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游大爷,高个儿,清瘦,满嘴的牙齿脱落得一颗不剩,嘴巴瘪着,更显得慈祥可亲。游大爷普普通通,活在世上不显多,离开人世也不觉少。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劳作,却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到死也没赶上改革开放、过上好日子。
游大爷一生平淡无奇,但有两件小事却让我铭心刻骨,提起来让人欲笑不能,欲哭又无泪。活着的时候,游大爷一年到头一日三餐清汤寡水,人不是牛羊,他总有嘴馋的时候,但又没钱买肉解馋。想炸一回丸子,煎几个鸡蛋,哪里有油呢?鸡蛋呢,攒下卖掉换成地瓜干儿吃了。
游大爷到老一直住着两间没有瓦片儿的茅草房,和一间同样没有瓦片儿、下雨就要在里边用碗盘盆碟接雨水的厨房。院落儿虽然破旧,但却临街,每当吃饭时,游大爷门口便聚集起好多人,大家端着饭碗边吃边啦,一时间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因为临街,便有许多走村串乡的小商贩从门口吆喝着路过,或者停下来叫卖。小贩的担子或者小车跟前,不一会儿便聚集了好多大人和孩子,带来一阵热闹。
游大爷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小毛病,就是爱占点儿小便宜。有几回,卖香油的从他门前路过,他从家里拿着一只大号的空酒瓶子,说是买香油。卖香油的按照他的要求给他灌了二两香油,递给他。
游大爷左手托油瓶子,歪着头仔细打量,嘴里喃喃说:“这油不够斤两,不够秤!”
卖油的说,你花的钱少,油当然看上去少了。再说,瓶子也大,油显得更少。放心吧,我经常来这儿,都是老熟人了,绝不会缺斤短两的。”
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表白,游大爷就是不相信,非要退货不可。
卖油的怕耽误生意,一生气,退就退,太磨人了!于是,接过油瓶子就往油桶里倒。
游大爷这时又焦急地连连催促:“快点儿,快点儿,我家还有事呢!”
卖油的匆匆倒了油,将空瓶子还给油大爷,嘴里还嘟囔着:“瞧你这人儿,要都像你这样,我这生意就别做了!”
游大爷提溜着油瓶子转身便走,嘴里也嘟囔着:“你要是给够秤,我还能退货吗,真是的!”游大爷似乎也很不满意。
这游大爷回到家里,将油瓶子口儿朝下,底儿朝上,把那残留在瓶子里的香油一滴一滴控了出来,由于卖油的倒油时过于匆忙,再加上油大爷连连催促,那瓶子里倒真的残留了不少油。游大爷将那腌的胡萝卜切成丝儿,滴上一些香油,嘿,吃起来满有味道儿!没花一分钱,倒吃上了香油,游大爷心里美滋滋的。
隔了几天,又一家卖香油的从他门口路过,大伙正吃饭,卖油的放下油挑子,跟人们打招呼。这游大爷便端着饭碗,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用筷子敲着碗边儿说: “来,放点儿香油,比一比,看你这油比别人的香不香!”
卖油的说: “品一品,尝一尝,先尝后买,知道好歹!”卖油的赶快往油大爷碗里放了不少香油,游大爷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饭,尝了一口,咂咂嘴,说:“还行,香!”游大爷没花钱,品尝到了香油,而且人家放到碗里的还不少!
一连几次这样,卖油的对他已经老大不耐烦,后来不得不对他说:“游大爷,品尝不花钱的油总是香的,因为油吃一点香嘛!”
游大爷脸上红红的,憨憨地笑笑,连说:“是哩,是哩。”
有人说老人奸猾,也有人说老人贪占小便宜。说老人奸猾,似乎很勉强,说老汉贪占小便宜,那也是被“穷”逼的。因为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说抽烟吧,游大爷会抽烟,但从来不见他抽烟卷儿,总是买烟叶抽。
有一回,大队干部陪着公社来的人在田间地头转悠,后来又在村前的十字路口围成一个圆圈儿蹲着开会儿。人们刚散去,有人就提醒游大爷:“快去吧,刚才干部们开会的地方,有好多扔掉的烟头儿,有的只吸了几口,还剩大半截儿就扔掉了。不捡白不捡,捡来自己抽,省了钱,又能抽上好烟卷儿,这等好事,打着灯笼往哪儿找去!”
游大爷听说后,高兴得“嘿嘿嘿”一阵笑,然后背着粪箕子,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赶去。
游大爷一边捡烟把儿,一边嘟囔:“唉,这帮人真是败家子儿,看,一根烟还没抽几口就扔了,多可惜,知道庄稼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么?”
那些烟卷儿都是带把儿的(过滤嘴儿),过滤嘴儿有黄的,有红的,也有白的,还有紫色的,但都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老汉点燃一根半截的烟卷儿,抽了一口,味道儿比他自己卷的“喇叭筒儿”强多了!还有一种小黑棍儿(雪茄),老汉很纳闷:当官的也抽这么低档的烟?······
游大爷捡了不少别人扔掉的烟头儿,装进口袋里,用手按着,背着粪箕子,心满意足地回家去,心想:能撑到下一个集日,中间不用花钱买烟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