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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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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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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赶场瘾

常抽烟的有烟瘾,常喝酒的有酒瘾,常打牌的有牌瘾,时间久了,就连运动、阅读和工作都会上瘾。走进世间,总会沾染上一些让人无法革除的嗜好,伴随部分甚至接近全部的生命旅程。这些嗜好五花八门,网罗方方面面,谋生的,消遣的,高雅的,粗俗的,有益的,有害的……

老家在农村,背倚着大山,距离集市三公里左右。赶集在我们这里被叫做赶场。记忆中,赶场的时间曾经变动过,大约是三十年前,从每周一次改为每隔一天一次。

赶场是父亲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已经上瘾,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小时候,一个有盖儿扁而高的竹背篓是父亲亲密的朋友。我们全家都叫它小扁背儿,一年四季,它常会贴在父亲的背上,数着他的脚步去旅行。小扁背儿离开家时,或装着大米,或装着黄豆,或装着刚离开茎叶的辣椒,旁边再放上一杆秤,秤杆倒插至篓底,秤砣秤盘则放在物品的上边。当父亲带着它回来时,里边像变魔术一般,钻出肉食、水果或者是衣帽鞋袜来。每逢赶场的早上,只要看见小扁背儿和父亲组合成的身影离开家门,行进在田间小道上,我们的心里自然而然会冒出美好的希望来。小扁背儿像一道独木桥,连接着我们家和朴素而平静的生活。

那时候,家里若是遇上插秧收谷、割麦种豆之类的农活,亲戚邻居会来帮忙,光一盘老腊肉还是显得小家子气。此时,父亲就会用小扁背儿背上些大米去集市,卖了之后割上二三斤猪肉,再买些新鲜蔬菜,凑出三五个菜,端上饭桌,才不觉脸热。春节来临,家里每个人都得添置一身新衣,还要改善改善伙食,水果花生瓜子糖,多多少少也得备上一点。这些都来自集市。我们上学所需交的学费,平时的墨水、纸笔小刀之类的文具,基本也从小扁背儿里掏出来。一句话,日常花销,都靠父亲赶场完成。久而久之,父亲的赶场瘾也就促成了。

父亲是个怕麻烦的人,遇事很难冷静应对,但对于赶场,他却有十足的耐心。从老家去集市,要过一条河,枯水季节倒是踏过河中的几块石板就行,若是遇上雨季,河水常会没过膝盖,淹及大腿。过河之后,还要沿着一条丈把宽的土路走下去,路面凹凸不平,拳头大的石头随处可见,十分难走。这些都不会给父亲造成障碍,他总是举重若轻。大多数赶场的人,在买卖完成后,就会很快回家。父亲和他们不一样,总是早出晚归。他在集市上逛过去又逛回来,一会儿在这个摊前看看,一会儿又站在那家店门边瞧瞧。至少来回三趟后,他才做好掏钱买东西的准备。有一次,我和他去赶场,从街头到街尾,他共往返了八回之多,历时三个小时左右,我实在走不动了,只好蹲在街头等他。

记得有一年,因为猪瘟,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养猪。每次去打米房里打米后,会有二十斤左右的糠,父亲基本不会将糠囤积起来,多了再处理,而是选择在最近的赶场天背去卖掉。六七分钱一斤,最后装着一块多钱乐呵呵回家来。卖几个空啤酒瓶,买些针线,理一次发等等,这些微乎其微的小事儿,都可以成为他赶集的理由。那时候,我们常取笑他,若是赶场时间改回一周一次,他必定难以适应。

如今,父亲被时间的长绳绑住了手脚,行动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利索,但赶场的瘾丝毫没有减退。小扁背儿像母亲一样已经故去,逢赶场的日子,跟随他的变成了一个用打包带编成的小提兜。通往集市的路面早已经铺上了水泥,父亲基本不再徒步去赶场,他会花上二元钱,搭乘三轮车,继续过他的赶场瘾。

老实说,母亲刚离去的日子,古稀之年的颓废将父亲的孤寂放大到令人生怜的地步。那些天,他常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掩面叹息,甚至是默默流泪。家人的劝说,邻里的安慰,好比杯水车薪。转机来自于他为数不多的老友经过时,邀约他一起去赶场。一次,两次,三次,渐渐地,赶场像一根无形的拐杖,支撑着他,并带着他走出失落的沼泽。我也常常检查父亲的衣兜,如果钱少了,我会为他补充些。每次将钱放进他的衣兜,我总会许下美好的心愿。

有一天,我又回到了老家,已临近中午,父亲刚从田里忙碌回来。看到了我,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喜悦。随即,他匆匆走进屋里,拿出了小提兜。

“我去赶一会儿场,买点菜,再买瓶酒,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出了门。

一辆三轮车停在了门口,父亲一摇一拐走了过去。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协调,也许是曾经受过腰伤的缘故吧,步子每往前迈出一步,上身不由自主朝着出脚的一侧倾过去,那样子有些像动画片里的唐老鸭。走到车后,父亲抓住车厢两侧的栏杆,往车厢里爬。看着他上车时笨拙的背影和逐渐远去的三轮车,我的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受,是对光阴似箭的叹息?是想对父亲致以健康长寿的祝福?是对慈祥慢慢走远的担忧?我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如涓涓细流,向全身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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