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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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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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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务事

村里胡玉山的娘是远近颇有些名气的老太太,九十岁的人了,腰板依旧很挺直,背不驼,眼不花,脑子不糊涂,说话大嗓门儿,迈步咚咚响,仿佛一阵风。她中等身材,偏胖,站在那里,如一尊黑铁塔。脸黑得如锅底,脖子黑的似车轴,露在外面的手脚也黑,久之,人们见了面叫她“胡老太”,背后喊她 “黑煞神”。胡老太两只眼睛不大,细眯着,缝隙里露出一道犀利的光线。

这是个很有个性特点的老太太。平时,自己打个喷嚏,她就要骂一通:“不知道这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背后捣暴我!老娘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吃你们的了,喝你们的了,还是欠你们的了?”

有时候,胡老太打个哈哈,自己也要骂一顿:“他奶奶的,老娘我都黄土埋到下巴了,难道还想男人?”

更不用说眼皮跳了,那更是骂不绝口。

在农村,人们对“打喷嚏”、“打哈哈”有这样的解释:打嚏喷,被认为背后有人偷说自己的坏话;而打哈哈(哈欠),有句顺口溜说是“打哈哈,想出嫁。”难怪这位黑老太无论是打喷嚏,还是打哈哈,都要脏话连篇地骂一阵。邻居听到骂声,隔着墙头听一阵,见没有谁接她的话茬,这才知道家里就她一个人。于是,悄悄离开墙根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家里并非空无一人。黑老太的老伴儿胡老大,年龄比女人小三岁,人就像扎嘴葫芦,每天说的话,都是有数的几句。好像只懂得吃饭,睡觉,干活,女人叫他上东,他绝不往西。叫他先端碗,他绝不先拿馒头。所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不是很多。

胡老太生有两个儿子,三个闺女。故事就出在她和她的两个儿子身上。

两个儿子中,老太太最喜欢老二胡玉峰。

按照长幼顺序,这里先说她的大儿子胡玉山。那时候,还兴生产队呢,家家日子过得半饥不饱的。胡家人口多,日子过得更紧张,加上五个挨肩儿的孩子,豆芽儿一般。这一来,可就苦了老大胡玉山,常常只有出力流汗、干活挣工分儿的份儿,吃饭穿衣可得往后挨。再加上老妈脾气不好,老大胡玉山在弟弟妹妹中挨打受气最多。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十五岁的胡玉山,还没有娶媳妇,真算得上大龄青年了。实际上,给胡玉山说媒的不是没有,只是一打听胡玉山那个家就连连摇头。因此,胡玉山一直到一九七七年早春,才终于说上媳妇,女的是邻村的李萍,模样也不赖,这女的似乎是昏了头,偏偏就认了胡家人口多日子穷;或许是独具慧眼,看准了胡家大儿子以后有出息;或许是前世姻缘,正该跟胡家大儿成双配对儿。后来,已商定这年年底举办婚礼,却传来了恢复高考的喜讯,胡玉山决定一试。

这年冬天,玉山走进考场。结果,一下子金榜题名!

村里许多人都认为胡玉山的未婚妻李萍有福气,一人有福,光照满屋。高中毕业后,被婚姻和出路折腾得灰心丧气、筋疲力竭的胡玉山,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

那个年代,别说考上大学,就是靠上中专(类似于后来的高职),也会让乡亲们大惊小怪。更何况胡玉山考的是重点大学。胡玉山考上了大学,并没想过把未婚妻甩了,再到大学里找一个。而他的老妈心里却隐隐不快,儿子考上了大学,以后日子就是旱涝保收、端上了铁饭碗儿,逃离了乡下这个穷窝窝。如果再找一个跟儿子肩膀头一般高的媳妇,以后下的崽子,可都是非农业户口,这在乡旮旯子里该有多鲜亮,多光彩!

胡玉山上大学临走时,未婚妻李萍应邀一直送到三十多里外的县城汽车站(二人伙骑一辆自行车)。分手时,胡玉山对李萍说,上大学需要四年,接下来,如果考研,时间会更长,中间不一定结婚,他劝李萍,如果等着更好,不愿等下去,另找男朋友也行。

未婚妻说,你记住,咱俩的婚事,是在你没考上大学之前定下来的,那时候,我并不是见你考上了大学才愿意嫁你的,我是看上你有文化,人也本分。在农村,有个中学生,能帮我认认工分儿,比我这个瞪眼瞎强就行。早知道现在你能考上大学,说不定我还不答应这门婚事呢。我是要一直等下去的,就看你的了,反正刀把子在你手里攥着。

胡玉山走后,未婚妻李萍比原来更忙。虽未过门,却把婆家当成了娘家,她心灵手巧,缝衣做鞋,洗衣做饭,春种秋收,啥活都干。婆家人多,地瓜干接不上顿,李萍就从娘家一次次包了地瓜干送过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李萍终于在胡玉山大学毕业后入了洞房。婚后,男工女织,日子倒也过得顺溜。没想到,婆婆对儿子的婚姻一直耿耿于怀:这李萍多年来厚着脸皮缠着儿子不放手,没过门以前大献殷勤,还不是怕儿子把她甩了?儿子一气上了四年大学,加上闰月,不少于一千五百多天,这小娘们儿也真有耐心和恒心,铁了心地不主动提出散伙,就像强力胶水那么黏,粘住儿子不放,敢情是绊倒捡了个金娃娃,舍不得撒手了?真可惜了有才有貌的儿子,亏到家了呀!

胡玉山大学毕业后,决心不让未婚妻李萍惶惶不可终日地再等下去,既没再继续考研,也拒绝了留校的机会,回到老家县城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当了一名教师。好在三十来里路,周末骑上自行车,很快就到家了。他放心不下妻子,哪怕在家里喂喂鸡鸭,扫扫院子,也能给在田间出力流汗的李萍减轻一下担子的沉重。

李萍所住的院子跟老妈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奇怪的是,胡玉山每次周末打开外门,来到院子里,几乎都能听到母亲在墙那边院子里气冲冲地说话声,话题几乎全与自己和李萍有关。靠近墙根儿听听,有时是常来串门儿的周三家里的女人在场,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母亲一个人嘟嘟囔囔,叽叽咕咕,发泄着牢骚:“干慌不如冷等(冷等,水鸟名,呆立在浅水中,等鱼虾送上门,才肯低下头去叼住。)小娘们儿,命怪好,斗大的字,认不了半口袋,倒摊上了大学生!”

接下来,又把话题转向胡玉山:“熊孩子,走出这土窝窝了,还不把她甩了,偏又把她娶家来!亏你不?”

胡玉山担心母亲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很想隔着墙头发话制止她,或者说批评她,但又觉得这样做让母亲难堪。只好故意咳嗽一声,接着又大声打一个喷嚏,墙那边马上鸦雀无声,只有脚步声响,不一会儿,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看样子,大家都下地了,只有老妈留下忙家务。

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胡玉山这才带上买来的礼品:水果,烧饼,肉盒子等等,出东门,往南去,然后往西拐,走过一段大街,接着,再往北拐,沿着一条长长的胡同往北去,走过将近一半的路程,胡同东侧,大门朝西,便是母亲的宅院儿。

胡大妈不在院子里,胡玉山喊了一声“娘”,接着便听到从堂屋里传来老妈响亮的应答,老妈喜笑颜开地从里间屋走出来,一手扶着门框,高兴地问:“来多会了?”

“刚到家。”胡玉山一边放东西,一边问:“都下地了?”

“可不是。”老妈回答着,迈过门槛,来到院子里,从墙根处提溜过一只马扎,往院子里槐树下的一张矮方桌跟前迈步子,胡玉山见状,马上接过来,放到方桌近旁。待老妈坐下来后,胡玉山也在另一只马扎上落了座。老妈瞧了瞧放在石桌上的一大包礼品,说:“工资不高,别乱花钱买东西。” 接着又问:“渴吗?我倒水去。”说着就要起身。胡玉山马上说:“我自己来,你歇着,别动。”胡玉山起身赶往堂屋里,一手提着暖水瓶,一手拿着两只玻璃杯,来到方桌旁,倒了两杯茶,稍停,双手捧起一杯送给老妈。然后退回远处,坐在了马扎上。母子二人亲热地啦了好一阵子家常,丝毫看不出老妈脸上刚才不满情绪的痕迹,胡玉山问:“家里没什么事吧,李萍没啥事吧?”老妈连忙说:“啥事也没有,我和你爹身子骨都挺好,没病没灾的。在外头,好好干你的工作吧。”

自古以来,婆媳之间很难相处,为了尽量减少家里矛盾,胡玉山人前背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妻子李萍,遇事多忍耐,忍不下去,就去串门儿,找同龄人拉呱去,惹不起,躲得起。吵了嘴,就生分了,结下了疙瘩,再解开就很难,就像锅碗瓢盆,一旦裂了纹,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家里地里,多干活,少说话,吃亏出力在前,享受在后。宁愿家里炕头老,不去婆家当大嫂,这我知道。但是,再难也得当,跑不了,躲不开,要为弟弟妹妹们做出样子••••••

胡玉山经常这样嘱咐李萍,李萍也是这样做的。

但是,有一回,胡玉山周末返家,发生的一幕,让他实在难以忍耐。

他来到大门外,就听到墙头那边的母亲和墙头这边的李萍正在吵嘴。

胡玉山先听到妻子李萍说话:“你让我撒泡尿照照,看我哪里配得上玉山,说我长得三天爬不上河沿儿去,八天砍不成砖耳来,说我缠着你儿子不滚蛋,耽误了你儿娶好的。我问你,我和玉山订亲前,你怎么不给玉山往家里娶回个仙女来?我这么丑,你儿子没嫌弃,你倒嫌弃起来了,不是枉然么?这是你当老的该说的话吗?”

“你个熊娘们儿,我说了,怎么着?你能掰我的牙,割我的舌头?”

“你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欺负人,我从没跟玉山说过,不想给他添心思,你把别人的忍让,当成无能,你把别人的善良当成软弱。不就是玉山考上了大学吗?有什么了不起?当初媒人提亲时,玉山正在家打牛腿,我可没嫌乎,也没想到他后来考上大学。你这会儿后悔了,嫌弃起来了,早干啥去了?告诉你,晚了!只要玉山不把我赶走,这个家我住定了!”

玉山终于听出了眉目,起因仍是老妈说话不检点。他把自行车放稳后,赶到妻子身后,厉声命令:“少说一句,矮不了多少!”

李萍一惊,回头发现了玉山,没再说话,揉着眼睛回屋里去了。墙那边,也立即住了口,顿时,两个院子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墙头上的那只小花猫“喵呜,喵呜”叫了两声,又沿着墙头窜上房顶上去了;一只李萍养的芦花公鸡,在歪脖子枣树上伸长脖子,拉着长长的嗓门叫了一声。

这时候,玉山隐隐约约听到从墙头那边传来母亲的哭声,不是在院子里,而是在堂屋里。

胡玉山烦乱得“唉”了一声,摇摇头。马上赶往老妈的院子去。

隔着墙头,李萍仍能很清楚地听到玉山和婆婆的对话。

先是听到玉山进大门后喊了一声“娘!”

但没有听到婆婆的回答。

接下来,听到玉山进了堂屋,又喊了一声:“娘。”

仍没有回答,却听到声音比原来更大些的哭声,显得很委屈。

“咋啦?”玉山问。

李萍仍旧只听到婆婆的哭声,没听到说话声。

“到底怎么啦,说话呀?”胡玉山不耐烦地催促着。

“那个女人不让我张嘴儿,我就说那么几句,她就揪住不放,吧啦吧啦地还嘴儿!心里眼里哪有老娘的位置!”

“你说他什么了?”胡玉山问。

李萍没听到婆婆的回答。但她能想象到婆婆坐在里间屋的床沿上,一条腿盘起来,另一条腿放在脚踏上,抽泣着,并不时擤一把鼻涕。

李萍往墙根又靠近了一步,侧着耳朵在听。只听到玉山对婆婆说:“我知道李萍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她哪里错了,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可以直接指出来,让她改,你不应该挖苦她,讽刺她,甚至侮辱她,他不是三岁的孩子。就是小孩子,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她听了,忍不下,能不还嘴儿,能不跟你抬杠?这样一来,不光显得她不懂事,也显得你管教不妥当,是不是?”

母亲说:“我说什么了?我啥也没说,你不要听她一面之词,与她合起来对付我!”

胡玉山不得已把她辱骂李萍的话端了出来:“你让她撒泡尿照照,看看哪里对得住我,说她生得三天爬不上河沿儿去,八天砍不成砖耳来,说她缠着我不滚蛋,耽误了我娶好的。是这样的吗?你怎么能这样作践儿媳妇呢?谁听了能受得了呢?我看,李萍还嘴儿,不是没道理。”

玉山妈恼羞成怒 ,忽地一下,放下那条盘着的腿,“砰”一声,拳头使劲捶了一下床沿,指着胡玉山,大声说:“好哇,你有出息了,翅膀硬了,有本事了,敢在这里审起老娘来了?你姥爷姥娘还没死,你爹还活着,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告诉你,那些话,我说了,你能掰我的牙,还是能割我的舌头?你看着办吧,随便!”

胡玉山脑袋顿时大了,那个气呀!觉得跟母亲再也说不出个里表来,气愤地往地上跺了一脚,只说了一句:“你,蛮不讲理,俺惹不起你!”转身离去。

身后,玉山娘放声大哭,一边拍打着床沿,一遍数落:“我这命咋这么苦呀啊,谁能知道老娘我的心里苦呀啊!你个不仁不孝的王八羔子,你娶了媳妇没了娘呀啊,你个狐狸精呀啊,都是你翻嘴扯舌头,老娘我也没说什么呀啊,你就添枝接叶告我的状呀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呀啊,我的娘呀啊••••••”

玉山娘高一声,低一声,鼻涕一把泪一把,扯着长调,边哭边数落,边数落边哭,哭得有板有眼,哭得伤心欲绝,哭得石头也能落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胡玉山是一个不仁不义不孝的逆子!

玉山娘就是这么一个人,说“火”,马上就着;火起来,不论是老实巴交的丈夫,还是儿女,她都要驴日狗捣地骂上一番。

仿佛六月天的雷阵雨,来得快,走的也疾。不一会儿,玉山娘就会云散天晴,跟全家人坐到槐树下的方桌旁,一边抹蜜香甜地吃饭,一遍轻松自在地说笑,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才不管墙头这边胡玉山和媳妇李萍气得肚胀如鼓,什么也吃不下,一两天缓不过劲儿来。

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胡大妈却不,家里的事,见亲戚邻居来串门,她要讲;下地干活儿,见了人她要说,走亲访友她也要说,很多时候,是一边抹泪,一边哭诉。主要内容就是儿子媳妇不孝顺,不顺当,先是媳妇,后是儿子,然后是两个人一锅烩。不明就里的人,就听之信之,了解胡大妈性情的人,对她说的内容半信半疑,甚至压根儿不信。只是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最让人烦恼的是第一种人,听后便跟胡大妈一起往玉山两口子身上泼污水,甚至见了面,即使玉山两口子首先主动打招呼,对方的脸上也会立马晴转阴,脑袋一扭,脖颈子一拧,一副不屑,不满,讨厌的表情,怒气冲冲地不理不睬,扬长而去。

婆媳矛盾终于由量变达到质变,缘于李萍无辜被打。

放暑假的一天,胡玉山骑着自行车从县城来到了家门口,正遇上老妈和十四岁的小妹合伙殴打李萍。起因仍是婆婆在院子里指鸡骂狗地敲打李萍,李萍忍无可忍,加上外头个别人对李萍说三道四,见了面,爱理不理。这窝囊气实在受够了,便隔着墙头与婆婆理论起来。

胡大妈觉得儿子不在家,你仍这么狂,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于是,她纠集放假归来的十四岁的小闺女小华,绕道李萍住的院子里,冲上前去,小华拽住嫂子的头发,婆婆抱住李萍的两腿,把李萍撂倒在地上。这胡大妈用拳头,用巴掌,把个李萍打得鼻口流血,浑身是泥,这李萍仰面朝天,头发被小姑踩着,抬不起身子,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大喊大叫,骂不绝口。这一幕,正被赶到家门口的胡玉山看到,他顾不上放稳自行车,跑步冲上前去,推开了老妈,拽开了小华,并抓住小华的一只胳膊,左右开弓,抡开巴掌,向小妹的脸上狠狠地扇过去,厉声喝道:“混蛋!想把她打死吗?死了人知不知道要偿命!”

当李萍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时,鲜血顺着两腿流了下来。

怀孕三个月的李萍流产了!

暑假没过上几天,胡玉山接到学校通知,全体一线老师集合学习,他不得不让妻子暂回娘家休养一些日子。李萍娘得知闺女受了欺负,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李萍的嫂子婶子们听说自家的姑娘被打,按捺不住满腔火气,抄铁锨的抄铁锨,拿棍棒的拿棍棒,一帮人马一路叫骂着往李萍婆婆家赶来,一直骂到李萍婆婆家的外门口。农村女人骂大街,言辞里边,脏话往往占去百分之八九十,最典型的两句话是:“(先骂当婆婆的)你这个狗娘养的,把俺闺女折磨死,你就好受了,舒坦了,不用媒人上门儿给你儿子再说一个,就让你闺女跟你儿子一个被窝里捣去吧!”话题一转,又骂起李萍的小姑小华来:“你个浪逼,把你嫂子逼死 ,打死,你就嫁你哥,把你哥霸占住,日着过一辈子去吧!”

胡大妈早就听到村头上传来叫骂声,知道不妙,锁上外门,与丈夫、孩子躲进了邻居家。

来人进不了门,见不到人,先是跳着脚骂:“你个老不死的,钻哪家牛逼里去了!”接着捡起附近地上的砖块,砰砰啪啪地砸起门来,临离开时,李萍的嫂子又从附近的路边厕所里,用铁锨挖出一坨大粪来,往胡大妈的大门上甩去,接着用铁锨胡乱涂抹一番,弄得臭气熏天,引来无数的蝇子赶来凑热闹。庄上的男女老少如同赶庙会一般赶来看热闹。好多人都说:“活该!要是抓住那老东西揍一顿才解恨哪!”

暑假开学后,胡玉山在学校里为李萍找了个临时清洁工的岗位,尽管工资不高,但躲开了家里那个是非之地,两口子都清净了很多。

后来,一连好多年,逢年过节,只有胡玉山买些礼品回家看望父母,而李萍,无论丈夫怎样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她死也不回老家,更不用说迈进婆婆的院子。实际上,胡玉山每次回家,也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因为每次回家,老母亲就要对他唠叨一番,说李萍哪一点儿把你给迷住了,就凭你的人样子,又有才学,闭上眼随便摸一个也比她强,剜到篮子里就是菜,没有眼光,不管丑的俊的,拉到怀里就是妻,没出息的东西!

胡玉山也曾多次对她说,你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我们两个合得来,能一起过日子,你瞎操心,乱搅和啥呀!

老妈骂他:“不知好歹的东西!”

大儿媳妇走了,好多年不回家,胡大妈也觉得脸上不光彩,曾经多次私下里找人出面当说和,说是谁能把李萍劝得回来一趟,她要摆大桌请客。当然,没有谁应承这事。后来,儿子胡玉山渐渐地也很少回家来。再后来,胡玉山带上李萍干脆去西藏支边去了,不知是路子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只是每月给老妈汇些钱来,以尽赡养之恩。胡老妈见人就牢骚,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又说,我不稀罕钱,我想看到人。

看来,胡玉山只有待老妈归西那一天,他或许才会回来,至于李萍,她曾对天发誓,到婆婆断气伸腿儿的那一天,她也不会迈过婆婆的门槛。

胡老太眼看上了年纪,尽管生养了两个儿子,看来养老送终只有指望二儿子了。

现在该轮到讲述胡大妈跟二儿子之间的故事了。

二儿子胡玉峰在妈妈跟前,从小就比哥哥吃香。也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儿子,从没跟别人打过架,吵过嘴,跟他哥哥玉山的秉性一模一样。老二不喜欢读书,一坐到教室里就犯困,眼皮黏得睁不开。不过,课下跟班里一个名叫王丽的女生谈起恋爱来,精神头儿就来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两个人一直黏黏糊糊。高中毕业考大学,二人理所当然地落了榜。回家后,胡大妈赶紧托媒人去女家提亲,一提就成。婚后,头一胎生的是闺女,胡大妈很有些不耐烦。盼着第二胎能生个儿子,没想到,第二胎生下来又是个闺女。

胡大妈的凉心透了,暗骂王丽不中用。催儿子继续生下去,看最后能不能生出带把儿的来。可是,小两口说什么也不生了,说是不管生男生女,在这高消费的年代,担子都会压得人直不起腰来。两口子认为,幸亏生了两个闺女,若是两个儿子,更是压力山大。一辈子都要为两个儿子当牛做马,出大力,流大汗,挣钱为他们“买”媳妇,买房子,买车子••••••当爹妈的猴年马月也过不上好日子!

胡大妈气得七窍冒烟,老二家死活不再生第三胎。

完了,全完了,这胡家的香火到此为止,等于船到码头、车到站了。她认为断了胡家香火的不是儿子,而是媳妇王丽这个罪魁祸首。是王丽没有给胡家带来好运。说什么“拉扯儿子都好过(富裕),拉扯闺女赔钱货”;她骂二儿子心肠软,为啥不快点把王丽赶走,另找个能生养儿子的女人。说他:你打工挣钱再多,没有儿子继承家业,不是枉然么?日子有啥奔头?

这一来,王丽可遭了殃。丈夫胡玉峰外出打工几个月不回来一趟。王丽在家拉扯孩子,洗衣做饭,春种秋收,忙里忙外。婆婆讨厌女孩子,从下生到会跑,从没抱过一次。其间,多亏了孩子的老奶奶(太奶奶)隔三差五帮王丽一把,使她能腾出手来忙家务,忙地里(因为婆婆已经把她们娘仨的几亩地分出来,让王丽去种,实际上是故意难为她,看她的哈哈笑)。

比起大儿子与李萍之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配,老二家让胡家断子绝孙,更让胡大妈恼火。

当老二家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时候,胡大妈眼见儿子媳妇仍处在育龄的年纪,却依旧没有再生男孩子的意思,想到一旦年龄过了杠,再想生也晚了,忍不住又气又急,便加紧了唠叨。她对胡玉峰说:“你想把我气死是吗?这容易,我自己能上吊,能喝农药,也能跑到野外一头扎到井里去!死给你们看看!”

这一招,让胡玉山吃惊不小,这小子从小就胆小,万一老妈走了绝路,在亲戚朋友面前岂不落个不仁不孝的恶名?他吞吞吐吐地对老妈说:“要再生个闺女呢?难道就把孩子掐死?”

“那就把她送人,再生,直到生出儿子来算完!”

儿媳妇王丽说“要生你生,我绝不再受那个罪!”

“小娼妇,反了你了!你嫁到胡家来,就得按胡家的规矩走路子!小二,你长着两只手,光是拿馒头端碗是吗?你小子就不能给她点儿颜色,让她长长记性!”

这胡老二哪里下得去手打骂老婆,况且那书本上写着,生男生女不能全怪女的,你这当老妈的怎么能这样赶鸭子上架,逼哑巴说话?话虽这样说,他又不能跟老妈硬碰硬,只能好言相劝。可老妈这只耳朵听进去,另一只耳朵冒出去。

待老二外出打工走了,胡大妈更加肆无忌惮,别看上了年纪,往地上一站,俨然一座黑铁塔,细皮嫩肉的王丽哪是她的对手,常常被婆婆扇耳光子,拧腮帮子。并喝令她滚出胡家。没办法,王丽只好跑回娘家,商量出路。她想另嫁,可是放不下两个乖女儿。一个正上小学一年级,一个还在上幼儿园。

王丽的爹妈是一双老实稳重又恪守老礼儿的人,他们没有完全相信闺女说的话,认为,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过起日子来,比树上的叶子都要稠,谁家的勺子不碰锅沿?俗话说,牙错还咬舌头呢。婆媳们一起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的,需要磨合很长一段日子,不能说散就散,还得过下去,只要玉峰跟小丽两个人合得来,过长日子的还是年轻人,那位亲家母能陪伴他们一辈子?于是爹妈劝王丽:留下来住几天,让婆婆消消气,再回去。至于两个孩子,她们也是奶奶的亲骨肉,奶奶还不是尽心照管?再说,也让孩子奶奶尝尝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的滋味儿,她也就回心转意快一点儿。

不久,胡玉峰打工回来了。得知媳妇去了娘家,要去接。胡大妈说:“你要是要娘,你就别接她;你要是要媳妇,我就一头撞死!”

玉峰害怕了,为了媳妇害了娘,传扬出去,实在不光彩;他说:“娘,你怎能这样呢?她可是孩子的妈,她不来,孩子怎么办?她们都还小。我难道年纪轻轻的就蹲在屋里吃闲饭?”

胡大妈马上说:“孩子我给你拉扯着,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胡玉峰躲了一下脚,重重地“唉!”了一声。

晚上,王丽打来电话,说她想孩子,想回来看看。

胡玉峰说:“别急,等天明了,我跟妈商量商量。”

胡玉峰好多日子没见到王丽了,想媳妇,翻来覆去在床上轧苇子,折腾了一夜没睡安稳。次日一早,他起床去拍老妈的门,告诉老妈,王丽想孩子,想回来看看。

胡玉山听到屋里老妈“砰” 的一声响,是老妈在狠狠地拍床帮,又听到她坐起身来,对着窗户,厉声喝道:“是她想孩子了,还是你想媳妇了?没出息的东西!你给她打电话,就说:你不是这个家的人!接着又说:她只要敢进门来,我立马就去上吊!”

老二火了:“妈,你做的也太过分了!我去找王丽,俺俩一块打工走了。两个孩子交给你了,丑话说在前面,她姐妹俩要是有个好歹,我们跟你没完!”说完,呼呼地喘着粗气,转身离去,肚子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背后听到老妈在高声叫骂:“吆喝,我的乖乖,你成王了,敢跟老娘叫板,反了天了!”

胡大妈的三个闺女早已出嫁,因为在家当姑娘时,都受够了老妈的打骂,一想起来,个个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最难忘的是大女儿,八岁的时候,因为在门口贪玩,妈妈做饭,让她烧火,迟到了一会儿,被老妈抓住头发,按在柴草堆里,用柳条子抽得直打滚。小姑娘前胸后背,被抽打得一道道血印子!嘴里还喊叫着“我让你在外头疯,我让你在外头浪!”

因为她是大姐,两个妹妹每次回娘家之前,都要打电话邀着姐姐一块来。姐姐总是说:“听说她现在挺好的,能动弹,别去了!想去,你们去吧,我有事,脱不开身。”

老大姐不去,二妹三妹也没有多大兴趣,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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