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文/吴生姜
1.
“要喝点水么,饮料也有?”
她开始询问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别紧张,放松一点,就当是做一场梦。”她笑着靠近我,身上那件紧身的衬衫短袖扣子全开,将一头波浪般的头发拨到后边。
我直视着她的脸,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长得不算漂亮,但眼角尾处有一颗红色的痣,当她直直盯着你,你率先看向的不是她的眼睛,而是那颗红色的痣,就像那颗红色的痣才是她的眼睛,她所有的精气神都藏在那颗痣里。
她两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嘴里传出淡淡的薄荷一样的气味。
我愣愣的朝后倒退,撞到一旁小桌上的书本和一坨蒜,书本是村上春树的《1Q84》,蒜是新蒜,已经掰掉了两颗。
“我明天要去找工作,我得走。”我怯生生的避开她探过来的嘴,我想要逃。
“后天再去。”
天花板放射着粉红灯光的房间里,她仿佛是这里的主宰。
“我刚毕业,没有钱,我得走。”我开始使劲推开她,但她靠的越来越近,我手不知道落在哪里。
“先欠着。”
她步步紧逼,我一步步后退,身后是门,门上挂着白色粗制的皮革包,我抵着门,包掉在地上。
她怔住了看向地上的包,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她飞速蹲下去收拾包里掉出的东西,我看见了。
一小瓶诊所打针的玻璃瓶,里边放有透明的液体,还有一支小针管。
“我有糖尿病。”她捡起包,刚刚脸上自如的表情没有了,目光不再正视我。
我没有回应她,事实上我不知道此时接什么话最合适,我咽了口唾沫,她刚焦急的动作,让敞开的衬衫全掉在胳膊处,我嘴里本能的分泌着唾液。
她手机响了,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声音大且嘈杂,滑盖手机在床头桌“嗡嗡”震动,加厚木板做的分割墙壁传来拍打声,另外一边是女人粗俗的叫骂声,嚷嚷着让面前这个女人关了手机,不然拉过来一起做什么事情。
“你走吧。”
女人下了“逐客令”,我夺门而逃。
门外走廊阴暗潮湿,地上唾液、尿液混杂腥臭难闻,卫生纸还有小卡片满地,没人打扫处理,每个门上边都有粉红色的灯牌,像医院病房门口的病号,我回头看了眼我出来的那间,上边写着“燃烧”。
2.
“来份砂锅。”
外边正在下大雨,没带伞,衬衫已经全湿了,头发也是,闯进街边的饭店,门口的煤气炉子上正架着砂锅,底下有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外边雨越下越冷,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那团被砂锅压住的火焰。
不久前才买的文件包湿了,方才雨急,情急之下用它来挡雨,此时在餐馆桌面上往下滴水。
翻开包,简历全湿了皱皱巴巴,早上用发胶贴着的红底照片掉了,我那张严肃又带有一丝微笑的面孔看着我,包里还有一些我的名片,打印了三十张,原本想的是,发完三十张名片肯定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丢了一张,发出去三张,剩下的26张都在包里泡了雨。
“砂锅。”
赤裸着上身的光头店家将食物扔在桌子上,汤洒了一些,钻着虫洞的青菜叶似乎没熟。
门口狭窄破旧的街道上各种车子穿行,熙熙攘攘里有一辆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靠在路边,公职人员穿着雨衣在我面前不远处坐下,要了两份砂锅,目光环绕了一眼饭店的食客,嘱咐店家行为检点,肥硕的老板嬉笑着套上一件满是油点的短袖。
雨越下越大,砂锅见底,突然前方的两位公职人员顶着雨直接窜出了小店,看过去时,只见他俩径直朝着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跑过去,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嫌疑人物。
我轻咳一声,付了现金就要离开这里,那条小道,我昨晚被那个女人拉进去过。
小道口已经围满了人,争相着要看一下到底是谁要被抓走吃牢饭,在这条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老街里,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三十左右的中年妇女们掐着腰板互相讨论着,又是哪个不甚失足的妇女勾搭了什么在逃人员的汉子被发现了?
住的地方还有点远,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吃饭?
雨水冰冷,我只想逃进燃烧的火焰里,赶紧回到住所,才能给自己一丝慰籍。
3.
租住的房间不到公厕大小,没有卫生间,我买的红色大盆里已经倒好了烧的滚烫的热水,参杂一些凉水后,我脱掉衣服蹲坐在红色的大盆里,暖意从下蔓延上来,我紧紧抱住自己,让自己裹挟在温暖里。
闭上眼睛,我幻想自己在寒冷冬日的篝火旁,篝火燃烧,没有寒冷。
我突然脑海里又闪现出昨天那个波浪头发的女人,我率先想到的是她眼角那颗红色的痣,她那颗痣静静的注视着我,是那颗红色的痣点燃了篝火,我的意识开始在昨日的场景里下移,我又看到她搭在臂膀上的衬衫。
“叮呤!”
我的手机响了,没人会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只有发出的名片上有,家里人也不清楚,我有些兴奋,莫不是工作有了着落,我出水拿过手机。
电话那头没人出声,我压了压嗓音。
“您好,很高兴您打电话给我,请问您是哪家公司?”我有些紧张,听说和我一同出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还没就业。
“你住哪?”
回应的是女声,我不记得有面试官是女性,除了..
“你住哪?”那边追问。
...
挂了电话,我又坐进那盆热水里,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团燃烧的篝火愈发旺盛,火焰冲天,融化了方圆几里的冰雪,冲天而上的火光里,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我。
注视的目光在学校晚会的台下,在昏暗逼仄的厕所,在麻木愚后的远方老家里。
火光冲散,注视我的只有一个女人。
“嘭嘭嘭!”
敲门声响起,水冷了,我还没穿衣,套上一件短袖和短裤开了门,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身旁划过,钻进我的房间。
“你在洗澡?”她打量着我的房间。“房子好小,有吃的么?”
“你从哪知道我电话?”我疑惑。
她从肩膀的白色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来。
“没见过有人去那种地方会带名片,别人都巴不得蒙着脸。”她将名片扔在桌子上,拿起我的杯子喝了半口水。
“为什么找我?”
“你自己留了名片。”她靠近我,红色痣注视着我。
“我看到有警察进了你待的地方。”
我看向她的眼睛,她闪躲开,随后笑着重新看我。
“你看我像坏人?他们经常去,但跟我可没关系,我正经人,上过学呢。”
我没在追问,她要去厕所,厕所在外边过道走廊,她白色的包留在房间里,我突然想到昨天她掉落的针管,她出了门,我开了包,包里静静躺着一根针管和透明瓶装玻璃液体。
4.
她再回来的时候,提着两份盒饭,我的那份荤菜多,她自己的全是素菜,她不吃肉,她说,吃肉让她有种罪恶感,她讨厌罪恶感缠着她。
饭吃到一半,她从包里掏出那本之前看到的村上春树的《1Q84》,熟稔翻开,边进食,边看书,双眼只盯着书,我甚至觉得她虔诚,也有些恍惚,我很难想象她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会天天抱着一本书看,这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读过村上春树?”
我没回应。
“我很喜欢他,之前读他的《挪威的森林》,还有渡边淳一我也喜欢,他的《失乐园》你看过不?”
我摇摇头。
“真可怜,贫瘠的孩子。”
“看这么多书,还去那种地方工作?”我疑惑。
“读了二十年书还住这种地方?”她环顾房子,然后笑着看我。
...
夜色降临,房间里并没有灯管,照明工具是盏发着橘黄灯光的台灯,她如痴如醉,蜷缩在台灯前看书,忘了我,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天黑了,你得走。”我说。
她没听见,我又重复一边,她仰起头热泪盈眶,顺手拿了床上枕巾擦脸,而后问我刚说什么。
橘光打在她脸上,眼里泪珠在光里似乎要滑落,眼眶是红的,鼻头是红的,波浪卷发慵懒挂在眉前,身上那件白色衬衫短袖开了扣子,她哭的动容,胸膛起起伏伏。
我喉咙干燥,那句话一时不知说还不说。
“你得走了。”我声音很轻。
她沉默了会,轻声抽泣不绝,有一滴眼泪从眼眶滑出来,在橘黄灯光折射下,划出一条浅浅泪痕。
“走去哪?”
她问我也问自己。
5.
“回去等通知,有消息会联系你。”
我出来后又有新人走进去,同校前辈说:让回去等的,一般没希望了。
重新打印的名片和简历还剩两张,翻了下兜里还剩32块钱,找了路边摊吃了面,卫生环境差,仅有的一块肉上总有股馊味,街头饭店不少都张贴告示,招聘服务人员,底薪600起步。
对面坐下的男人正打电话,桌子肮脏油腻,顺手拿了桌上简历抹了两把桌面,而后扫了两眼简历和我,将纸揉成团扔了垃圾桶。
“为什么看我。”男人盯向我。
“捡起来,道歉。”我心里有火。
“为那张纸?”
“对。”
“你这张纸在面试官哪,也得丢垃圾桶。”男人拿起另一张简历,扫视一眼看向我。
“捡起来,道歉。”我重复一遍强调道。
“臭垃圾,当自己什么啊!”男人揉了另一张简历,“腾”地站起来指着我。
最后的两张简历没了,打印简历的钱在十块钱左右,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开始盘算这些,也不太清楚,面前三十出头的男人做错事情还要再给我一巴掌。
是我触碰到他的尊严脸面了么。
...
傍晚在诊所买了紫药水,巴掌重,一侧脸轻微鼓起。
医生在看晚间新闻,报道是当地警方闯进贩毒团伙窝巢,毒贩逞凶刺伤警方人员,最后被警察依法抓捕;涉案人员在5-10人左右,多数为城中村里失足妇女和附近皮包客,毒贩在电视上眼睛被打了马赛克,个子不高,穿一件白色短袖,整个人消瘦。
拿了药往回走,天色阴沉,路灯下有一只狗正在蹦着走,上前发现,它前爪骨折在身前耷拉着。
6.
房间里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我怔在门前,钥匙开门,床上躺着穿着白衣的女人,她身子呈诡异的向上僵直模样。
我轻声关门,靠在门前望着她从失态中回神。
“糖尿病?”
“并发症癫痫抽搐。”女人解释,将针管塞进包里。
“用药了?”
女人点头回应,身子时不时再次抽搐,她从灯下拿过村上春树的书继续看,手在抖。
“今天有新闻,你工作的地方有毒贩。”
女人书掉了,手还在抖,她在灯里看向我。
“我回来时候在路边碰到一只狗,前爪断了,我领回来了。”
我开了门缝,傍晚那只灰色的狗钻进房间,它不叫唤,我在前边走,它在后边追,到家后转头一看,它慢慢爬上楼梯跟了过来。
“那里有些危险,你在这里再待几天。”我蹲下来拍了拍狗。
...
夜。
窗外风吹雨,雨打玻璃,她躺在不远处,我俩各有薄被,之间隔着一本书--《1Q84》,狗盘在门口,喂了一根火腿,它知足,乖巧讨喜。
“被人打了?”她声音很轻,身子不发抖了。
“没,走路低头,撞杆子了。”
“太不小心,脸肿的厉害。”她手出了被子摸过来。
“擦紫药水了。”
我翻了身,压到痛处,倒吸凉气。
“我手凉,帮你冷敷。”
“不用。”她手已经贴过来。
她手凉、光滑,像一块打磨滑顺的玉石,贴在肿起脸上,没了痛感。
“噗通。”
书掉在地上,狗跑过来闻,而后又跑回去盘起来,过了会它又跑过来闻,我的衣服掉在床下..
7.
我出汗,掀开被子。
她从包里摸出了烟,点了一根,漆黑房间里,窗外的光衬着烟雾升腾。
“来一支。”
黑暗里,两点红光闪烁,烟雾充斥。
“不久前看了村上春树的《烧仓房》,里边有一个女人,三十多岁消失了。”
“怎么消失的?”我漫不经心问。
“可能去南非了,也可能死了。”
“...”
“那个房子呢?”
“房子没被烧,书上没写。”
“...”
“我觉得很浪漫。”她突然轻声说。
“浪漫?”
“一个木房子,上边搭着稻草,在田野燃烧,有人缓缓走进燃烧的房子。”她说。
“谁会进去?”我轻笑着回,没人会傻乎乎走进燃烧的房子,会死人。
“消防员。”
我被逗笑了,烟灰洒在床上。
“你房间牌子上写着燃烧,你叫什么?”我想起我不知道她的姓名。
“燃烧。”她回应。
我没再问,日后想起她,或许会想到一把大火,荒野里的一把大火,熊熊燃烧。
...
过了不久我疲惫睡去,朦胧中听到有人穿衣,我半睁着眼,看到她光洁的身子在窗外折射进来的光里,我没出声,不一会,有洗漱声、开门声、关门声。
她声响极轻,狗未醒。
我转过头想再次睡去,脸上有眼泪打湿枕头。
再次醒来,她在旁边躺着,天已朦胧亮起,有灰沉沉的光,她呼吸平整,我凑上前去看,她假睫毛脱落。那颗红色痣在灰沉沉的光里更像是一颗黑点,片刻,她睁开双眼,凝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呼吸急促着。
狗也醒,发着低沉的“嗡嗡”。
我和她拥吻在床畔,内心竟有失而复得的珍惜感。
心里断然昨晚她离去只是梦,是在考验她在我心中位置,当时发空的内心,让我不由得紧紧拥抱,她推开我,胸膛起起伏伏,眼波撩人。
狗跑过来闻,是她的衣服掉在床下...
8.
24小时便利店里,午后的客人络绎不绝,年轻的下班族居多。
“你也是刚毕业?”三十出头同事问我。
“啊,没有,还没有毕业。”我信口扯谎。
“是么,大学几年级了?”
“大三,出来做暑假工。”
有客人结账,我忙着接待,余光中她去摆弄货架,我心里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如此说着,自尊心尚有一丝遮掩。
...
夜里24:15下班,提着店里即将过期三明治,心想做明日早餐,远远路灯下有熟悉的人影经过,身后跟着一只狗。
我蹑手蹑脚跟在不远处,她谨慎,常常回头四顾,小狗不出声只是跟着,她驱赶几次无果,任狗跟随。
终点我来过,是那条肮脏漆黑的小道,门口贴了封条,她娴熟撕开。
挂着“燃烧”的房间,她推门而入,狗在门外,它嗅到什么,在门口转圈,用前爪想要拨开门。
我未靠近,只是远远看着,漆黑悠长的走廊里,有狗低鸣的叫声外,还有若有若无的呻吟。
过了一会,狗发现了我,朝我跑来。
...
晚夜,租住的房间里。
她推门回来,手里带了几本书,洗漱过后躺在我身侧。
“今天有新闻,前几天的毒贩要判死刑。”我出声。
“哦,皆大欢喜。”
“今天狗跑出门了,我去找,发现它发春了,在外边..和野狗。”我声音很轻。
“...”
她无言,呼吸平缓像已经安然睡去。
“没有什么是火烧不干净的,对吧?”
她不知所云的发问。
“书本、思想、房子包括身体,都烧的干净,烧的干干净净,那火焰能照亮肮脏的角落。”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接她这神神叨叨的发问。
突然她开始发抖,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伸出手去够不远处的白色皮革包,我坐起身子,没有慌张,心里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她。
她从包里拿出针剂,手抖着,在器皿瓶中抽吸药水,扯开身上衬衫衣服,里边空无一物,夜里窗外昏暗的光在她光洁的皮肤上,她咬牙将针管插进肚皮,我看得见白色透明的针管先是回吸她的血液,透明管壁里血液浓稠,而后推射,血液和药剂全顺着针管钻进她身体。
颤抖停止,她长出一口气,浑身已经是汗液,先前皱起的眉头松弛下来,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甚至眼角旁红色的痣也在发着暗暗红光,似乎她整个人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刻满溢。
我从她手中拿过那针剂,凝望很久。
“所有短暂的快感,都是妖魔鬼怪。”
她清醒过来,拿走了针剂,而后脱掉满是汗液的衣服扔在地上,任窗外昏暗的光贪婪的吸附在光洁的身上。
9.
我许久未来过图书馆,趁着白班下班早,在图书馆找了本关于驯养狗的书籍。
回家后,我带了不少狗粮,它欢愉的摇尾巴。
又过了几天,我开始断绝它的食物,起初它还算克制,作乖巧模样想要讨取食物,过了一两天,它开始变得暴戾起来。
她见狗暴戾,不解,询问我。
“可能是流浪狗通病,流浪惯了,不愿被圈养想要自由远走。”
过了几天,家里不再看见那只狗,她再次问我。
“跑出去了,不见再回来了。”
...
进了秋季,便利店最近生意差极,年长的同事怀了身孕,店长嘱咐她只上白班,晚班归我,而秋季已然开学,我还在此,对方猜到我已经毕业,偶尔提及,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夜半,后半夜的便利店寥寥无人,附近的夜市摊子也早已经收摊下班,我抬头望了眼头顶监控器,而后用手摸着肚子,脸上做出焦急神色,匆匆跑到门口,关门打烊,而后在收银台旁快速急抽几张卫生纸,快马加鞭冲到店内洗手间。
洗手间有通风窗户,可容纳一人,开窗翻身,从窗户爬出。
一路小跑,方向是那条阴暗肮脏的小道。
跑到一半,一间废旧房子处停下,口袋里有被塑料袋缠着带着血的生肉,蹑手蹑脚走近废旧房子,将生肉扔出去,黑暗里,有铁链子砰击声响回荡,还有狗吠。
...
黑暗处,她离开肮脏小道,手上提着塑料袋子,里边有针剂和药瓶,在那漆黑腥臭贴着封条的小道里有人和她做着某种皮肉交易。
我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蹒跚离开,静静的多望了一会。
她走后,我小心翼翼撕开封条,还未推开那扇挂着“燃烧”的门,就听到其中粗俗淫秽的聊天,有两个男人,声音有气无力。
门未锁,我轻轻推开,两个枯槁的男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望过来,他们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在沙发手上捉着针管,针头戳进胳臂皮肤里,裤子皆褪在膝盖,黑暗中能看到俩根渺小的物体矗立着。
还不等他们出声,手上两块染血的肉,已朝他们而去。
身侧一声狂躁狗吠,径直冲进房内,我关门上锁,走出肮脏小道,用手套捋平封条。
10
便利店开了门,我回到岗位。
她脸上挂着潮红,满脸恍惚走进便利店,我压低帽子,她像是未注意到我,买了烟和打火机还有卫生用品,结账付款走出便利店。
夜正深沉,偶尔店外有狗吠声、车流声,但再无客人。
天蒙蒙亮,我下班回家,一宿未眠,心神疲惫,带了豆浆包子,开门后,房间并没有人,我倒床便睡,困意汹涌。
梦里发现房屋着火,火势滔天烟雾弥漫,已不可救,想逃命,却发现双腿被绑在床上,烟熏火燎,墙壁倒塌,恍惚中看见她站在火里,静静望着我,而后被火吞噬,随后有警察闯进火海面向我,手枪指我,控诉我谋害人命,开枪射击...
...
大梦初醒,满头汗水,胸膛起起伏伏,天正晌午,阳光刺眼,她坐在凳子上,安静翻书,手里是村上春树的短篇集。
“你在看什么?”我擦汗询问。
“村上春树的《烧仓房》。”
“你不是看过?”我问。
“心血来潮,想再翻来看看。”
“我梦到一团火,把房子烧了,我挣扎不了,有警察跑进来,开枪杀了我。”我长出一口气,梦太真实,回到现实让我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会梦到警察杀你?”她合了书,来了兴趣。
“算了,不过是一场梦。”言多必失。
...
中午两人吃了饭,做了爱,事后我开始抽烟,心里盘算着今晚要再去一次“燃烧”。
而她出了门,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她也从来不问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望着她出门,我甚至觉得,我这里不过是另一间挂着“燃烧”的房子。
上夜班后,昼夜颠倒,白天的我疲软无力,像已经变成夜行动物,不多久,我又睡去,在晚夜醒来,和同事交班结束,我站在岗位,后半夜无人来店,便利店门上挂着小屏电视,我看向电视,正是晚间新闻。
上边播报肮脏房间两名枯槁男子丧命,现场有一只死狗,两名男子死状惨烈,某处器官分离,狗发狂发癫,躯体僵直,法医鉴定,两人一狗均有注射毒品嫌疑;另外判断,现场应该还有女子曾与两名吸毒人员发生性行为。
警方断定,还有不止一名涉案人员,案情重大扑朔迷离,具体情况,还在追查...
后半夜我强撑着站完便利店的岗位,耳朵放开听着有无警笛声响,但一夜平安,交班时店长也来,几个店员和店长一起讨论着最近发生的重大事件,说是人心惶惶,不敢走夜路。
我借一夜疲惫为由早早离开,回到家,她不在,桌上有早饭,还有一本书。
一边吃饭一边翻书,书是村上春树的短篇集,夹着书签,翻到是《烧仓房》那一页。
书里果真有三十多岁消失的女人,没有大火,没有仓房,整篇文章像是一篇邂逅的散文,像是酒,品出一些韵外滋味。
我意犹未尽朝后翻去,文章结束,没再续章,但有墨黑中性笔写字在上边。
“一个木房子,上边搭着稻草,在田野燃烧,有人缓缓走进燃烧的房子,我仔细看向那人,看她全身赤裸,看她胳臂与颈,肚皮和腿全是密密麻的针孔,在火焰升腾里仿佛看得见一条参天毒蟒在火海徘徊,我看不清那人面孔,再凑上去,原来是我。”
“村上春树书里说,当你穿过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本的你,而丢了皮囊,在毒品里找到精神欢愉,我再不是我...”
笔迹末尾有眼泪发干的痕迹,再往下看,有一段细小的文字,仔细看,竟是写给我。
有一处地址,还有一句发问。
“要来这里喝点水么,饮料也有?”
11
傍晚。
面前是一处一望无际的荒野,秋收已过,遍地是黄土,偶尔能看见麦秆堆积的麦垛,再往更远处看有一片不可思议的草田,草长的老高,草里还有一间两人高的小房子,是木头搭建的,上边搭着稻草。
眯着眼睛看去,隐隐约约里能看到那房子处有人正站在门口,是她。
我朝那房子走去,竟有走向神圣祭坛的诡异感,我望着房子,心中隐约猜到什么。
走到草田和黄土的分界处,往前看,有一条人为分出的小道。
她站在小道末处、房屋前方,她看向我,我看向她。
“你冷静一些。”我高喊,想再靠近一些。
“别再往前了。”
“你想做什么?”我问。
“你来到这了,你看了那本书了。”她笑着回应我。
“你不是毒蟒,毒蟒是那些坏人。”我叫道,声音有些着急。
“你做了警察杀你的梦,是因为你杀了人?”她没回答我,反问。
我沉默。
她放声笑了好久一会,声音嘹亮,听着坦坦荡荡,然后她开始脱衣服,一丝不挂。
天已然擦黑,远处有山峦,山峦处能看见极美的火烧云。
“看见那片火烧云了么,好美。”她问我。
我还在沉默中。
“我报了警,警察的车子就在这片田野外,但他们不知道在哪。”她说。
“为什么?”我声音有些颤抖。
她看到我的样子又开始发笑,随后说:“别紧张,放松一点,就当是做一场梦。”
“我很抱歉连累你,你是个好孩子,是个纯洁的人。”她说着,声音中带着哭腔。
“很遗憾,你会遇到我这样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情。”
“但我要感谢你,你做那样的事情是为我,但我无法回应你,我明白,你还有回头路可走...”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她声音大了几个分贝问我。
我低声嘟囔:
“燃烧。”
...
火焰开始升腾,片刻冲天,火光四溢,她将衣服扔进身后火焰,远远只见,将夜未夜的天际中,一片熊熊大火在荒野无尽燃烧,我目光所及,只看到前方小木房被火焰吞噬,空间也被焚烧扭曲。
而她安静的凝望我一眼,而后缓缓转身,一丝不挂走向身后熊熊火焰。
在我目光里,消失在那间燃烧的小木房中。
片刻,荒野中警笛声四起。
夜幕降临,火光冲天,我双膝发软跪倒在草田外,任火焰燃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