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枣

忙碌了一天，终于下班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心中不免感慨成年人生活的不易。

刚到楼下，看到一个短胖的背影，那背影太熟悉、太亲切。

“小米，你回来了。家里的大枣熟了，给你背了一袋来。”母亲迫不及待地从放在地上的小麻袋里掏出一大把递给我。

我没有接枣儿，有些责备母亲：“你又转车来的吗？怎么不早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老家离这儿有40多公里远，路途倒是不远，就是要坐城乡公交车，还要再转两趟公交。母亲勤俭，是绝对舍不得打车来的。一想到母亲本就微胖，再想到她背着大袋子气喘吁吁地辗转奔波赶公交车的画面，我的心里就越发愧疚。

母亲讪讪地笑笑不作声，把枣儿又往我面前递了递，我接过枣儿咬了一口，酥甜味在嘴里蔓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儿时的我对所有的甜味都充满了向往。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好，我家中姐妹多，日子过的比较拮据，吃甜食显得那么的奢侈。邻居家的哥哥是我最羡慕的人，因为他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接满硕大枣子的甜枣树，记忆中那是一颗闪闪发光、充满香甜诱惑的高大枣树。

枣树的树根扎在院子里，一大半枝干却妖娆地伸出院子外。那时的我极内向，总是安静地坐在我家红砖瓦房前的青石板上，久久地仰望着枣树。

夏天枣树嫩绿色的小叶子逐渐变成深绿色，花骨朵悄悄冒了出来，渐渐开出一簇簇金黄色的花。秋风缓缓吹过，枣儿熟了，一串串挂在树上，青似碧玉、红似玛瑙，在秋风中摇曳生姿。

也有调皮的小男生，在放学后假装路过枣树，然后高高地跳起来猛地摘一把枣儿拔腿就跑。邻居家的小脚奶奶眼明手快，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叫骂着撵走捣乱的男孩们。我则依旧坐在我的青石板上，依旧默默望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枣儿们，依旧充满向往。

小脚奶奶有时候也会站在她家的院子里，隔着矮墙跟我妈聊天：“你看你家的小米多乖巧懂事，哪像那些小猴崽子！”母亲笑笑说些应承的话，继续忙她的家务事。小小的我明白母亲照顾我们姐妹几个已是非常辛苦，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很不错了，哪会在意我的想法。能吃甜枣儿的这件事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太奢侈，也太不懂事。甚至于每当我有这样的念想的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羞愧，转而安慰自己每天能看着甜枣儿就好！

临近中秋，枣儿红了。小脚奶奶用长竹竿打枣儿，打枣儿之前便在矮墙外的地上铺满了麻袋，让他的孙子守着——这样墙外的枣儿掉下来以后就可以连麻袋一起收走。小哥哥一边捡拾地上的大枣，一边美美地吃着。我依然坐在那青石板上默默看着，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般的向往。向往归向往，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

到了晚上，小脚奶奶用蓝面碗端着甜枣来了。母亲要强，不肯收。邻居奶奶好一番热情劝说，母亲才勉强接下。我开心极了，那不正是我心心念念向往的吗？一碗枣儿，我们几个孩子每人分了三个，碗已经见底。我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一口下去，酥甜的香味在嘴里蔓延，那是世间最甜的芬芳，让我终生难忘。

细细品完枣儿之后，我才发现母亲一个也没有吃。心中的愧疚感又冉冉升起，捧着吃完的枣核，我心想：如果枣核能长出枣树，那母亲和我不有吃不完的枣儿了吗？我问母亲，母亲看着枣核若有所思，转而跟我说：“应该能，屋后有块空地，你种下去试试。”我兴奋地捧着枣核跑到房屋后面，用树枝拨了个小坑，小心翼翼地把枣核放进去，把土拍平，仔细地浇了水。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放学，我便扔下书包冲向屋后，去看我的枣核有没有发芽。一天、两天、三天……没动静。我很苦恼地问母亲为什么它还不发芽，母亲告诉我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坚持。一个星期过去了，枣核还是没有动静，我放弃了我的念想，放学后不再去看望我的枣核们了。一天我放学到家，正准备写作业，母亲催我：“你快去看看你的枣树！”我急忙奔向屋后，我的枣树啊，我曾经心心念念的枣树就树立在那儿，不仅发芽了，居然还长了一些枝干！那兴奋的感觉，仿佛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我开心得又蹦又跳，母亲在一旁朴实地说：“你看，只要坚持下去，再小的枣核也能枣核发芽，将来能结满甜枣。”

思绪很快拉回，我捧着母亲递给我的枣儿，一边吃一边想枣核是否真的能长出枣树，想着想着，话语脱口而出。母亲笑了笑，反问我，“你说呢？”便不再言语。是啊！孩提时代，我天真地以为枣核能种出枣树；现在想想这怎么可能呢！晚上吃完饭，母亲在逗我儿子玩，我悄悄到阳台打电话给父亲，嘘寒问暖之余假装不经意地问枣树的由来。父亲告诉我：“你妈看你天天瞅邻居枣树，不敢言语要吃枣儿，偷偷抹眼泪，心疼你打小就懂事。你说要种枣核，你妈跑了30多里路到你外婆家移过来一棵。那时候没有车，咱家穷，没有自行车，你妈硬是来回跑了一天。还不敢挖大棵的回来，说你聪明，怕你不信是枣核发的芽，所以特意找了棵小的。”

听完这些，我已是热泪盈眶，心想：母亲啊母亲，你才是真正让枣核“发芽”的人啊！你可知那时不仅枣核发了芽，我内心的“幸福种子”也深深地扎了根呐！

挂了电话，我望向客厅正在和孩子玩的母亲。时光荏苒，母亲已不再年轻，笑起来额头上布满了褶子。母亲没什么文化，没教过我们大道理，但对我们的教育却融入到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母亲辛勤劳抚养我们姐妹长大，从无怨言；日子艰苦，却从来都把我的小心思挂在心尖上；对于坚持，她不会表达什么大道理，却用枣核长成枣树来鼓励我；即使我已身为人母，母亲把我当作那个天真的孩子……

枣儿甜，心更暖。工作的疲惫、生活的艰辛，瞬间烟消云散，我的身心充满了力量。我奔向客厅，今天我要和母亲一起忆苦思甜，给孩子讲讲枣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