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生产队时候的男婚女嫁,女方不如男方的故事多。
当年,在农村,小伙子到了二十岁左右,也有十八九岁的,就开始操心说媳妇。大多是先由媒人上门提亲。男家要高高兴兴招待,虽说那时候一日三餐以地瓜干、窝窝头充饥,油水很少。但在招待媒人上却从不敢怠慢,别看平时男人们抽烟叶,而在这时候,却专门为媒人去村里代销点买两盒烟卷来招待,烟卷最便宜的是“红灯”、和“金稻”牌子的,一盒九分钱。招待媒人,不能用这么便宜的烟,而是买比这贵一点的,像“普滕”、“卫河”之类的,每盒一毛五。
至于酒菜,代销点买散装白酒,地瓜干酿制的。杀一只自家养的鸡,煎鸡蛋,咸鸡蛋,煎腊肉片等等。父亲和儿子陪媒人吃喝,小点的弟弟妹妹们馋得隔着窗户打转转。
一般来说,媒人要先物色好女方,征求女方的意见,如果答应提亲,媒人再去男家提亲。而一次次吃喝招待,全在男家那儿,女家根本不会受到干扰。
那时在男的婚姻上流行这样一句话“只要女方愿意,咱一定愿意;如果女方不愿意,咱说啥也不愿意。”这是男方的自嘲,话虽硬气,内心里却充满了无奈。
当女方同意媒人提到的男家后,女方接下来先是暗中走访男家的周围邻居或者村里其他人,打听一下男家的家庭情况,人口多少,经济状况,公婆性情,邻里关系,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等等。有的婆婆因为又霸又凶,或者好吃懒做等等,就在这个环节上告吹。如果不出现意外,下一步,女方就要组织人马前往男家“相家”。一般是姑娘的母亲,大娘(伯母),婶子,嫂子等等。组团看看男家的房屋院落,看看屋里摆设,看看存粮多少,看看床铺如何,摸摸床上的被褥厚薄等等。看看屋里、院儿里拾掇得是否干净有条理,从而知道主人是勤快还是懒惰。
为了这一关能顺利通过,不少男家临时做点手脚:借来邻居家的自行车摆在院子里显眼的地方(那时自行车很稀罕),借几床被褥放在床上;如果孩子多,就把他们赶出家门,等客人走了再返回来。免得让外人见了一群豆芽儿一般的孩子恶心。如果存粮不多(这里主要指地瓜干),就去邻居家借一些,称重后加在自家的囤里,待客人走后,再把借的东西归还人家。
女方的一帮人回去后,要开个家庭会,各自发表一下看法,如果同意这门亲事,媒人就会及时把信息反馈给男家。
下一步,就是未婚的一男一女开始“远见”:由媒人同女家商定一个地点,或村外某路口,或集头上,让两个年轻人从不同方向走来(相向而来),擦肩而过,互相打量一下(并不说话),各自离去,此为远见。
如果这一次双方都没意见,下一步就要安排“近见”,又叫“见面儿”。
“见面儿”很郑重,不但一对未婚男女要零距离接触,而且双方的家长,包括大娘婶子嫂子等等也在同一时间坐到一起,说话聊天。
在双方家长们喝茶聊天的同一时间,那一对未婚男女由媒人安排到另一处房子里约会,说体己话。男朋友会把带来的“见面礼”(现金)送给女朋友。到了一定时间,媒人会通知两个未婚男女离开约会的房子,赶往双方家长聚会的堂屋里,各自向对方的长辈们一一捧茶相敬、问候。
这时候,姑娘第一次开口喊未来的公婆“爸、妈”。紧接着,公婆要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现金)”送给未来的儿媳妇。陪同前往的婶子大娘也分别送给姑娘一份儿(多是新郎父母来时交给他们的)。相比之下,这些人送的见面礼,要比新郎送的少得多,也就是说,新郎的礼金占大头。笔者当年送给未婚妻的见面礼是六十元(没想到吧?)!加上其他人送的,总共是一百一十元!
这次“见面儿”,虽说是男方一帮人赶往女家(一般在下午)。但女家是不会设宴招待的。也有个别情况例外,但是,男家必须带上烟酒、鱼肉、菜蔬之类,不能让女家破费。我的一位亲戚,去女家见面时,不但带着烟酒菜蔬,鸡鸭鱼肉,而且也把厨师和劈柴带上了。那时,吃的穿的都很差,做饭的柴火也不够用。不带上柴它,到了女家,煎炒烹炸煮,把女家的柴火烧掉好多,会惹得女家不高兴,这亲事就有告吹的可能。名义上是女方设宴招待男方来的人,实际上全是女家带过去的东西。
男的成亲难,包括媒人,必须时时处处看着女方的脸色,听着女方的话音,揣摩着女方的心思说话、行事。
这一关结束,下一关就是办喜事了。
有的女方贪图钱财,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拖着,不让闺女过门儿。这样一来,男方就要增加破费的次数:只要儿子的喜事办不了,那么,男方就要在春节和中秋节置办厚礼去女家探望。烟、酒、肉是不可少的,外加给未来的儿媳妇买几身新衣服,或者送上一笔现金,让儿媳妇自己去买。平时,新亲家那里有什么事,例如谁身体不好,或者出了婚丧嫁娶的事,男家都要出马,带上礼品和现金前往。这样的额外破费,只要新媳妇不过门,男家就得一直坚持这样做。所以,一般来说,过了“见面”这一关,男方考虑到这些后事,就会主动提出办喜事。
喜日子的确定,要由男家请人 “看好”(婚礼之日),定下来后,再由男家亲自前往女家坐下来商量。喜日子定下来之后,女方开始备嫁妆,男方开始准备办喜事。
喜事(即婚礼),大都放在冬天,尤其是腊月里。临近年底,农活不多了,主人家也好找帮忙的人。
喜日子前三天,男家要把村里“红白理事会”的人和厨师请家来,帮忙商量事儿。炒上几个菜,男主人陪着,一边吃喝,一边一样一样地在纸上拉“菜单儿”,内容有:估计喜事那天有多少客人到来,摆多少桌。需要多少只鸡,多少条鱼,多少斤肉,多少斤鸡蛋,多少鲜菜、干菜等等,甚至把各样佐料都拉出清单来:花椒多少,茴香多少,白芷多少,八角多少••••••
第二天,派出三两个人带着菜单,拉上地排车,去赶集采购。
喜事的头天一早,忙客就上班了,家乡人叫“上桌”。这些忙客,几乎家家都来一人,主要是男的。理事会的人调兵遣将:谁谁在院子里挖灶膛、砌锅灶、垒烟囱;谁谁担水;谁谁洗刷碗筷盘碟;谁谁去村里各家借案板(切菜用的长方形木桌);谁谁去借瓦盆;谁谁负责专门烧火•••••
本村和邻村来的三两位乡间厨师,腰间系着围裙,挽着袖子,主管煎炸烹炒煮蒸。农家小院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忙而不乱,说笑声不断,炊烟缭绕,香气飘满整个村子,实在是热闹。
喜事头天下午,要贴对联。除了新郎家,还有爷爷奶奶家,都要张贴。
晚上,要招待挂“对子”的。这是那个年代独有的一道程序。
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本村和附近村里的男爷们儿,纷纷前来挂对子、喝喜酒。所谓“对子”,往往是一幅中堂,或者一块匾,上面写着贺喜人的名字。人们来一批,走一批,有时同时来两批,或走两批,络绎不绝,直到深夜。主人要热情地迎来送往。这个时兴的“晚上挂对子”,只是用烟酒菜肴和茶水招待,并不上主食和硬菜。与第二天丰盛的酒宴是有区别的。
喜事当天,亲戚朋友以及本村里的乡亲们都来贺喜赴宴。
新娘子由男方派去接的和女方送的伴娘簇拥着进入院子。
婚礼现场,悬挂着毛主席画像,下方端坐着新郎的父母。新郎新娘在司仪主持下,先向伟人三鞠躬,再向父母三鞠躬,最后向来宾三鞠躬,礼毕,将新娘子送入洞房。
那时女方出嫁,远没有男家热闹,现在也这样。当年新媳妇的嫁妆大都是木质的:两桌(高方桌和三抽屉桌),一木柜,一木箱,两把木椅子,一只脸盆,一个木盆架,一面镜子,一把茶壶,如此而已。至于衣柜,又叫大立厨,还是后来兴起的。再后来,又兴起“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座钟。在“文革”正红火的时候,还一度时兴陪送“锄头,镰刀,铁锨,镢头,抓钩”等劳动工具,还有“毛选四卷”等等。
婚礼当天,女方的嫁妆,要有本村若干个男社员用扁担抬着送往男家去。出发时,鞭炮齐鸣,一溜长队,一道风景。无论路程远近,不管是几里,还是十几里,这帮 “抬嫁妆的”,翻沟爬坡,又多是走土路,路上要放下担子休息一两次。
写到这里,想起了我小学时的同学马良,家里穷,眼看已成“剩男”的马良还打着光棍,一是因为兄弟姊妹多,二是靠挣工分吃饭日子穷。老少七口人挤在三间土墙屋里睡觉。说也巧,同龄人马林也是因为娶不上媳妇,带上老妈闯关东,投奔亲戚家去了,撇下了两间黄土墙的平房。于是,马良爹对上门的媒人说:“马良有房子了,可以说媳妇了。”
结婚时,马良就用了马林的那两间土平房当做洞房。用 “方箔子”(方言音译:用高粱秆编织的屏风)把内间和外间隔断,内间睡觉,外间做饭。没想到那秫秸箔太矮,放到地上,上部够不着梁头,无法固定。只好在地上摆了几层砖头,把秫秸箔放在砖头上,上部才把梁头遮住,主人再用绳子把秫秸箔跟梁头捆绑在一起,达到固定的效果。
没想到当晚闹喜的人挤成蛋,大家不管不顾地乱成一锅粥。稀里哗啦,把那支撑秫秸箔的砖垛子弄倒了,遍地是砖头,乱七八糟,让人哭笑不得。幸亏那秫秸箔的上端固定在了梁头上,此刻只是悬空荡悠,并没倒下来。
那时也时兴集体婚礼。有的大队利用“五一”节或 “五四”青年节进行。新娘子聚在一起,谁丑谁俊,一目了然。如果有哪位新郎摊了个丑媳妇,会自惭形秽,脸上阴天,婚礼结束后,好些日子不痛快,但却很少有闹离婚的。
新娘子去婆家,早先坐牛车或马车。
我本家的一位奶奶,五十五年前过门的时候,坐的是马车,从另一个生产队借来的,芦席搭的棚子,显得很风光,印象中仅此一例。
后来娶新媳妇用脚踏三轮车。
我那位本家嫂子,就是坐这样的三轮车来婆家的。当年我是其中一位接亲的,路上遇到一条枯水河,新嫂子不下三轮车(下去再上来不吉利),是一帮人联合起来把三轮车连人一起抬过河去的。
后来混熟了,我对这位嫂子说:“你呀,架子真大,那一次,你把几位小叔子累得真够呛!”
再后来,新媳妇和男女双方的伴娘都骑自行车去男家。前边若干辆是男家派去接亲的,后边若干辆是女家派去送亲的,新媳妇居中。一溜自行车长队,在野外的大路上颇为壮观。那时的自行车很稀罕,遇到谁家有喜事,往往将两三个生产队的自行车集中起来,才能满足。
至于使用拖拉机或者农用三轮车迎接新娘子和运送嫁妆,已是生产队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