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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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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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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二爷”嗜酒

酒二爷因为好喝酒,又因为排行老二,人们便以“酒二爷”呼之,倒把他的真名实姓给忘了。

酒二爷活了八十八岁,喝了一辈子的酒。有人为他计算过,假如他从二十岁开始喝酒(很有可能比这更早些)。平均每天喝半斤(低估了),每年按365天计算(闰月忽略不计),六十八年,酒二爷要喝掉一万二千多斤白酒!每年差不多要喝一桶——装柴油的大铁桶,每桶按200斤算!

尽管儿子、媳妇好言相劝或者板着面孔数落,让他少喝或不喝,均告无效。酒二爷还是照喝不误。

兴生产队时,家家都是“地瓜干,地瓜馍,离了地瓜不能活”,或者,“地瓜干儿是主粮,鸡屁股是银行”。就这样,全年仍是半饥半饱,一年到头难见荤腥儿,更是很少有人喝酒。可是,酒二爷却是天天离不开酒。那会儿时兴用地瓜干儿酿酒,县城里就有一处这样的酒厂。社员们可以用地瓜干儿换酒喝。尽管如此,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招待客人时,才弄点地瓜干儿,带上一只塑料桶,骑上一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破自行车,往返几十里去县城的酒厂换酒喝。平常日子,很少有人用它换酒喝,要知道,那地瓜干儿是口粮,酒不喝能行,人不吃饭可是活不成的。但在酒二爷那里,却颠倒了过来,饭不吃可以,酒不喝可是难熬的。

酒二爷的老伴去世早,他后来一直跟着儿子、媳妇过日子。儿子、媳妇管得严,不会让他放开手脚拿地瓜干儿去换酒喝;要钱去买酒吧,得看晚辈的脸色,虽然村里代销点也有便宜的酒,但钱比地瓜干更稀罕,有钱就不吃那瓜干儿面的又黑又粘的窝窝头了。怎么办?酒二爷就趁儿子、媳妇不在家的时候,用布袋装上地瓜干儿,卖了再买酒喝,或直接换酒来喝。

有一回,家里的酒被酒二爷喝得瓶子底儿朝天了,已经断顿两天了。老汉忍受不下去了。这一天,正逢集日,他向儿子要钱赶集去买酒喝,嫌儿子给的钱不够,便打算用地瓜干儿去换。这一来,儿媳妇忍不住了,说他败家,说他不把家业鼓捣干净不走人(指死)!双方争执不下,酒二爷见地瓜干儿带不成,蹲在门槛上,一袋又一袋,不停地抽着烟袋生闷气。并数落儿子媳妇心肠硬,不孝顺;媳妇说他只顾自己,不顾家。吵嚷了一阵,酒二爷磕打掉烟锅里的灰,把烟荷包绕在烟袋杆儿上,然后往腰间一别,气呼呼地赶到东墙根处,抱起一根碗口粗细的檩子放在了肩头上,扛起来就往大门外走(酒二爷那时五十多岁,还挺壮实)。不用问,他这是赶集卖檩子,卖了檩子再去买酒喝!

儿媳妇见状,赶紧冲上去,从公公背后抱住檩子就往后拖,而酒二爷也不松手,肩扛着檩子使劲儿往前冲。两个人,一个拼命往后拖,一个拼命往前冲。各不相让,在农家院子里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结果是,前边儿的走不了,后边儿的拖不回,僵持在了大门口,引得众邻居像看耍猴儿。二人谁也不先放手,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谁先放手,另一个人在猝不及防中势必倒在地上:如果儿媳妇先松手,酒二爷就会向前来个嘴啃泥,檩子同时会砸在后背上;如果酒二爷先松手,后边的儿媳妇会摔个仰面朝天或者屁股蹲,那檩子就会砸在儿媳妇头上或身上!天哪,谁出了事都是天大的事儿!气愤归气愤,恼火归恼火,万不可恶作剧。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两位邻居快步冲上前去,一前一后,同时抱住了檩子,同时大声吆喝:“都松手,快放下!”二人都十分听话,同时松开了手。这场举世罕见的翁媳“拔河赛”最终以平局宣告结束。

当天晚上,酒二爷去大队代销点玩儿。那时候,每个大队都有一处代销点,卖些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的日用品。因为独家经营,生意也就红火。再就是,每到晚上,代销点和生产队里的牛屋院儿两处地方,多是男人们聚集聊天的地方,常常到夜深代销店关门人们才散去。

村里二狗蛋媳妇,提着一个能盛二斤酒的歪脖子扁瓶(瓶口如暖瓶口大小差不多),带着一布袋地瓜干儿,到代销点换酒(人们已经不用去城里酒厂换酒了),当营业员收过地瓜干,把瓶子灌满后,却还有二两多剩在舀子里。营业员让二狗蛋媳妇喝掉,二狗蛋媳妇红着脸说她不会喝酒。说这话时,正好酒二爷在近旁,二狗蛋媳妇说,就让二爷帮我喝了吧。

酒二爷正坐在凳子上盯着营业员灌酒,不停地咽口水,听了这话,马上从凳子上站起来,咳嗽一声,摸摸下巴,凑上前去,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营业员把舀子里的酒倒进柜台上的一只小黑碗里,接着往酒二爷面前推了推。酒二爷连忙端起来,只一口,就把那二两多白酒喝下肚去,接着抹了一把胡子上的酒珠儿,吧嗒吧嗒嘴说:“这瓜干儿酒不错。”

当二狗蛋媳妇用软木塞儿盖酒瓶子时,却发现酒已经溢出瓶口来。手里拿着软木塞儿不知如何是好:倒掉一些再加木塞儿吧,实在舍不得;不倒掉一些吧,就没法加塞儿。正在为难之际,营业员说,不妨还让二爷帮忙喝一口,再加木塞儿。

二狗蛋媳妇忙说:“二爷,倒掉一些怪可惜,你再帮忙喝一些吧。”说着,一手握住瓶子脖儿,一手托住瓶子底儿,递了过去。

酒二爷因为刚才一口酒把酒瘾勾了上来,正想着如何把酒瘾压下去,没想到二狗蛋媳妇又让喝,真是天上掉馅饼!酒二爷二话不说,双手捧起酒瓶,咕嘟咕嘟,一气儿把酒喝过了瓶颈,到了酒瓶的肩膀头儿!然后把酒瓶放到柜台上,抹了一把嘴,心满意足地说:“真好!”

酒二爷万万没想到,这一下子帮了倒忙,闯了祸。二狗蛋媳妇见瓶子里的酒被喝去好多,顿时动了肝火,埋怨酒二爷喝得太多,回去没法给家里人交代。这女的嘟嘟囔囔好一阵。酒二爷也显得很尴尬,通红的脸上挂着苦笑,比哭还难看,连忙说:“别生气,别生气!”转脸对营业员说:“快,快给她重新加满瓶子,我付钱!”营业员不敢怠慢,连忙照办。二狗蛋媳妇往瓶子上加上木塞,抱着瓶子,噘着嘴,走了。

酒二爷好喝酒出了名,但酒风正,从没见他酒后胡言乱语失态过。只是有一点,耽误干活。他会泥瓦匠,经常有人家请他去帮忙。那年月,家家日子过得挺清苦,但到了房子上梁封顶的关键时刻,主人家仍会想办法把伙食弄得比平时好一些,当然更要有酒来招待。每到这时候,酒二爷开怀畅饮,饭后便倒在附近的柴草堆里鼾声如雷,睡得格外香甜,任你大声吆喝,甚至对他又摇又晃,也不会醒来。众人只好让他睡去。大家知道,即使把他叫醒了,蹬梯子爬高的活儿,对他有很大的风险!所以,也就随他的便儿。主人还怕他睡觉着了凉,特地把被子抱来盖在他身上,又在他旁边倒上茶水凉着,等他醒来的时候再加点儿热的,方便他很快喝下去。一起帮工的人们很眼热酒二爷的待遇,说:“都不如他,酒足饭饱,扑通歪倒,别人干活,他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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