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区的人们,视野受限,很少能见到辽阔的平原上大雪之后的壮观景象。
出生在热带亚热带的人们,更是很难见到北方平原被瑞雪覆盖后的神奇景观!
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大雪降落了。
大雪来临之前的天空,往往呈现的是厚重的铅灰色,偶尔刮起一阵西北风,吹得村庄里光秃秃的树木呜呜作响,听得见“咔嚓”一声,枯枝断掉落地的声响。留守在北方的喜鹊会从树梢上掠过,喳喳地叫着,匆匆飞往别处。唯有小小的麻雀蜷缩在屋檐下或晾晒衣物的绳子上,缩着玲珑的小脑袋,扎撒着羽毛,形同一只蓬松的小绒球。偶有一股风吹过,吹炸了羽毛,点头翘尾,几乎要栽下来,它赶紧扑闪几下翅膀,维持住了平衡,重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雪,零星地落下来,是颗粒,越来越密集,不一会儿,地面上便有薄薄的一层。
不多时,零碎的小雪花出现了,与雪粒一起落下来,只是比雪粒落得慢多了。
风,停息了,小雪花渐渐夹杂着大雪花落下来。不一会儿,全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地间一派迷濛,高空中,天女散花般,千百万数不清的硕大的雪花大朵大朵地飘飘悠悠直线落下,仿佛是织女在织房日夜劳作,思夫念子,郁闷极了,烦躁极了,将那素娟、白绫、丝团,愤怒地撕扯起来,抛下天庭!于是,出现了大朵大朵的雪花拖着尾巴,丝丝缕缕,从天而降。
我曾见过风雪交加的场面:一阵阵狂风也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把正飘落的雪花全都撕得粉碎,被大风裹挟着在地上打旋。
现在,没有风,雪落无声,地面上,很快积起厚厚的松松的软软的一层。院子里,柴堆消失了;房顶上,瓦片不见了。雪花得以在树枝上稳稳地停留,“千树万树梨花开”,就是这么来的吧?
大街上,偶有朦胧的人影探身匆匆前行,不知是回归温暖的家,还是离开温馨的巢。
深刻的印象中,曾有过不止一回的雨夹雪天气。屋檐上,冰锥悬挂,尖锐如一把把钢锥,亮晶晶,冷森森,寒光晶莹。
最壮观而又可怜的是树木,千树万树,全都披挂上了厚厚的冰甲,树枝沉甸甸下垂,玉树琼枝,冷光森森,稍有风吹,便响起稀里哗啦的铮铮脆响。这里那里,不时传来惊心动魄的咔嚓声,粗壮的树枝被坠断,哗啦啦落地。人在树下往来,是十分危险的。
就是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村妇白玉兰和邻居牛大嫂忙碌了整整一夜。她们穿梭于大树下,拖拽起坠落下来的树枝,弄回家去。这些树枝并非枯枝,而是活生生的新鲜的,饱含水分的树枝裹着厚厚的冰甲,拖拽起来,越发沉重,数九寒冬的她们热得浑身流汗。牛大嫂年老力衰,远不如三十来岁的白玉兰有力气。她喘着粗气对白玉兰说“大妹妹,你拉大的(树枝),把小的让给我来拉。”白玉兰很爽快地说:“嫂子,行。”牛大嫂在担心:手脚快当的白玉兰,会把大小树枝都抢走,自己落个白熬夜,什么收获也没有。所以,才提出这个小小的要求。而白玉兰呢,把估摸着牛大嫂能拉得动的树枝,全部让给了她。后来又把一些牛大嫂拉不动的树枝又拖又拽地送到牛大嫂家里。感动得牛大嫂连说:“他婶子,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你妹子!”
白玉兰院子里摆满了树枝,收获很大。次日,她去赶集买年货。待她回到家里,大吃一惊,原来,满院子的树枝,被人把粗些的全部捡走了,剩下的全是细枝。白玉兰很生气,不得不在大门口吆喝:“是谁这么缺德,别人起五更睡半夜拉回来的树枝子,把粗的全给挑走了!”对门的牛大嫂听到吆喝声,赶紧隔着土墙头又捂嘴又摆手,示意她别再骂。白玉兰凑过去,气愤地问牛大嫂,是谁偷的。牛大嫂说:“是你婆婆干的,说出去不好听,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如今,村前村后,倒下的树干,枯死的树枝,已经没人要了。可在那不但缺吃少穿,而且没有柴烧的岁月里,人们不能不冒着风险这样做。因为没有柴火,就不能把饭煮熟。树枝是好东西,麦茬也是好东西,必须挖出来当柴烧。奶奶曾经把新鲜的高粱秆玉米秆,放在砖块上用棒槌砸裂它,便于风吹日晒,尽快脱水,用来煮饭。
······
扯得远了,赶快打住。
平原上,瑞雪初霁,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辉煌的朝阳,映衬着瑞雪覆盖的广袤的平原,天高地阔,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阳光把稀疏的树影拉得很长,投射到平展展的雪地上,真像纯洁无瑕的背景上的一幅水墨画。
我在想,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瑞雪究竟像什么呢?是白银的碎屑,还是汉白玉的粉末?是面粉,还是尿素?抑或是厚厚的棉絮?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落下来的的确是白面。有一次,玉帝派天使私访,看白面够不够人间用的。天使变化成一位乞丐,来到一户人家,大吃一惊:原来女主人正用一片烙馍给刚拉过屎的孩子擦屁股,但却舍不得施舍给乞丐一片面饼?天使回到天宫报告玉帝,玉帝闻言大怒,从此,冬天不再落面粉,而变成了雪花。
这时候,村南大路上,一个身着红衣红裤的年轻人,头顶一只小红帽在奔跑。在他抬脚落地的一刹那,脚上的运动鞋竟也是红色的。不用问,这是喜欢运动的小伙子在晨跑。无奈积雪使他脚下受阻,他不得不探身奋力跋涉。“咔吱咔吱”,脚踏积雪的响声,很清晰,很清脆,老远就能听到。这支“火把”渐行渐远,最终,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只能看到一个小红点儿在移动。
我探身下去,扒开厚厚的积雪,麦苗露出头来,青青的,很精神,在向我微笑。我忽地想起那句歌词,“冰封大地的时候,你正孕育着生机一片。”我把麦苗重新掩埋上,拍拍手上的雪屑,眼前一望无垠的平原雪野,募地幻化成滚滚涌动的绿色海洋。是啊,当冬去春来,小河解冻,桃杏吐蕾,杨柳绽芽,沉寂了漫长冬季的麦苗,返青了,迅速焕发生机,嫩生生,绿油油,呈现出无限活力!
“瑞雪兆丰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瑞雪,又何尝不是面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