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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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日盼夜想的周末来到了。乡中学的学生们一个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们眉开眼笑，如出笼的鸟儿，急急忙忙地回家去。每当这时候，总有一些学生的自行车轮胎里没了气儿，或者一只，或者两只，急需充气。
每逢这个日子，学校附近的一些热心人便提上气管子（充气筒），在学校大门外头提供服务，但服务是有偿的。学生们归心似箭，对于三毛两毛的花费也就不在乎。也难怪，即使在乎，也没办法，据说眼下出门儿问路还得撂下问路钱呢！
听人说，这有偿服务是学校附近村里的大脚李二嫂首先想起来的点子。一到周末，李二嫂就带上气管子，提前来到学校大门南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处等着（校门口有门卫守着，不让入内）。因为多充一只轮胎，就多收入一毛钱，而且不用自己弯腰哈背、吭哧吭哧地亲自动手打气儿：一些学生从校门口急急忙忙地推着瘪了轮胎的自行车来到这里，抢过李二嫂手里的气管子，自己“呼哧呼哧”地打起气儿来，李二嫂很轻松地站在一旁等着收钱。
李二嫂好不高兴：捞钱的门路到处有，就看你脑筋会不会急转弯。没想到，当她记起今天是学生“放风”的日子时，马上东奔西忙地找气管子。坏了，厨房里，床底下，门后头······就连鸡窝里，茅子里（厕所），都找遍了，家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就是没了气管子！怪呀，这玩意儿飞了不成？仔细想想谁借去了，想了半天，摇摇头，几颗汗珠子从脸上滚下来。这一阵折腾，弄得屋里尘土乱飞。当小儿子知道她在找气管子时，才告诉她：姐姐拿去了。
当妈的得知女儿带着气管子去了乡中学，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才上小学四年级，小小年纪就知道学着挣钱了。这一定见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丫子朝天，想帮妈妈一把！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将来一定更仿娘！对了，何不再增加一个气管子，娘俩齐上阵，收入就会增加一倍。不过，这一阵子来不及买新气管子，还是先到前院王老头家借一个用用。
李二嫂恨不能“噌”一下子飞到前院儿老王头家。军属老王头听李二嫂说自家的气管子坏了，来借他的。不冷不热地说：“自己用，可以。要是借去抠学生那俩钱儿，对不起，我的气管子也坏了，不能用。”
李二嫂脸一红，心里骂道：好个老鳖一，大白天借不出干灯来。有你的初一，也有俺的十五，天连地儿（太阳）总不能老是正上午！李二嫂心里这么想，并没说出口来，脸上依旧堆满笑，说：“是这样，我想让小玲去她姥娘家看看，自行车没气儿了，是自己用。”
老王头说：“自己用，把洋车子（自行车）牵来打气呀。前后院儿住着，路子又不远。” “看我，忘了。还是让我拿过去打气吧，来回折腾，耽误事儿。用完了，立马就送来。”
李二嫂拿到气管子，脚下生风，心里冒火：“哼，老不死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什么架子，摆什么谱子？你就没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
李二嫂回到家，稳了稳神儿，平了平气儿，这才撩起衣襟，掩着气管子，嗖嗖嗖，一阵风往乡中刮。她远远看到已经有好几个邻居家的女人带着气管子，先她一步来到了学校大门儿南边的十字路口，正在人丛中站着看学生给自行车打气儿。这里一摊儿，那里一摊儿，每个女人身边围着或七八个，或十几个学生。看到这种情形，李二嫂心里更急更慌，脸上的汗水哗哗直流。她忍不住暗骂：一个个都是财迷心窍，这点食儿也来抢，真是的！但一想到女儿比她来得早，自己受到的损失，女儿也能替她补回来，心里这才平衡下来。李二嫂左顾右盼，好一阵子才看到女儿：小玲周围人最多，她一阵高兴，女儿今天可发了大财！李二嫂顾不上跟女儿小玲打招呼，时间就是金钱，等回到家再夸她吧。她另找了一块地盘，大声吆喝：“快来打气呀！还是老价钱，不涨价！”话刚落音，就从不同方向涌过来好几辆自行车。“别挤，别争，先交钱，后打气儿。打一只轮胎一毛，两只轮胎两毛！”
“给，一毛，我只打后轮儿的。”
“给，两毛，我的两只轮子都没气儿了。”
约摸四十分钟，自行车不用充气的那部分学生早就走了，该充气儿的，充过气儿之后，也匆匆离去。人越来越少。有几个牵着自行车往十字路口走来的学生，李二嫂主动跟人家打招呼：“打气不？”别人只顾边走道儿边说笑，没谁理她，她才知道人家的自行车轮胎不“饿”。转悠了一阵子，见没人来打气儿了，生意渐渐冷清。
李二嫂见别的女人早已各走各的了，这才招呼小玲:“乖，回家吧，快吃饭去，今天我提前把饭做好了，大概快凉了。嗨，以前让你在节假日跟妈到咱这集市上学着做点小买卖，比让你下油锅还难。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呀，跑妈前头去了！攒了钱，妈给你买条健美裤。来，一边走，一边查查钱，你来得早，一定比妈收入多。有些学生，一只轮胎你收他两毛钱，他也给，正急着回家，谁还在乎那俩钱儿！”
“妈，我没收钱，是无偿服务。”
“啊，你你，你疯了？”李二嫂像被蝎子蛰了一家伙，忍不住叫起来。
“妈，学雷锋，做好事，可不光是小孩子的事儿，做大人的更得真学。”
“去去去，又是学雷锋，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李二嫂满脸通红，气扑扑地说。
小玲知道妈妈会生气，她早有准备。所以，她不慌不忙，一边走，一边说：“妈，你常讲，你小时候学雷锋都是这么做，我就是学您的样儿！”
“如今是啥朝代了？现在都讲钱！”
“老师说，雷锋精神啥时候也不过时呀！”
“你呀你，看看眼下，有几个真学的？还不都是写在纸儿上，喊在嘴儿上？就你们小孩子死心眼儿，好坑又好哄，受人骗，当傻瓜！”
“你！”小玲好像不认识妈妈了，打量了两眼，眼里涌起了泪花，小嘴儿撅得能拴住小叫驴儿。你看她，蹬蹬蹬，撂下妈妈，气鼓鼓地一边赶路，一边嘟囔：“常听人说，学生的钱每一分都是大人的血汗换来的，从他们手里抠出来，不嫌丢人？还经常磕头烧香，说是积德行善，见鬼去吧！”
“好哇，你个死妮子，回到家再跟你算账！磨坏了我的气管子，你给我赔！”
“咣当”一声响，小玲把气管子狠命地摔出老远，大声说：“不怕，今天是周末，我爸也该从城里一中回来了，让他这个当老师的评评理，到底谁错了！”小玲说完，头也不回，沿着平坦的大路回家去。
李二嫂怕被王老头撞上，弄个难堪，忙过去捡起被小玲摔在地上的气管子，连同王老头的一起用衣襟掩着，溜着墙根儿，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去。······
就在母女俩吵嘴的下一个周末，李二嫂和一些女人的生意“黄”了：学校给每个班配备了五个气管子，免费供学生使用，方便又快捷，再也不用花钱排队给自行车打气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