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县城西有个大杨庄。大杨庄只有一户姓杨的。一般来说,凡是以个别姓氏命名的庄子,这一家往往人丁不旺。例如,名叫刘庄的村子,实际上只有一户姓刘的,其余全姓王。姓刘的这一家,五世单传;还有一个袁庄,只有一家姓袁的,其余全姓马,姓袁的这一家,更是十世单传。但是,在大杨庄却不是这样,大杨庄姓杨的这一户恰恰相反。老杨头和老伴儿一辈子共生养了八个儿子,人称“七郎八虎”。因为大家都把前几个儿子喊成杨大郎、杨二郎直至杨七郎,老杨头给第八个儿子起名叫小虎,外人便叫他杨八虎,正巧合了天波杨府中七郎八虎的陈年旧事。俗话说,头生稀罕老生娇,最苦要数半中腰。杨八虎是老生儿子,从小,父母宠着,弟兄们让着,打死他也做不出“孔融让梨”的勾当。老杨头的八个儿子,从杨大郎到杨七郎,都在外地落户。唯有杨八虎在家种地。好在如今种地不交粮,不纳税,又有粮食补贴,负担并不重。尤其是如今种地靠“三机”(机耕、机种、机收),农活儿显得很轻松。别看七个哥们儿不在家,七家的土地都没撂荒,全由杨八虎接管了过来。加上已去世多年的老妈和现在老爹的地,再加上杨八虎一家五口人的地,好啦,几十亩!人们说,别看杨八虎顶着一脑袋高粱花子,全年的收入,与那七个在外谋生的任何一个哥们儿比起来,不相上下。
平时,七个哥们儿很少回家来,除非像多年前老妈病重前后那样,弟兄们才殊途同归,聚集到老院儿里来。因为老母亲病危的时候,儿子们必须在床前守护,死后要发送。完事后,好男儿志在四方,各奔东西。剩下的老爹又独门独院儿生活。杨八虎虽然顶着“守着老铺养爹”的帽子,实际上,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压力,增添多少麻烦。你看,老杨头儿有低保,有养老保险,有特困户救济金,有新农合,有......,反正是,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还不是因为杨八虎属于村委会的一员(委员),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这许多好处他不会把老爹给拉下的,八十多岁的老爹能享用多少?还不是最后都落入了杨八虎的腰包?杨八虎好像独自一人,不,算上媳妇,也算两人,承担着养老爹的任务。实际上,老杨头儿一点儿也没拖累这位老生儿子。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自己全都能自理。他吃饭,吃的是自己那一份地里长出来的;他住宿,住的是政府出钱盖的砖瓦房;他花钱,包括看病吃药,根本花不着杨八虎的钱。
杨八虎,高个儿,一双精明有神的眼睛。皮肤黝黑,别看五十多岁的人了,走起路来,腿脚依旧利索。也许是多年“问事儿”(身兼红白理事会的理事),让他养成了一种爱动脑筋想点子的习惯。不过,对于养爹,杨八虎是这样做的:人吃五谷杂粮,都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杨八虎会用手机发微信或者打电话,告诉其他七位哥哥。打电话太麻烦,得一个一个分头拨号,通话,费时又花钱。一般都是发微信。七郎八虎一个群,发一次都看见了:“老爹又病啦,这一回是流感。如今的流感太顽固,真缠手,打了几天吊瓶不见轻。”
七位哥们儿也都挺自觉。接着用红包的形式纷纷把钱集中到杨八虎的手机里。有500的,有1000的,多少不等。
过了几天,杨八虎又在哥们儿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老爹这几天痢疾,上年纪啦,有点儿毛病就难治。唉,没办法。”
七位哥们儿收到微信,又以红包的形式,百川归海,钱又汇集到杨八虎的手机里了。
又过了几天,七个在外地的哥们儿又收到八弟的微信:“爹的老胃病又犯啦!......”七方来财,杨八虎又收到了一笔可观的费用。
若是哪位哥们儿给钱慢了一两天,就会收到杨八虎这样的微信:“我说,别不耐烦啊!你在外无牵无挂的怪轻松。知不知道我在家是怎样伺候老爹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熬了多少夜,搭了多少东西。你不回来,我理解,你也有儿孙一大摊子破事儿,往返一趟不容易。可是,钱到礼不差。没多有少,人不来,帮几个钱儿给老爹治病是不是理所当然?是不是天经地义?也算是尽孝嘛!人不到,钱又不想花,可不能把包袱都甩给我,是不是?告诉你,老爹昨晚气的拍了床,骂你不仁不义,不善不孝......”
群里面,看似杨八虎专对某位哥们儿说的,实际上,其他六位哥们儿也都看到了。打马骡子惊,杀鸡给猴看,别人犯一次错误,自己接受一次教训,哥们儿孝敬老爹更积极,更主动,一个个争先恐后。
老杨头儿每次闹个小病小灾的从不去医院。杨八虎也不让他住院。尽管有新农合,住院报销的比例也比较高,杨八虎也尽量不让老爹去住院,人入了院,要有人陪伴,端屎送尿,喂水喂饭,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家里外头,要耽误多少家务,农活,工作?。虽说看病花钱有弟兄们往一块兑(凑),但是,多节省一些,自己不就多剩一些吗?节约归己嘛!头疼脑热闹肚子,村卫生所能治好,不就是吃几片药,打几针么?顶多挂个吊瓶。去了就打针,打完针就回来,多方便。还有,就是太忙。如今种地大大解放了手脚,农闲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多。这就给杨八虎挣外快创造了机会。他有收割机,有播种机,悬耕机。这些机子闲起来的时候,他还要去周围打工,或者去芦笋厂,或者去蘑菇厂,或者去给人家挖山药、收大蒜等等。如果让老爹去住院,得昼夜陪伴,耽误了打工挣钱,那可要了他的命。所以村卫生所是老头子常来常往的地方:饭后自己走着去打针,打过针,自己再走回来。
杨八虎根本没有耽误自己打工挣钱的事儿。最后一回,老杨头儿病倒了,是胃癌。医生说:回去好好养着吧,想吃什么买什么。言外之意,八十八岁的人得了这样的病,只有等着“走”了。
杨八虎连忙给七个哥们儿发微信,报告病情。七个哥们儿回来之后,轮流在床前陪伴,喂汤喂水,端屎送尿......。
兄弟们都回来了,杨八虎更无后顾之忧,见天顶着星星离家,摸着夜路返回,一晌也舍不得耽搁打工。老头床前,自有其他七个儿子照料。
且说这一天,老杨头儿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问:“小虎哪?他去哪,哪儿啦?”七兄弟发现杨八虎不在跟前,大郎媳妇连忙去隔壁杨八虎的院子里打听。
八虎的媳妇说:“就是他在跟前也挡不住老的走哇。你们别找了,有啥事跟我说吧。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
杨大郎媳妇儿说:“笑话。养儿得祭,全在老的断气儿那一刻,儿女谁不守在跟前?这个八弟,真是的!”
八虎媳妇说:“今天半夜里,你八弟打工就走了。五十多里路,不早起不行啊。”
杨大郎媳妇返回,只好对老杨头说:“八弟很快就回来。”
老杨头儿似乎有一样心思,只听他“咔,咔”地发出奇怪的声音。喉咙里有痰?用吸痰器,它摇摇头,仍在发出“咔,咔”的声音,闹得大家莫名其妙。老杨头扬起右手比划着一张纸片儿一样的东西。什么东西?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杨头指着靠后墙放着的一张三抽屉的桌子。
杨大郎似乎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忙转身去拉抽屉。先拉开最西边的那个,呼呼啦啦翻腾了一阵,找到了一张老爹的身份证,送到老爹跟前问:“是不是它?”
老杨头儿摇摇头。
杨大郎又拉开中间那个抽屉,翻腾了好一阵,又找到了老妈生前的身份证。杨大郎忙将老妈的第二代身份证拿过来,举到老爹面前,老爹两只眼睛一亮,接着俩眼珠子又灰暗了下去,依旧摇摇头。
杨大郎又将东边儿的第三个抽屉拉开,划拉过来,划拉过去。三个抽屉都找遍了,里边全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铅笔头儿,打火机,土地证,生锈的洋钉,空烟盒,线团儿,指甲剪,针头线脑,破帽子,旧袜子,线手套。几个硬币,还有旧电池,剪刀什么的,还有老妈生前戴右手中指上做针线的“咕噜子”(针箍),还有几本“红旗”杂志合钉在一起的线册子:用来夹放彩线和纸鞋样儿的......,老大把“土地证”和“宅基证”拿过来送到老爹跟前。
这一次,老爹不光摇头,还皱眉头,那表情很有点儿不耐烦。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没找到老头子想要的和想看的东西。
老头子喘息着,看来是累了,闭上了眼睛。晚上十点,杨八虎回来了。先到自家院子里放工具,一进门,媳妇春花就告诉他,上午,老爹不住地发出“卡卡”声,也不知啥意思。大哥按他指的那三个抽屉,全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他比划的东西。
杨八虎听了,心里“咯噔”一声,马上明白了。他去厕所里解了手,然后匆匆赶往老爹的院子。兄弟几个都正在院子里,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杨八虎自言自语地说:“老爹今天啥样?唉,外头揽下的活儿,不到点儿脱不开身。”
没有人和他搭话。
杨八虎径直来到屋里,来到老爹的床前,弯下腰,看了看爹的气色,只见老爹闭着眼,喘息着。杨八虎同时往门外瞟了一眼,然后直起腰来。杨八虎看到没有谁注意他,这才将左手倒过身去,从屁股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接着,把最东边的那个抽屉轻轻地拉开一道缝儿,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又轻轻地推上了。整个过程,也就是三秒钟!屋里虽然亮着电灯,但是,杨八虎身子挡住了光线。他的这些细微的动作。院子里的人,谁也没有去注意。
杨八虎离开了屋子,来到院子里,在七个哥们儿面前略站了一阵子。最后说:“你们不常来家,这几天就辛苦点儿吧。”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谁都明白老八这句话:平常日子你们都不在家,都是我伺候老爹。这几天该你们了,别有啥怨言。
杨八虎走了,七个哥们儿,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冷场。
老杨头儿昏昏沉沉睡了一夜,次日一早睁开眼,仍然发出“咔,咔”的声音,并吃力地指着抽屉。杨大郎仍像昨天那样,从左到右,依次拉开抽屉,再次寻找老爹所说的东西。当杨大郎从左至右拉开第三个抽屉时,眼前忽然一亮,发现了一张银行卡。这卡上有老爹的养老保险金,有低保钱,有特困户救济金,还有粮食直补(他和老伴儿的那几亩地)......。不用问,这卡里有钱。
杨大郎明白了,老爹是让找出它来把钱取出来。杨大郎感到十分惊喜和意外:昨天怎么没找到呢?不就在抽屉里吗?对啦,刚才那银行卡是立着贴在了抽屉的壁上,难怪昨天没发现它。杨大郎把银行卡送到老爹的眼前,晃动着,问:“是它吗?”
老杨头微微地点点头。杨大郎令杨二郎和杨三郎带上银行卡去镇上取钱。不用问密码,卡上写着呢。农村人怕忘记了密码,往往写在上面,并不去考虑丢失或者被盗。
没想到,老二老三刷卡时,卡里边显示出只有三元八角的零钱。看来老爹脑子不好使,钱已取过了,还让再取一次,真是好笑。连忙让营业员提取清单,清单上显示,卡里的数千元钱已于五天前被人取走了。也就是说,在兄弟七个看到父亲病危的微信之前,卡里的钱就被人取光了,幸亏零头不足百元取不出,否则,里边会分文不剩。
老爹一辈子文盲,又行动不便,取钱的事儿只能靠常年在家的杨八虎了。农村人对银行卡里的钱,往往攒到一起,半年或者一年取一次......。
杨八虎这下放心了:不提前把钱取出来,到老爹一伸腿儿走了,这钱取出来就得归大堆,属于弟兄们共有的遗产。即使不平均分,也得作为殡葬费砸到里面去。至于老爹死后花费多少,自有弟兄们均摊。想到均摊,杨八虎早有打算。
老杨头儿自那日发出“咔,咔”声之后又努了三天,这才“走”了。老杨头儿活了近九十岁,当然属于老丧了。老丧要比少死的人隆重好多。停灵天数确定一个星期。
善后事宜头绪很多,这里只捡几件主要的说一说。
一是买棺木。农村顶好的棺木要算是柏木棺材了。一具好的柏木棺材至少要七、八千元。
二是扎罩子。即,用彩纸制作的供老爹去那间里安身的房屋。附属品还有花轿,喝水牛,如今还有大彩电,轿车等。当然都是假的。依杨八虎的意思,还想给老爹扎几个浓妆艳服的美女,供老人在那间里享用。因为老妈死得早,老爸孤单了好多年。只是红白理事会的其他人,还有七个哥们儿,大家一致反对。说是胡闹,丢人!
三是白衣白鞋。因为是老丧,符合穿孝的人少不了。老杨头一辈子没闺女,否则,闺女,女婿,外甥等等,都要戴孝帽,着孝服,穿白鞋。就是眼下的八个儿子,穿戴孝服孝帽的人也少不了。你看,八个儿子和媳妇每人一套,八家的孙子和孙媳妇每人一套,八家的孙子有三个的,有两个的,更有五个的(因为头胎生的是女孩儿,盼来盼去,直到第五个生出男孩儿来才罢战)。光孙子、孙媳妇、孙女儿这孝服孝帽和白鞋就得几十套。另外还有各自的亲戚,主要是亲家,来人往往是亲家母和亲家翁,再加上他们的儿女等等(后者也得有孝帽孝服白鞋之类)。最后,八个弟兄们的朋友,单县城西俗称“棚情”。可以想见,出殡之日,杨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壮观,实在不亚于年轻媳妇秦可卿出殡时的排场(典出红楼梦)。
四是大摆酒宴。也是一桩比较大的花项,究竟需要摆多少桌酒席,实在难以有准确的数字。理事们和七郎八虎弟兄几个一致决定:在各地来人吊孝时,统计一下出殡那天大致能来多少人,先有一个大致的数目字。然后再查看一下出殡日是否双休日或阴雨天。如果是双休日,又是晴天,就要增加若干桌。因为那天小学生不上课,会跟着大人一块儿来看热闹、吃大席的。如果出殡那天不是双休日又遇上阴雨天,就不用增加餐桌。最后,再把八家的子孙算上去,基本上就能确定多少桌饭菜了。
饭菜当然是从附近的贾楼村闫家饭店预订,这是杨八虎提议的,因为村里出了红白喜事大都是他出头与闫家联系(前面说了,他是村里红白理事会的成员),届时人家会把饭菜送过来。至于烟和酒,就由主家准备了。每桌都需要放烟放酒。按每桌的人数,一人一盒烟准备,一般是十人一桌,白酒按每桌一箱提供。至于饭菜和烟酒的标准,杨八虎作为理事会的一员兼孝子,他首先表态,说老爹出殡属老丧,要排场一些,标准要比别人家高一些。弟兄们常年不回来,平时乡亲们对老爹没少关照了,借这个机会理应回报一下。七个弟兄没有谁表示反对。因为他们不常回来,对家乡的许多规矩也不大懂。所以,有理事会,尤其有八弟参与这事,弟兄们省心多啦!
大事定下来以后,就要有人专门儿去联系了。平时村里出了红白喜事,大多是杨八虎出面对外联系,因为他是理事会成员,同时办事利索又热心。这一回,轮到自家出大事儿了,杨八虎当然义不容辞,他说:“几个哥们儿门路不熟,还是我多拾些麻烦吧。谁让我是老小呢,理应该多操心的。” 其他的理事也都同意。这真是一桩美差、肥差。守灵期间,弟兄们,包括杨八虎,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幸好手机普及,不用出门,许多事就能办成:杨八虎来到隔壁自己家里,先关上大门,再关上房门。接下来,杨八虎足不出户,坐阵联系丧葬用品,一一拨通了上述各家商户的电话,嘱咐他们届时把东西一一送上门儿来。对方一听是老熟人,老客户,老主顾,别提多高兴、多热情了。他们都知道杨八虎兄弟八个都混得不错,头皮不薄(有钱)。杨八虎每商定一项业务后,最后总不忘嘱咐对方一句。“喂,别忘了还按老套路走。”对方问:“合适吗?这是你自己家的事儿。”回答:“没事儿。花费多少有弟兄们呐。又不是我一个人出。”杨八虎还不忘嘱咐一句:“嘴巴要严一点儿。”对方说:“放心吧。只有你知我知。别人不问便罢,若问起来,自有办法应付。不就是原材料涨价了,工人工资提高啦等等嘛。要找理由,多的是,好找。”
停灵七天之后,老杨头儿下葬。下葬之后,亲朋好友散去。晚上,礼房里主持登记礼品礼金的人,这里姑且称他为账房先生,向七郎八虎汇报丧事收支账目。
一, 共收入某万某千元。
二, 支出:
1、 闫家饭店x千元。
2、 烟、酒支出x千元。
3、 棺木支出x千元。
4、 白布白鞋支出x千元。
5、 “折货”支出x千元(折she。用彩纸扎的罩子等物品)。
6、 其他支出x千元。(包括:亡人用的衣饭罐儿、纸幡、送老衣、守灵期间购馒头、干面条、速冻水饺等)。
以上共支出x万x千元。
结余x千元。
另外,烟剩余x条;
酒剩余x箱。
账房先生最后征求意见:结余的钱物如何处理,由弟兄们决定。不等别人开口,杨八虎说:“我提个建议。大家认为行呢,就照着办。认为不行呢,那就另想办法。”
账房先生说:“你说说看。”
杨八虎说:“账已经全部结清。结余的钱嘛,留着。老爹走了,哥哥们在家也不会待的时间太长,你们都要回去的。农村里讲究礼尚往来。这以后,亲戚朋友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儿,咱就要按照礼薄上登记的数额,前去还礼。你们一走,这还礼的事儿只有我在家替大家办了。省得你们来回跑路了。至于剩的那些烟和酒,我想还是分了。几位哥哥各带各的。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其他人纷纷说:结余的礼金,就按你说的办吧,以后就用它替我们还礼吧。剩下的烟、酒我们也不要,带上它坐火车坐汽车,上上下下都不方便。
杨八虎听哥们儿把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很高兴,只是不露声色,说:“那就听你们的吧。”
做为长子,杨大郎提出,如今父母都没了,可以在坟前立碑了,也算尽尽孝心。不等别人表态,杨八虎说:“好好,我赞成。”
老大问:“也不知哪里有刻碑的。”
杨八虎说:“我知道,张武庙有一家,村里好多人家立碑,都是我出面联系的。”
老大说:“这样吧,这事就交给你办去吧,越快越好。”
杨八虎说:“哥哥们动动嘴儿,小弟跑跑腿儿,应该的。我马上联系。”
杨八虎很注重细节,连忙来到屋外,来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拨通了张武庙村石匠的电话,定下了刻碑的事,最后依然不忘嘱咐一句:“仍按老路走。”对方说:“这可是你家的事儿啊。”
杨八虎说:“这你不用考虑,兄弟们顶着。”
杨八虎马上把父母的姓名以及孝子贤孙们的姓名书面写好,经过兄弟们最后定稿,由杨八虎用微信传给了石匠石玉。
石碑立好后,除了杨八虎之外,兄弟们也到了离去的前夕。
杨家的老六,俗称杨六郎的,也是好多年没回家乡了。多年的大都市生活,并未让他淡化了对家乡的小河,树林,黄土地及其同学朋友的思念。在给父母立好石碑后的一天便想在离家之前,去附近各个村庄转一转,看一看哪些还存在着,那些变了模样,哪些已经消失。
杨六郎不知不觉来到张武庙的村头上,眼前一座高大壮观的门楼把他吸引住了,大门两旁各蹲着一只石狮子,很是威武雄壮。大门外面的地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石料,有靠墙立着的,有躺在地上的,多是已成型的石坯,有长有短,有宽有窄,只等往上面雕刻文字和图案了。这六郎正在驻足欣赏,忽然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高个儿,白净面皮,一脸的斯文气。出门后,楞了一下:“喂,你是——?”六郎抬头细看,觉得好面熟,愣了几秒钟,杨六郎扑了过去:“你,石玉!老同学呀,这是你的家呀,好气派!小学分手后,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这六郎也大喜过望,双方先是紧紧拥抱,后又紧紧握手,接着手拉手进了客厅。农家院落,红砖围墙,高大威武的门楼,宽敞明亮的瓦房,地板砖干干净净,白墙皮一尘不染。客厅里摆的是一套仿古家具。
杨六郎落座后,问:“生意还好吧?”石玉回答:“还凑合。”
从闲谈中,杨六郎知道,这位小学时的同学石玉,一直在家务农。这些年干起了石雕生意。
石玉对杨六郎说:“如今立碑的人家越来越多。给我的生意帮了不少忙。最近刚给你们村儿里的一家立了一块。”
“就是我家呀。”
“那天立碑时怎么没见你呀?”
“有事出门去了。”
“你家弟兄们多,除了你,别的都不太熟。怎么样?老爹这个‘场’下来,你们兄弟都不少花费吧?”
“好在人多,分摊一下,负担都轻了不少。”
杨六郎停了一下,又问:“如今立一块石碑得多少钱?”
“这就要看石材长短宽窄了。”
“像我家的那块。”
“三千五吧。包括石料,刻,送,运,安装等费用。”杨六郎听了,心里“扑通”一下,立马想起,八弟对弟兄们说的石碑价格是五千五百元!
杨六郎不动声色。他没有说出口来。联系石碑是八弟操的心,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说出去太丢人,自己脸上也发热。重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这事儿与人家石玉无关呐。
老杨头“走”前“走”后,七郎八虎中最忙最辛苦的要数杨八虎。不过,忙有忙的好处,累有累的回报。从把老爹银行卡上的钱提前支取占为己有,到联系棺木,到联系白布白鞋,到联系饭店订菜,到联系折(she )货(纸制品),到联系吹喇叭的,再到二百多桌的饭菜,还有烟和酒等等,等等,杨八虎大大地捞了一把“回扣”!他虽然也分摊了丧事期间的一部分费用,但相比之下,他“赚”得更多!
二老都走了,以后这样的机会没有了,没有了父母,弟兄们之间的来往自然就会越来越少,直至断路。看来,以后只有村儿里谁家出了红白喜事,自己才能有机会捞点儿油水啦!这叫做“家里损失,家外补”。这村官儿不能白当啊!常言说得好,“是官强过民”,这么多年,乡亲们没有亏待我,对得起我了,看得起我了,谁家有了事儿都要请我去,不请,我也得主动到场呀。
一般说来,人往往习惯于抓大放小,而杨八虎却不是这样。他是无论大小,都要一起抓,一起往怀里搂。你看吧,平时村里出了红白喜事,杨八虎那个忙哟!明里暗里,把那香烟一盒一盒地往兜里装。尤其是白事,死者的儿女们要守灵,离不开,出不去,里里外外、许许多多的事情几乎全由“问事儿的”,即几位理事跑前跑后地忙活。杨八虎出来进去,身上的口袋里,全都塞满了香烟,表面上是见人要敬烟,实际上大多让他送家去了:他要回家看看,养的猪羊跑出去了没有;他要出去解手,有时解大手,有时解小手;他要出去转转,老在主人家待着怪无聊的••••••借机会把“货”卸到家里,再返回主人家。待上一阵子,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口袋里又装了好几盒烟,接着去院子里溜达溜达,若无其事地东看看,西望望,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又溜回家卸货,然后,就又悠哉游哉地来到主人家••••••所以杨八虎一年到头都有免费的烟抽,无论间隔多长时间,直到下一次丧事发生,他一直有烟吸,自己吸,也用来招待来人。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杨八虎可不信这一套,在为老爹守灵的几天里,他也没忘了弄些烟送回到自家屋里去,甚至是整条烟往家运输,当然是不能公开的。常言说,烟酒不分家。杨八虎家里也不时有人送酒喝。你要超生么?你要宅基地么?你儿子不到年龄要登记结婚么,你盖房子要有准建证么?老的死了,你不想火化而想偷埋掉么?......许多事儿,隔山隔水能办成,隔人可是办不成的!事前不跟他“招呼”一声,你就别想顺顺当当办成!
所以,杨八郎一年到头,好烟好酒,陈的接着新的,从来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