字里行间。因此务必请珍爱他们,也许不期然的某天你会发现他们亦如珍珠般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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