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静脉

晚上十点刚过，六楼儿科的穿刺室里，灯光向外喷涌着，在过道上洒了一地。

一进门，最先见到的是两张病床，一南一北平行并列着。靠近门的这张病床前，三名患儿在家人的陪护下，排着队等待扎针。

排在最后的是一名一岁左右的患儿，胖乎乎的，看样子应该是个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向两侧嘟出，呼吸有些急骤，好像在发着烧。他左脚裸露着，脚背外侧还有留置针。此刻，孩子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他的父亲则站在一旁。

负责扎针的是一位年轻的护士，穿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从体形、眼睛和肤色来看，约摸二十二三岁。

前面两位小孩胖瘦适中，护士一针见血，累计不到五分钟，就顺利完成了留置针的穿刺和安放，但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第三个孩子刚被放上病床，立刻醒了过来，哭声也就开始了，这病床似乎与他有着仇恨似的。孩子的父母阴郁着脸。

护士伸手捉住了孩子的右脚，脱掉了他的鞋子，并将裤腿往上退去。在露出小脚后，转身从旁边的托盘里拿出了一根橡皮筋，捆扎在孩子的小腿中部，靠脚一侧的颜色很快变得深起来。护士并拢食指中指，在孩子的脚背上来回搓揉着。连续搓揉五六次以后，她将双眼凑了过去，仔细审视一番，失望地摇摇头。随后，她又将搓揉和审视的动作重复了两次，依然无奈地摇头。孩子父母的脸上满是阴霾。

护士解下橡皮筋，捆扎在了孩子的右手上。她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眼神里依然满是不确定。第三次搓揉过后，她让孩子的父母分别固定住孩子的四肢，自己则用一根消毒棉签擦拭孩子手背的皮肤，随后将针头从擦拭过棉签的区域戳了进去。孩子哭叫的声音更大了。针尖刺入一厘米左右，护士轻轻推了推注射器的推杆。连接针头和注射器之间的软管没有任何变化。于是，针头被轻轻往后退出少许，略略偏移点方向，继续扎进，再推注射器推杆。在孩子肉嘟嘟的小手上寻找静脉血管，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护士试了四次，都没有成功。每一次扎针，孩子的哭声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小的针头上，而孩子父母的脸上阴云密布，如同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

护士拔出了针头，眼里流露出无奈与不甘放弃。她将孩子从下到上扫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孩子的额头上，足足盯了五秒钟。

“只有试试这里了。”

孩子父母的脸绷得更紧了，没有说一句话。护士将孩子转过身来，头朝向自己，用枕头枕住了他的后脑勺，吩咐孩子的父母再次固定好孩子的手脚，颇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架势。

护士的胸部顶着孩子的头，她伸出左手，用肘部卡住了孩子的下巴，手掌搭在孩子的右额处。她抬起右手，依旧并拢食指和中指，在孩子左边眉骨的上方来回轻轻搓揉。穿刺室里，除了孩子的哭声，就只剩下凝重了。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护士右手上。大家都摒住了呼吸，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护士将针头捏在拇指与食指间，眼睛周围的皮肤上泛起一层微微的红晕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稍作镇定，轻轻将针头扎了进去，孩子的哭声再次响起，并开始挣扎。软管的颜色没有变化！孩子父亲的脸像一只吹胀了气球，也许用一片有尖角的草叶触碰都会爆裂！泪水在孩子母亲打着旋，只需再眨一下眼，就会流下来！护士眼晴旁边的红晕更深了！

护士再一次将针头后退些许，轻轻改变了点角度，朝左边刺去。

连接针头和注射器的软管开始变红了！眨眼间，已经从淡红到深红，越来越长！

有人叫了一声“好！”

穿刺室里响起了掌声，虽然很轻，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身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孩子父亲的脸松弛下来，一丝微笑在嘴角处冒出。孩子母亲的泪水最终还是滑落了，流淌在一张泛着笑容的脸上。护士眼旁的红晕渐渐淡去了。

接下来，固定针头、拆除之前的留置针，护士熟练而又快捷。在场的人，都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一位病人家属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妹妹，12床的液体快输完了，麻烦你去处理一下，好吗？孩子哭哭嚷嚷，非要找你这位粉阿姨不可！”那人说道。

“你去告诉他们，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