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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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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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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了的“孝道”

比起以前过了春节、正月初六就外出的惯例,王大婶的丈夫今年拖到了正月十六这天才走。逢“六”外出,图个吉利。之所以拖了这么多天,原因是儿媳妇凤莲又怀孕了。

儿媳妇怀孕,有婆婆在家,当公爹的滞留在家好多天,真是怪事!

说怪也不怪。一是王大婶儿和丈夫能在一起多待几天。老两口都已是“吃过肉”的人了(过了六十六岁生日)。老夫老妻,实在难舍难分。为此,王大婶一再挽留丈夫多住几天。因为这一走,就要到年底才能回来。二是,她和丈夫借机会做做儿子的工作,让当妈的跟老爸一起外出,老爹身子骨不好,以便有个照应,另外,王大婶也能跟着丈夫顺便靠打工多挣俩钱。

昨天晚上,老两口为小两口的事儿嘀咕了一宿没睡好。

王大婶儿的儿子叫玉山,媳妇儿叫凤莲,小两口婚后先是生了一个儿子,叫小瑞。小瑞今年八岁了。自从放开二胎之后,小两口一直想再给小瑞生个作伴儿的,媳妇儿这才又怀了孕。

玉山和凤莲结婚八、九年了,小两口一直恩恩爱爱,甜甜蜜蜜,不减初婚。

王玉山是有文化的人,知道媳妇怀孕期间要有好心情,不能太劳累,还要增加营养。这几条,对孕妇,对胎儿,都有好处。

这玉山就奔着这几条,当面或者背后,一直做妈的工作,他说:“你以前一直跟我爸在北京打工,如今有了孙子,儿媳妇又怀孕了,说啥也不能再跟我爸出去了。”

妈说:“凤莲不是还没产吗?”

玉山说:“产前更需要照顾。宁愿放弃在外打工,少收入点儿。为了下一代,该放弃的就得放弃。”

妈说:“家里有你还不行吗,又不是生头一胎。”

玉山说:“我哪有妈经验多,你是过来人,产前你待在家,我们就有了主心骨。说不定哪天要产,俺可慌了手脚。”

妈笑了,说:“说不定哪天产?难道具体的准日子还记不住吗?”

“再说,小瑞也开学了,你得接送他上学呀?”玉山说。

“有你先接送着,到凤莲临产前几天,我再回来还不行吗?从北京莲花池坐长途汽车,当天就来到家了。”

“大半年里让我接送孩子上学,还要给凤莲做饭,我干不了,我哪会做饭?”玉山有些为难。

“凤莲离产还早着呢,她能做饭,想吃什么做什么。”

“做饭是比我强,可这是啥时候?怀孕的人呐!扭来扭去的,万一小产了,可不是玩的。”

老妈“噗嗤”一声笑了:“已经是过来的人了,就那么容易小产?放心吧,不会的。想当年,我怀着你,临产还有三天,不是照样起早睡晚的,家里地里啥都干嘛,现在······”

没等老妈说完,玉山有些不耐烦,说:“瞧你,又提当年,现在都啥时候了。反正你不能再跟我爸出去了,你想,是挣钱重要,还是孙子重要?”

儿子说的有理,王大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老妈叹口气,摇摇头,依了儿子。但心里实在感到别扭:两个大人都早早地待在家里伺候一个临产还有半年多的孕妇,把外头挣钱的活儿撂了,能是过日子么?

按说临产前半个月或者十天,老妈再靠上去伺候也不晚。这之前,由玉山照管着兼接送小瑞上学满行。但为了让媳妇有个好心情,事事如意,处处顺心,玉山非让老妈留下来不可,说到底,人比钱重要。就是为了这事儿,玉山妈和老头子做儿子的工作,没有做通。同时,玉山妈也想让老头子在家多待上几天,老两口多说上几天话儿,玉山爹这才由多年的正月初六外出,一直拖到正月十六。

玉山妈忍痛舍掉了每月四、五千元的打工收入,听儿子的话,留了下来。

临分别的头天晚上,玉山妈和丈夫关上房门,待在里边一夜没合眼。她说:“我实在不想待在家,真想跟你在一块儿。”

丈夫说:“我也是。结婚四十多年了,很少分开过。这些年,分多聚少,一分开怪不是滋味儿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这就是吧?唉,这个不懂事的熊孩子,一点也不理解老人的心。”

两人长吁短叹,沉默了好一阵,玉山爹说:“反正咱俩不能都待在家里,得想办法挣钱呀!看来,玉山和你一样,也要在家候着媳妇生产。你就是跟我一块儿出去,到媳妇产前几天,还不是仍得回来吗?”

玉山妈说:“到临产前那几天我再回来还不行吗?这么早就留下来,好几个月见不到你,再说,天天光花钱,不能再多挣一分,又不便跟他们张嘴要。”

玉山爹说:“没钱就打电话,我提前借工资,及时往你卡里打。”

玉山妈叹口气说:“你在外多照顾好身子。结结实实的,晚年是咱俩的福气。”

玉山爹说:“不就是在家等媳妇产嘛,只不过几个月,没啥大不了的。”

玉山妈说:“你想的倒简单,你想没想过,孙子生下来还要照管三年?三年,人都说跟蹲三年大狱差不多。如今孙子小瑞开学就上二年级,离不了接送。以后再生一个,我既要接送大的,又要照看小的。”

玉山爹说:“三年很快就过去啦。”

玉山妈说:“真要这样,我也不急不怕。三年以后,孩子还要上小学,要接要送,想起来我就后怕。”

“当爷爷奶奶的,盼着给儿子娶媳妇,盼着得孙子,看孙子,这都是份内的事儿,推不脱,躲不掉的。”玉山爹安慰玉山妈。

“说的也是。就是,我看咱这儿子······算啦,不说啦!”

玉山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正月十六一大早,玉山爹走了。

想当初,玉山爹妈为给玉山说媳妇,一场婚事下来,多年的积蓄花去了大半;接着,他们也不得不顺着大流走,操心给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这一回,把家底鼓捣光了仍不够,不得不搞了房贷。要还房贷,这外出打工就不能停下来。玉山妈也想跟丈夫一起去,一来她放心不下丈夫,二来,也能帮一把,让比她大八岁的丈夫轻松轻松,好在儿媳妇离生产还有大半年的光景。可是,儿子玉山死活不答应。

玉山妈留了下来。一切都像孙子小瑞出生前一样。王大婶儿把早饭,午饭,晚饭全包了,这是义不容辞的。

刚刚出了腊月进入正月,依旧昼短夜长,每天早上起床做饭时,不开灯,是看不见穿衣服的。跟自己一个被窝睡觉的孙子小瑞,这时候, 一张小脸被热烘烘的被窝温暖得如红苹果一样好看,正打着轻微的鼾声,睡得香甜。小家伙有一个特点,睡觉时总爱搂着奶奶的脖子睡,而且睡得很轻,稍有动静,便会醒来,接着会更加使劲地搂紧奶奶的脖子,一旦发现奶奶不在被窝里,他再也不睡,哭叫着让你陪着睡,或者闹着非要起床。当奶奶的是不能陪孩子睡到大天亮的,必须提前起床做饭,而且要在送孩子上学前喂他吃饱。

玉山妈见小瑞睡稳了,这才轻轻地,轻轻地把小瑞压在脖子上的一只胳膊拿掉,再轻轻地,轻轻地放到褥子上。稍稍停息,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轻轻地,轻轻地,将身子一寸一寸地往床沿上移动,渐渐地与小家伙拉开了距离,玉山妈平躺着的身子已经有多半个移到了床沿外,这才轻轻地,轻轻地折起身来,先穿好棉袄,然后把两条腿从被窝里抽出来,放到床下来,再把棉裤往腿上套,最后是穿鞋袜,下床。接下来,是给小瑞轻轻地,轻轻地,认真地把被窝盖好。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玉山妈是过来人,轻车熟路,这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因为当年拉巴儿子玉山就是这样做的,不早起晚睡,操持家务,春种秋收,一切都会耽误的。即使嫁到王家的当夜,对了,人们叫“洞房花烛夜”,第二天也没睡到大天亮,他和玉山爹摸黑起床,打扫院子,然后去厨房做饭,待全家人都起来的时候,她和丈夫已经把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就是后来生下玉山,三天后,也是照样起来洗衣做饭,哪有现在的小两口会享福呦!

这玉山媳妇自过门后,何曾做过一顿饭?生下头一个孩子小瑞,更是横草不摸,竖草不拿,动不动就拿孩子当借口,说是孩子缠着,脱不了身。坐月子一个月,连屋门儿都没出过。满月后,玉山为了媳妇能休息好,孩子小瑞便由奶奶晚上搂着睡。按说,媳妇早晨起床能做饭了,不,玉山说,年轻人不像上年纪的,年轻人睡眠时间短,即使天天早晨睡到八、九点,也是睡不醒的!

玉山很疼爱媳妇!

为此,玉山爹曾不止一次地劝玉山妈:别管啥事,看得惯要看,看不惯也要看,凡事以忍为高。咱就这么一个儿子,晚年是咱的依靠,他好也罢,歹也罢,咱没有第二个儿子依靠。得罪不起呀!

玉山妈摇摇头,“唉”了一声,说:“要有个闺女多好哇!在自己家住烦了,就去闺女家活动几天,换换地方,新鲜新鲜。唉,拉巴儿子,儿子结婚后,说话算话还好,说了不算,老的一辈子就完了。”

其实,王大婶的儿子何尝不是说话算话的人?

玉山爹说:“眼下的年轻人都这样,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咱得适应他们,不能让他们适应咱。不能再拿老黄历看了。”

······

屋子里很静,玉山小两口房间的门紧闭着,两个人一定睡得正香;整座楼上也很静,前边的那座楼上也有几处亮起了灯光,那也是早起的奶奶或者外婆,在给内孙或者外孙做早饭吧?再不就是他们正为孩子把尿?偶尔传来几声幼儿的哭声,是孩子想吃奶了,还是从吓人的梦中惊醒了?

玉山妈如同幽灵一样,在楼上穿梭着,取东西,迈步子,一切动作都是轻轻的,连咳嗽都是捂住嘴巴尽力压低声响,万一惊醒了孙子小瑞,饭就做不成了,孩子吃不上饭,大冷的天去上学,怎么能行呢!

还有玉山两口子,也得吃呀?儿子玉山从小很娇贵,没让他做过饭,不懂得锅滚馍熟;媳妇怀着孕,用玉山的话说,更应该多休息。好在油盐酱醋,大米白面都不缺。做饭不难,用气或者用电,不像从前那样烟熏火燎地拉风箱烧火。儿子玉山曾对她说过多次,一定要想办法儿把伙食调剂好,保证营养,对媳妇对孩子都有好处。俗话说,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王大婶只要能想到的,她就想方设法把伙食弄得更好一点儿。为此,儿子玉山还专门设计了一个食谱,玉山娘叫它“饭单子”,张贴在厨房门口,从周一到周日,一日三餐,从不重样儿,其中,汤类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例如,羊肉汤,排骨汤,鸡蛋汤,海米汤,小鱼汤,泥鳅汤,西红柿汤·····至于蔬菜类,只要市场上能买到的,尽量买到;鸡鸭鱼肉蛋,这些,冰柜里没缺过;还有水果,当地的和南方的各类水果,玉山都能让媳妇吃到嘴里。

家里的食材样样俱全,为老妈做早饭,做午饭,做晚饭,提供了很大方便,尤其不用为孙子的吃饭作难发愁,让他跟妈妈同吃一锅饭就行了。

饭做好了,接着端上餐桌,放好碗筷儿,摆好座位,再去小两口住的房间,轻轻敲门。屋里的小两口有时睡得正香,有时已经睡醒,正在玩手机,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听到敲门声,如果还没睡醒,这玉山就有点不耐烦:“唉,做这么早的饭啊!还没睡透呢!”玉山媳妇也叹口气,猛一侧身子,面朝里又睡去。

玉山妈从屋里到屋外,从厨房到客厅,无聊地转了一阵子,打开电视,又把音量调到最低,几乎听不到声音,一连换了好几个频道,看不下去,只好自己先吃。又怕端上餐桌的饭菜凉了,就端起来放进锅里去,重新加热。玉山妈又等了好一阵子,小两口儿才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玉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媳妇凤莲脸蛋红红的,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卫生间。

玉山妈又加了把火把饭菜热了热,这才再次端上餐桌。玉山洗刷后出来了,女人比男的麻烦些,除了洗脸刷牙,还要梳头,还要化妆:打打眼影,抹抹口红,描描眉毛,待了好一阵子,凤莲才来到餐桌旁坐下来,拿馒头夹菜,咬嚼吞咽。

玉山妈已经吃过饭,正在拾掇她和小瑞的房间。

玉山也吃过了,坐在沙发上,原地没动窝,垂着脑袋玩起了手机。

凤莲最后一个吃过了饭,把碗筷撂下,起身去了房间,这时候,玉山对老妈喊道:“妈,别忘了刷碗哪!”

玉山妈答应了一声:“放着吧,我马上拾掇。”

玉山妈把锅碗洗刷好,撩着围裙擦着手来到客厅,正遇上凤莲抱着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包括弄脏了的三角裤头,还有乳罩,袜子等等,走出房间,往卫生间去。这时候,玩手机的玉山无意间一抬头,马上又喊:

“凤莲,让妈洗去。你待着吧。”

真是奇怪,这王玉山表面上耷拉着脑袋玩手机,却对媳妇的一举一动马上就知道。难道他的头顶上也长着两只眼?

老妈接过凤莲怀里的脏衣服进了卫生间,接着就听到往洗衣机里哗哗地注水,再接下来是洗衣机转动的嗡嗡声。

洗好衣服后,玉山妈开始拖地板。还好,那一对儿小两口知道回避,此刻都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如果他们坐在客厅里,老妈拖地板的时候,不知道是老妈碍了他们的事,还是他们碍了老妈的事!

为了保住胎儿不掉,王玉山什么也不让媳妇干,天天是吃饱了等饿,醒过来等困,三个饱一个倒,很有规律。因为王玉山听人说过,有的女人怀孕后如果不注意,不小心,早期很容易小产。例如,弯腰捡东西,转身迈步子,都极容易出现早产。所以他非常体贴妻子,反正有老妈在家,活儿也不太重,比起以前在野外干农活轻松多啦。

这真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玉山妈留下来之后,当然还要负责买菜,幸亏不用买米买面。因为自从儿子结婚后,爸妈就把那几亩地转让了出去。每年,对方或者给现金,或者给粮食,为家里减少了购买米、面的花销。但是一年到头的蔬菜副食的开支,大大超过了米、面这类主食的花费。菜类太贵啦,买黄瓜吧,黄瓜三块五一斤;像那生姜,昨天去市场上买了一斤,竟然要价十块!天呐,一块钱能买两个馒头,算一算,这一斤生姜或者黄瓜该买多少馒头啊!还有那烟台红富士苹果,五、六块钱一斤······这些水果之类更不能少,再贵也得吃。因为玉山说过,孕妇要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还有鸡鸭鱼肉蛋,这一切都比馒头贵多了。还有猪肉,竟然几十块钱一斤!唉,再贵也得吃呀。对孕妇而言,总不能一日三餐只吃馒头、面条,就“老干妈”、蘸豆瓣酱吧?如果这样,那对孕妇和孕妇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不利的,况且,儿子玉山一再嘱咐老妈,要想法把伙食调剂好。

玉山妈一人兼炊事员、采购员两样差使,这花钱真如流水一般,让她心惊肉跳!如果没有孕妇,白菜,萝卜都可以凑合,有孕妇在,万万不能瞎凑合。

玉山爹临走时候给了玉山妈三千块钱让她零花。也不知怎么花的,不到两个月,三千块钱还剩了八十三块五毛七。任她怎么回忆也凑不齐已经花掉的数目字儿,弄的她头昏脑胀,后来干脆不再伤脑筋,心里自我安慰说:反正没打牌输掉,外出买菜也不记得丢到了路上,全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玉山妈眼看钱袋子就要发生危机,心里慌慌的坐不安,睡不稳。这一日,玉山妈下楼给远在北京出大力的丈夫打电话说明情况,电话那头回答很爽快:“别急,放心吧。我马上往你卡里打。”

接下来,丈夫又是一番嘱咐 :“别管啥事都要忍,万一吵了嘴,就生分了,等到把孙子照管大,上了中学,你就不用接送了,就解脱了,咱回老家,或者在小区里买个车库,单过,那时候就心静了。”最后玉山爹还不忘对玉山妈幽默一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在困难的时候,要充满信心和勇气!”

玉山爹想得很美。是的,人总是喜欢往好处想的,但现实又往往与想的截然不同。

别说到“那个时候”,就是现在,他们也都常常耳闻目睹过这样的结局:孙子不用照管了,爷爷奶奶或许被儿家撵(赶)出去了,或许仍被“挽留”下来继续为儿孙做无偿服务。如今,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乏其人。

说来也巧,儿媳妇凤莲下楼散步,正碰上婆婆跟公公打电话要钱。散步回来后,她在自己卧室里对玉山说:“妈没钱了,要不要送她几个?”

玉山说:“妈已经给爸打过电话了,就别送了。再说,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老爸挣钱多少,最后还不都是咱们的?咱攒那点儿积蓄先别动,留着它。如今钱很毛,不值钱。别看咱俩结婚前打工挣了几万儿,说花很快就完。先尽着老爸老妈的花去吧,咱的钱先放着,以后也能给他们养老。咱挣的钱是自己的,他们挣的钱也是咱们的。我没有三兄四弟,谁也分不去。”

玉山的一番话,立竿见影,媳妇凤莲嘴上虽然那么说,实际上,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丈夫的话,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表现出了自己的贤惠,所以也就不再坚持送钱给老妈。就这样,玉山妈加入了当今众多的带资为儿孙服务的志愿者大军,成为其中光荣的一员!实际上,自打儿子玉山跟凤莲结婚后,一直是这样。外人说,王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反正肉烂在锅里,别管花谁的钱,都一样。

王大婶是个闲不住的人,她在完成了所有家务之外,还有一些剩余时光,她通过多方打听,看有没有在家里干的手工活儿,可别说,倒真有!帮人折叠纸元宝(清明节,七月十五,十月一,春节等给先人烧的),可以将裁好的金箔纸片儿带回家来,加工好再送回去,报酬计件支付。折叠一个纸元宝一分二厘五。

玉山见老妈这样,忍不住发笑:“仨瓜俩枣的你也看在眼里,你就不会跟别人一块儿打打牌去?就像跟享福有仇似的!”

老妈说:“那成千上万的票子不都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干这个,多少贴补一点儿家用,比一家人都啃你爸强吧?再说,还有那房贷,早一天还清了,早一天心静。”

玉山摇摇头,叹口气,他想,幸亏是老妈在家里干,外人见不到,不笑话,要是我,别人一定会看不起的。所以,玉山在老爸走了以后,每天便到小区里跟人一块打牌去,到该吃饭的时候,老妈会打电话叫他。幸亏有手机,不然的话,老妈还要亲自去找他。

前面说过,玉山妈四十多岁才有了玉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再也没生过一男半女。独生儿子自然娇贵,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玉山读初中勉强毕业,就离开了校园。他的离开校园,让老师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因为有好多次因为调皮捣蛋,家长被“传唤”到学校与老师共教。初中毕业后,他也曾跟几个功不成、名不就的小伙伴儿外出打过工,可惜,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吃不了风吹日晒的苦。总想找一个既能挣钱多,又舒舒服服的差使干。可是这样两全其美的活儿太难找了。没结婚前,他跟着爸妈一起到了北京的砂石料厂,他当然干不了这出力流汗的活儿。便今天去故宫,明天去颐和园,后天去八达岭······爸妈有钱为他出经费,日子过得实在滋润。俗话说,熟悉的地方没风景,几乎游遍了北京城的王玉山,这才稳下心来,经熟人介绍,给人家看大门儿(当保安)去了。

转眼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了,可是他的脑袋挺难剃,一连接触了好几个女朋友,既有自己谈的,也有媒人介绍的,都在半道上散了买卖。

媳妇凤莲比玉山小一岁,家是单县城西小刘庄的,与王玉山所在的大杨庄,村挨着村。

凤莲,也是初中毕业后去北京打工,给人家当保姆。二人是在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的时候认识的,于是登记结婚。婚后不到半年,媳妇就生了个小子。这也不足为怪。如今的少男少女们,到了一块儿,烈火干柴,一点就着,有几个等到钟点儿再开饭的?人生一大乐事,谁还会耐着性子等到入了洞房,再一本正经地干那事儿?

儿子结婚啦,打不了光棍儿了,这是一喜;媳妇娶进门了,小两口又恩恩爱爱,当老人的踏实,放心,这是二喜;儿媳妇几乎是过门就生子,玉山妈立马抱上了孙子,这是第三喜。

孙子小瑞上了幼儿园又上小学,依然要接送。虽不是力气活,但精神上不轻松。要记住钟点儿按时送,要记住钟点儿按时接。还得顿顿问小家伙吃什么。冬天更辛苦,起床做饭的时候,不亮灯,很容易把裤头儿套到头上去。

从此,玉山妈再也不能随丈夫去外地打工了,用她的话说,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地捆绑着她,又像一座没有高墙和电网的监狱困住了她。这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一年半载。孩子小时候不懂事,吃饭要一口口喂,起床要帮着穿衣,晚上要搂着睡,夜里要把尿,从出生到上幼儿园,从幼儿园到上完小学······漫漫长途,玉山妈一想起来,脑袋就觉得大好多。不管多忙多累,玉山妈记着丈夫的话,努力忍耐着。在家里,不发牢骚,不唉声叹气,不皱眉头;在外头,不把家里的事儿对人乱讲。

别人问她,儿子、媳妇咋样,她都一律这样回答:儿子媳妇都很好。

又问:他们经常给你零钱花吗?

答:经常给。

问:能给多少?

答:多少不等,有时三百,有时五百。

问:他们逢年过节给你们老两口买衣裳吗?

答:买。

总之,在外面,儿家的不是,玉山妈牙缝里从没有叽叽过。她一直认为,在外面,老人叨叨儿家的不是,儿家又常常数落长辈的毛病,除了让人笑话,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那句话,只要小两口恩恩爱爱,和和美美,能在一起过日子,不打架,不闹离婚,能让老的素静,这就是孝顺。千万别弄成对门儿刘家的样子。

玉山妈时常想起对门儿的刘婶。

刘婶家里最近的巨大变故,对她震动很大,进一步坚定了她这样做下去的信念。

对门儿的刘婶,也是大杨庄的人,与王大婶又是近邻。王大婶住东院,刘婶住西院。刘婶有个儿子叫玉涛,也是婚后搬到县城兴隆小区的。在兴隆小区,两家又是同一座楼,同一单元,同一楼层。王家是东户,刘家是西户。

刘婶的丈夫是有名的糕点师,又是厨师。老刘头儿做的糕点,在县城里是抢手货;儿子刘玉涛,在曹县经营装修业务,媳妇水莲在单县一家美容美体店里上班儿。这水莲,人,模样儿俊,细高条个儿,皮肤白嫩,挺水灵的,不愧是做美容美体服务的。平时婆婆在家照看孙子做家务,大孙子九岁,小孙女七岁。

刘家因为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妇过门后,老刘头和老伴儿商量,决定把家业交给水莲掌管。

水莲说:人多住的太挤巴。

公爹马上就在另一小区里,给刘玉涛小两口买了一处商品房;

水莲嫌弃正开着的一辆轿车太旧。

公爹马上给买了一辆新的。

这刘家几乎全部的积蓄都由玉涛小两口掌管着,名义上是小两口掌管,实际上水莲是大拿。

最近半年来,在美容美发店里上班的水莲,有些异样。早先,水莲每天还能回家打个照面,后来三天两头不回家,再后来,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最近干脆提出跟玉涛分手。这玉涛娘赶紧去亲家那里报告情况,欲求得亲家那头儿配合,做做水莲的思想工作,没想到,水莲娘不冷不热地说:“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俺管不了哇!”

玉涛娘这才注意到这水莲娘虽是农村来的,但衣着打扮比城里人还讲究。单从那张脸上就能略见一斑:描着眉毛,涂着口红,耳朵上挂着篮球圈儿一样大的耳环(夸张了),每只手腕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尽管脸上的粉抹得厚,但仍盖不住眼角、额头的几道深沟沟儿。玉涛娘哪里知道,她的这位亲家母,也正在找头儿(水莲爸死了还没过三年)。

玉涛娘好话说了一大车,嘴唇都磨薄了,这水莲娘最后竟冷冰冰地甩出这么一句话:“唉,想想当年,比比眼下,俺闺女那时候跟玉涛见面时,那见面礼可是不起眼哪!”

玉涛娘说:“当年家里日子不大好过,自打水莲过门儿这些年,俺可是把家业都交给了小两口了!”

“唉,再怎么着,见面时候的寒酸,水莲不会忘喽。”亲家母念念不忘当年。

玉涛娘见话不投机,败兴而回,继续做水莲的工作,她说:“水莲呐,可不能把过日子当成过家家,说来就来,说散就散,你瞧,用不了几年,儿子就长大成人,结婚娶媳妇,你就要当婆婆,还要当奶奶了,不要再想三想四的。家里,要是哪些地方对不住你,你直说出来,别藏着掖着,要不就见外了。要是玉涛惹了你,我和他爹能打能骂,一定给你出气!”

没想到儿媳妇水莲把问题考虑得很远,很有眼光,她说:“拉巴儿子是累赘,等他大了,更是一害,上学读书,买房子,娶媳妇,要操多少心,花多少钱呐,把钱都砸到他们身上,我还有好日子过吗?等有了孙子,我还要照看,擦屎把尿,接送上学,我哪有清闲的时候?等把儿孙伺候到没事儿了,钱也没了,人也老了,我哪有一天的好日子过?如果再摊上一个不孝顺的儿媳妇,跟儿子搅和在一起,将来我的日子更不得过。我一想起这些事,就烦,就恼。我算看透了,人这一辈子,不能这么过。我已经考虑好了,孩子是你们刘家的后代根苗儿,我一个也不要,我是赤条条来到你们刘家的,我还是赤条条地离开这个家。啥话也别说了,说出我那死去的爹跳出墓子来,也白搭。我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离婚!”

看来,这水莲是一头撞到了南墙上,十八头老犍也拉不回来了。这场婆媳当面锣、对面鼓的摊牌以后,三个月过去了,水莲再也不见了踪影。刘家多年的家底儿,买房子的买房子,买车的买车,下剩的都在水莲手里!

······

每当看到对门的玉涛妈一天到晚为两个没娘的孙子操心劳力,玉山妈就一阵阵寒毛直竖。

玉涛媳妇走了,两个孩子还小,吃喝拉撒睡,接送上学,都要照管,等他们长大了,男的要婚,女的要嫁,都要操心,不光劳心,还得一大笔花费。据说现在男的结婚光见面礼就得十好几万!另外还要有车子,房子!把自己的儿女费心巴力地拉巴大了,又接着揽过来孙子孙女,没完没了的,啥时候是个头哇!如今,玉涛娘两口子也是黄土埋到脖拉梗的人了,还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呢!等到把两个孙子的事儿办完,自己和老伴儿也都爬不动了,轻松清闲的日子扳着指头算算,能有几天呐!

这些日子,玉涛妈出来进去,两只眼睛一天到晚红肿着。白白胖胖的女人又黑又瘦。

这玉涛娘可是倒了大霉了!

玉山妈想,自己可千万别摊上这样的闹心事儿。玉山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鼻子不时一阵阵发酸,同时也想了好多:

刘玉涛的媳妇水莲这一走,刘家算是人财两空了。据玉涛妈说,许多银行的存折,平时都由水莲保管着,上面的名字是她的,连密码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平时花钱都是她去取。这一来,完啦,刘家全完了,让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全毁了!这个败家的娘们儿,放着好日子不过,水性杨花,连亲生自养的儿女都忍心抛弃,一个也不要,另找快乐的日子去了,只图自己幸福,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刘玉涛家的变故给玉山妈带来的刺激太大了:玉涛的媳妇水莲过门后,玉山妈是亲眼见到的。玉涛妈真是把儿媳妇当成神仙敬着,当成祖宗供着,却仍然买不住她的心,稳不住她的心。放着好日子不过,作孽呀!想想自己和玉涛妈,当年过门儿的时候,一天三顿啃的是黑窝窝头,老草鸡下几个蛋都要卖了,买火柴买盐······日子虽苦,却都能跟着丈夫同甘共苦熬着,搁到现在的一些年轻人身上,他们是不会跟你白头到老的。

我的天哪,现在的女人,这是咋啦?他们究竟想过啥样的日子呀?

玉山妈又想到楼上的东户(上一层)那一家,那个年轻媳妇叫丁素兰,撂下丈夫和孩子,跑出去浪了二年又回来,据说是跟一个有媳妇有儿女的男人过去了,那个男人对她好是好,但就是不让她再生养。她只有面对别人的儿女。别人的儿女对她并不宽容,大女儿甚至对她满口脏话,大打出手,说是她这个狐狸精迷住了自己的爹,害死了亲生母亲,好端端的一个家,让她给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几个儿女把老爸的工资卡和所有的积蓄,一股脑儿全都抢走了。这丁素兰见没钱花又受窝囊气,日子难过,没有奔头,咂吧咂吧嘴儿,没啥好滋味儿,这才又返回老窝里来了。

玉山妈的思路又回到自己的家里面。邻居家的许多变故,促使她拿定了主意,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少说为佳,诸事以忍为高。就像丈夫常常来电话对她说的:全力奉献,不求索取。只要这个家能维持下去,不散摊子,就是福哇!

但愿玉山妈和丈夫这两个安分守己、忠厚善良的庄稼人,这点儿起码的愿望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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