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家的儿媳妇李淑华这些日子心事重重。吃饭老走神儿:吃到嘴里的馒头忘了嚼,嚼起来又忘了咽。睡觉还常常失眠,不住地在床上轧苇子。
这李淑华遇上啥难事儿、愁事儿了?
李淑华能有啥事呢?
你看,她在一家超市上班儿,丈夫外出干装修,五岁的儿子正上幼儿园,天天由已经退休的公公和婆婆接送。日子过得很轻松。尤其是,公婆都是退休的老教师,工资不低,平常日子,柴米油盐,吃饭穿衣,人情来往等等,全有公公婆婆操心,出钱,出力,跑腿。另外,逢年过节走娘家,以及娘家那边儿的婚丧嫁娶或者过生日,公公婆婆都会主动出钱,备好礼品让她前往。孩子钱程五岁了,上的是私立幼儿园。李淑华说,私立幼儿园水平高,条件好,师资硬。只是花费高,这不用考虑,因为爷爷奶奶有的是钱。不难想象,这李淑华的日子过得挺滋润。不过,近来李淑华还真有一桩心事越来越沉重。那就是公公婆婆的工资卡,或者叫银行卡。二老退休了,不再上班儿了,花销也少了。公公一不喝酒。二不吸烟。有空就是阅读书报,看电视新闻,再不就是老两口儿结伴儿去散步,或者开着电三轮去钓鱼。冬天去小区物业楼前的广场上,公公跟一帮同龄人晒暖儿、聊天,婆婆去另一帮老姐妹那里拉呱、打牌……看看时间到了,老两口一块去幼儿园接孙子,然后回家做饭。老两口儿情趣高雅,生活很有规律。二人身子骨也挺硬朗。一年到头连感冒也很少得,那个“社保卡”里的钱,越积越多。李淑华想,这公公婆婆的工资卡拿着也没多大用,不如交给自己保管着。他们什么时候花钱,花多少,说一声,马上取了就送过去,多好。省得他们大老远跑到取款机那儿,笨手笨脚地折腾半天,还要把营业员叫过去帮忙,多麻烦。还有一个小秘密,李淑华不能说出口来,那就是,她还有个小姑,丈夫的妹妹,比丈夫小一岁,也是孩子的妈妈了。时常来探望已经退休的爹妈。来时没有空过手,鸡蛋,牛奶,蛋糕什么的都有。同时还给哥买酒,给嫂子买衣服什么的。尤其特别想着小侄子,那小衣服,小鞋袜,小玩具,回回不空手。过年时发压岁钱,出手真大方。据说孩子姑家搞养殖,有果园,有养鸡场,有养猪场……小姑来娘家这里坐一阵,聊一阵,连饭也顾不得吃,抬脚就走。说是家里那一摊子事儿,待久了不行。李淑华想,孩子姑之所以往娘家跑这么勤,醉翁之意不在酒。再说了,当爹妈的大都有偏向。公婆的那两张工资卡,一旦落到孩子姑手里,想再要回来,不但晚了,也根本不可能。更令人不安的是,有几回,婆婆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让闺女带上银行卡去取钱。还说什么,别光让你嫂子跑腿,你也该辛苦一趟了。闺女取钱回来,在交钱和卡的时候,还不忘嘱咐爹妈一声:“你数一数,看对不对。”婆婆说:“数个啥,你不会截留的。”边说边把钱和卡装进口袋里了。
瞧这戏演的,滴水不漏。钱取回来了,李淑华醒里梦里惦记着。但她又不便直接了当地这样说:“爸,妈,那钱我放着吧。”李淑华只能变着法儿找借口要钱,化整为零。
例如:“爸,孩子姥姥明天过生日,我想买点儿东西,明天去一趟。”公公给她500元。
隔了两天,李淑华又对婆婆说:“妈,我这两天老是头晕,我想去医院查查是不是有啥毛病了。”
公公听了,马上给他一两千。因为要仪器检查,少了不行。
又隔了几天,李淑华找到公婆说:“娘家侄子结婚。我这当姑的得回去贺喜。”于是又从公婆那里得到一笔。如此等等,李淑华以各种名义掏公婆的腰包,有多少用到了刀刃上,只有她心里有数。反正公公婆婆那里不能放着太多的现金。长期这样榨油,李淑花也觉得太俗气,有时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张嘴。倒不如把他们的工资卡弄到手,就省去了好多麻烦。这些日子,李淑华一边心事重重地主动干家务:洗衣做饭,炒肉,炖鸡,炸鱼,忙得不可开交。一改以前回家后埋头玩手机的习惯。以前,当公公或婆婆把饭菜做好,端上餐桌。让孙子钱程喊上几遍,李淑华才出来吃饭。饭后一抹嘴,不收拾餐桌,更不去洗刷,又接着玩一阵手机,最后才去上班儿。
公公性情随和,心慈面软,遇事好说话,先从公公这头打开缺口。
一日,小姑家生第二个孩子,婆婆去了闺女家。
吃饭的时候,李淑华笑着对公公说:“爸,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啊?”
“我说出来,你同意呢,就依我;不同意呢,算我没说。你也别往心里去。”
“说吧,啥事儿?”
李淑华今天特地买了一只烧鸡,又为公公开了一瓶葡萄酒。她先给公公拽了一只鸡腿儿递过去。公公一边说“我自己来”,一边接了过去,递给了身边的孙子钱程。李淑华眼疾手快,立马又把另一只鸡腿儿拽下来,递给了公公,说:“吃吧。我给你倒杯甜酒。”说着打开瓶盖,咕嘟嘟,倒了满满的一杯,双手捧着递给了公公。公公接过去,笑着说:“好了,好了。就这一杯,别再倒了。这东西也含酒精,喝多了,比白酒还难受。”公公被伺候得心花怒放,十分受用。老头子嚼着鸡腿儿,抿了一小口葡萄酒,然后放下酒杯,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事儿吗,啥事儿?”
李淑华说:“是这样,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你可别多心。”
“说吧,没外人。”
“你看,你和妈的工资卡,让我来替你们保管着,咋样?平时你们拿着,多数时候啊,还是我拿了去取钱,取了钱,再把钱和卡还给你们。你俩把卡交给我保管,所有权还是你们的。你和妈什么时候用钱了,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就去取,回来就把钱交到您手上。”
公公没马上表态,沉吟了一阵。心想:那工资卡虽然在自己和老伴儿的手上,实际上里边的钱大部分还是让儿家花了:买房子,还房贷,买车,换车。这工资卡虽然是自己拿着,实际上自己花的倒了了。真不如把它给了媳妇,往后自己和老伴见天吃口现成的,喝口现成的。至于穿衣,夏有单,冬有棉,热不着,也冻不着,无事一身轻。儿媳妇既然这样说了,拒绝了,实在不好看。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想到这儿,钱老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银行卡,递给了李淑华。李淑华连忙接过来,说:“爸,你相信我。你啥时用钱,用多少,朝我吱一声,我立马去取。”公公说:“至于你妈的工资卡,她去你妹家了。待她回来,我跟她说说。”
“你没拿着吗?”
“没有。她不在家。她的东西,我也不便乱翻,这是尊重她。”
“等我妈来了,你跟我妈多说好话。她说她一辈子都听你的。”
“不过,这件事我不便勉强。”
“你尽力而为吧,反正肉烂在锅里,肥水没流到外人田里去。那张卡她拿着,我拿着都一样。”李淑华特别勤快:一边和公公交涉工资卡的事儿。一边又把一锅水饺煮好了,猪肉大葱馅儿的,一个个胀鼓鼓的,咬一口流油,里面全是一颗肉蛋儿。
钱大妈在闺女家待了几天,待闺女能起床做饭了,她惦记着老头子既要做饭,洗刷,打扫卫生,还要接送孙子上学,更忙。于是返回家来。
钱大妈一进家门,儿媳妇李淑华就亲亲热热地迎过去,问妹妹和小外甥都平安吗,怀里够吃吗(指奶水),又说:“妈,你出去这些日子,家里就像塌了天似的,真想你。看你,瘦了,也黑了,真够辛苦的。”
钱大妈坐到沙发上,揽过孙子钱程,紧紧搂着,亲个不停。钱程也搂住奶奶的脖子不撒手,连问:“奶奶你还走吗?”
“不走了,就在家陪着俺钱程。”
李淑华忙喊钱程:“奶奶累了,快下来,让奶奶歇歇,一边儿玩儿去。”
晚上,钱老头儿和老伴儿回到自己住的房间休息。开头只是说些闺女家里的事,接着,钱大妈问:“这些天家里没啥事儿吧?”
“淑华待我没说的,可好了。”钱老头接着详细地向老伴儿说媳妇多么多么好。最后,钱老头儿又拉开门,出门儿听听动静,见李淑华和孙子睡的房间灯熄人静,还隐隐约约能听到鼾声。这才把房门关上,重新回到床上,与老伴面对面围着被子,坐到被窝里。钱大妈见老头子神神秘秘的样子,奇怪地问:“咋啦?”
接下来,钱老头儿把工资卡交给儿媳妇的事儿,对老伴儿说了说。接着劝老伴儿也把工资卡交给儿媳妇。并且说,咱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头来,反正家业都是他们的。早交给他们,晚交给他们,反正都得交。往后买东西也不用咱操心跑腿了,随他们办去吧。
钱大妈听到这里,头“嗡”地一声大了。无异于半空里响了个炸雷:“哎呀呀,你,你,这么大的事,你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你把你的工资卡交出去了,又让我也交出去。老头子呀,老头子,你好糊涂呀!咱有工资卡在手里攥着,他们就得敬咱三分。咱心里就踏实,腰杆就硬气,说话就有底气。”钱老头儿摇摇手,压低声音:“小声点儿,别让她听到了。”接着叹口气:“唉,这钱别管攒下多少,反正早晚都是他们的。儿媳妇张开嘴了,咱要堵回去,就得罪了她。咱要有仨儿俩儿的,得罪这个,还能指望另一个。”说完想咳嗽,赶紧两手捧着,把嘴捂上了。
“你怕什么?他们不管,光咱俩的工资,难道还不能养老?他们不管,咱就进养老院。有钱还怕没人伺候?”老伴儿声音虽低,但字字清晰。
“咱是有儿有女的人,进养老院,晚辈人面子上挂不住。不如把钱给他们,让他们养着。”
“你就是把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也巴不得咱去养老院。眼下不少年轻人,老的就是把心扒出来,让他们吃,他们也不领情。你回头想想,咱俩的工资,是咱俩花得多,还是他们花得多?每个月取出来,差不多全让他们花了,还不知足,还要把工资卡要过去,这一手,真是绝了!咱把卡都给了他们,往后,咱就是花一分钱,都得望着他们的脸色,咱脸上还得挂着笑模样,专拣好听的话说。工资卡是咱们的,为啥非要低三下四的去求告她?你把自主权完全放弃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再想把工资卡要过来,做梦去吧。”钱老头儿说:“反正咱也花不多,她想要,干脆就给她吧。我觉得,咱想花钱了,就张嘴要,她还能不给?”
老伴儿白了他一眼:“给你?给你白眼珠子!小娘们儿,真不知足呀,想叫我把卡也交出去,没门儿。”说完,转身往房门处望了一眼。
钱老头儿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钱大妈说:“你的卡交出去了,没办法收回了,就认了。我的卡,是不会交出去的。你想想,我再交出去,咱俩两手空空,想干什么,能想能说,就是办不成。你说咱花不了多少,你想想,过年的时候,有孙子,有外孙,你发压岁钱不?想发压岁钱,你得跟他们要;你要不发,孙子,外孙,到了学校里,孩子们这个说,得了多少多少压岁钱;那个说得了多少多少压岁钱。邻居们问起孙子来:爷爷奶奶给你多少压岁钱?孩子咋回答?没给一分钱,咱俩丢人不?孩子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工资卡交给妈妈了。他们还不懂。他们只知道爷爷奶奶手里有钱,就是不发压岁钱。儿媳妇到外头绝不会对别人说:她把咱的工资卡全要回去了,这不是多光彩的事儿啊。小娘们儿,得寸进尺呀!还有,你接送孙子上学的路上,别的孩子,大人给买雪糕,买冰糖葫芦,买小玩意儿。你买不买?不买,好,孩子哭闹,别人笑话,你忍心?那就买!买,钱呢?咱俩偶尔还打打牌,口袋里没钱,你怎么打?别人邀请你,你打不打?好,打!钱呢?虽说不是大赌,一晌也不过十块八块的输赢,天长日久,你跟他们要钱打牌。她说没钱了。你好意思再张嘴?她或者说:打牌,一坐几个钟头,伤身又输钱,别打了。你能伸着手再等下去,让她给你钱?”老伴儿声音不高,句句都是大实话。钱老头儿往后仰着,后脊梁紧贴着墙壁,眯着眼,一声不吭。“你再想想:钱在咱手里。他们想到这一点,对咱就不会太出格儿,他们就会顺顺当当地对待咱。你把咱俩的工资卡都交出去,好了。他们有了主动权,咱可就被动了。跟着他们过日子,他们有时不高兴了,给你脸子看,说风凉话,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好受吗?你说,离开他们去敬老院,或者回老家,找人照顾,也行,钱呢?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没钱的滋味儿了。还有,咱们拉巴了他们兄妹俩,虽说出嫁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管不着了,可是,眼下拉巴儿子绝没有拉巴闺女好。这可是当今的人常挂在嘴上的话。闺女也是咱亲生自养的。见天来看咱,买吃的,买穿的。咱这工资卡难道都是儿家的,没有闺女的份儿?让闺女只破费,孝顺,咱一个子儿不掉,心里安稳?”
钱老头儿睁开眼望住老伴儿,脸上似有悔意:“你的不交就不交吧。留一个人的。我的别再往回要了。可我咋对淑华说呢?”
“这个不难,我跟她说。”
“可别带气,别吵。”
“放心吧。”
老两口儿为工资卡的事儿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早饭后,婆婆脸上挂着笑,对儿媳妇李淑华说:“淑华哪,你爸的工资卡给你就算了,你们花钱也方便了。反正这家产别管多少,最后都是你们的。我的工资卡呢?暂时还由我保管着。往后呐,有花钱的场儿,有我的卡在,省的向你们要了。放心,你爸和我一辈子会过惯了(指节俭)。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平时,接送钱程上学路上,见别的孩子有大人给买零食,他也会要的,当爷爷奶奶的口袋儿里有俩钱,遇上这样的场合不作难,不尴尬,你说是不?还有,我们俩偶尔打个牌儿,洗个澡的,也省的向你们张嘴要了。还有,过年的时候有内孙,还有外孙,不发几个压岁钱能好看?对不对?所以我说,淑华,先把你爸的工资卡交给你们(她不说“你”,而说“你们”,意思是,不是给你自己的,还有我儿子的一份儿)。至于我的工资卡,暂时还放在我这里,虽然是我拿着,但归根结底还是属于你们的。”婆婆说的在理。
李淑华脸上红红的,说:“行,俺爸要是后悔了,我把卡还给他。”李淑华说到这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钱老头儿忙说:“不,给你了,我就不往回要了,你替我保管着吧。”
婆婆说:“淑华呀,你爸的给你了,哪能再往回要呢?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过家家,待孙子外孙们大了,不用花零钱了。不用发压岁钱了,我的卡也送给你们。”
李淑华说:“行行,啥时候都行,你不给俺也行。”心里可是发牢骚:真是一根难啃的骨头!看来,昨晚上公公的动员工作没有任何效果。工资卡的事儿,表面上就在比较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日子在一天天地过去。李淑华照常去超市上班儿。钱老头和老伴儿还像以前那样:接送孙子钱程上学。然后,或者去物业楼前面的小广场上跟同龄人聊天、打牌,或者一前一后去散步……。到了幼儿园放学的钟点儿,再去接送孙子。然后,三个人一块儿回来。一个去做饭,一个看孩子。
一个月以后,家庭情形渐渐有了微妙的、局外人不易觉察的变化。李淑华时常买些零食回来。例如,巧克力,蛋糕什么的。客厅里,在钱程吃的时候,李淑华往往提醒一句:“给爷爷送一块去。”
孩子很听话,马上给爷爷送去一块。当小家伙返回后,李淑华并没有再让孩子拿一块给奶奶送去。但孩子却没忘,又拿了一块送给在厨房里做饭的奶奶。接着听到奶奶的声音:“好孩子,你吃吧,奶奶不爱吃蛋糕。”有时候李淑华休班儿,炖鱼,或者炖排骨,或者炖鸡块儿。在打菜的时候,爷爷碗里的菜明显比奶奶多,而且,奶奶碗里像模像样的肉块儿远没有骨头多。在平时,打招呼时,钱大妈明显感觉到李淑华对自己的冷淡。这李淑华嘴巴甜,张口“爸”,闭口“爸”,十句话里边有八句是跟公公说话。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人世间的 “情”多种多样,最难掩饰的是冷漠。这一日晚饭后,钱大妈像拉家常一样,提出:她的两条腿,上下楼梯十分吃力,使不上劲儿。有时双手抱着楼梯往上爬,有时手脚并用爬楼梯,很不方便。她提出要搬到楼下的车库里去,这样就不用再爬楼梯受罪了。这个想法既出乎人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老太太说的实实在在,合情合理。至于腿是真疼,还是假疼,只有老太太知道。
钱老头劝她:“明天去医院检查膝盖和股骨头去。看是不是有毛病。”
钱大妈说:“先去车库住些日子,如果还是疼,就去检查。如果轻多了,就不用去医院。”说实话,在小区里,许多车库并不停车,而是住进了乡下来的老人。钱大妈的要求,并不过分,属于正常现象。晚上,待儿媳妇和孙子钱程睡沉后。老两口儿在自己房间里又嘀咕了半夜。
钱老头说:“明天你真要搬到车库里去住?”钱大妈:“不光住,还有吃,我是吃在车库,住在车库,不再上楼。”
钱老头儿说:“那我呢?”
“你不能这样。你得留下,不然,太显鼻子显眼了。”
“晚上我也去车库住。咱俩好说说话。”
钱大妈说:“用不着。咱俩还是各过各的吧。”钱老头儿叹了口气。
钱大妈说:“啥也别说了。闷在心里,在外头,对谁也不能说。”
就这样,钱大妈和钱老头两地分居了。一个住楼上,与儿媳妇和孙子住一起,一个住车库。至于接送孙子,爷爷奶奶和钱程,三人仍一块儿往返。只是,一日三餐,钱大妈在车库里自食其力。钱老头带着孙子上楼,跟着李淑华娘俩一块吃。幸亏老两口儿早有准备,当初给儿子买楼时,楼上的房间和楼下的车库,同时装修。楼上有啥,车库里一样也不缺:床铺,沙发,冰箱,自来水,卫生间,煤气灶,油烟机,电磁炉,应有尽有。钱大妈空手入住,十分方便。冰箱里有水饺,干面条,鸡蛋等,想吃什么,手到擒来。
不久,闺女来探望,老妈住的车库门口是必经之路。见到老妈搬到车库住,跟老爸分居。又从老妈嘴里知道了银行卡的事儿。
闺女对她说:“妈,我说你,你可别生气,要我说,你俩的工资卡,干脆都交给俺嫂子。惹她不高兴干什么呢?都给了她,她能对你们不管不问吗?我看不会的。”
钱大妈不耐烦,没好气地说:“你也这么劝我。你想想,都给了他们,他们满意了;你呢?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惦着你,我不能不惦着你呀。”
“我不要。我嫁人了,是王家的人了。这家业就应该全是哥嫂的,我不计较。你们能和和睦睦就行。俺搞养殖,年年都挣不少钱,俺不缺钱。你不能把工资卡给我,我不要。”“你不要,你也不会落好的,背后不知道咋怀疑我把卡里的钱给你多少呢!”
闺女说:“随她怎么说,怎么怀疑。反正身子正,不怕影子斜。我心里是坦然的。”
娘俩又聊了一阵。闺女决定上楼看望嫂子和小侄子。她说:“我刚才看了看,知道你这儿啥也不缺。这样吧,带来的礼品,我带上去嫂子那儿。都怪我,要是知道你搬到车库住的时候,我带两份儿礼来:一份儿是送你的,另一份儿是嫂子的。”
钱大妈说:“都带上吧。我这里啥也不缺。”这天,李淑华吃过饭匆匆去超市上班去了。钱老头儿和老伴儿把孙子送到幼儿园,返回后,钱老头说到车库里坐坐。老两口儿一起进了车库。刚坐下,钱老头就向老伴儿诉起苦来:“这个李淑华,还是从前的老样子。除了上班儿之外,回到家啥也不干。孩子看动画片,她玩手机。一日三餐全扔给了我。饭后洗刷碗筷,打扫卫生,拖地板,送垃圾,都是我的。原来有你住楼上,咱俩干。现在就我一个人干,天天把我累得够呛。”
钱大妈说:“活该,我早说靠不住。我住闺女家那几天,回来后,你对我说,她多么多么好,看来,那全是假的。那是讨你的欢心,让你把卡交出来。怎么样?现在明白了吧?”
“我下楼跟你一块儿住车库,咱俩一个锅吃饭,孙子上学咱照常接送。只是吃住不去他那里了。”
“别价,你得坚持下去。别显山露水的。一天三顿做饭,缺什么,你就对她说,让她往家买。”
“她说了。没工夫取钱去,你先用俺妈的工资卡取钱买着吧。”
“唉,真不是个东西。买就买,也别吵,也别闹,咬牙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孙子总有长大的时候,等他上了初中,会骑电车了,就不用咱接送了。你就下楼来住到这车库里,咱俩仍旧一个锅,再也不上楼去当牛做马。”
“你说等孙子大了,不用接送了,就让我下楼来,跟你一块吃住,这,这还有好多年哪!”“那也得忍下去。道路是坎坷的,前途是光明的,要充满信心。”
“你别给我上政治课了。”钱老头哭丧着脸,像个孩子。
钱大妈又说:“到那时候,你吃饭,穿衣,全是花的我的钱,是我养着你的。”
钱老头苦笑着说:“啥叫患难夫妻呀!”
钱大妈说:“不考虑这一点,你爱去哪去哪。是你自作自受,全不关我的事儿。”
说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