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雨雾里穿行,两边的山峰和树木都掩映在烟雨中。雨滴敲打着车顶,雨水顺着窗玻璃涓涓流淌,雨花在车轮下不停地翻滚。
苍天在哭泣,我在流泪,为孙兴盛老师的去世而悲痛。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向下流淌,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衣衫。
11月19日上午,我在环城公园晨练结束,一打开微信,顿时就惊呆了,《作家摇篮》大小两个群里,呜咽声一片,都在寄托哀思,都在表达自己的痛苦,孙老师去世了。
我难以置信,孙老师虽然年过八旬,身体却一直很好,去年我们在安康采风时,他还在山上村庄徒步到农户家采访;我们游玩安康香溪洞时,孙老师还谈笑风生,和我们一起爬上了天梯;一个月前,孙老师还与我通话,说因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我要去探望,他不让去,还说过几天就回家了,怎么就走了呢?
我明明知道,这种生死攸关之事,没人会开玩笑,可我还是不相信孙老师走了,就去问孙老师的爱女亚玲老师,她说是真的,孙老师昨晚离开了人世。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我与孙老师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八年来,我一直在江山文学网学习写作,与当地文学圈没有任何联系。两年前,经文友介绍,我走进了当地文学团体,成为了作家摇篮的签约作家,认识了孙老师,还做了《作家摇篮》杂志的责任编辑。
做了编辑,就与孙老师的接触就多了起来。每三个月,孙老师要给我送一次《作家摇篮》杂志的稿件,我们也要聊上一会儿。
还记得,第一次去见孙老师时,我激动又紧张,毕竟是去见大作家。可当孙老师面带微笑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我愣住了,还以为认错了人。孙老师身穿灰蓝色夹克,脚蹬旅游鞋,手里提个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作家,倒像是邻居家可亲可敬的大叔。
临近中午了,我要请孙老师去吃饭,也想借机聊聊。可孙老师说忙得很,老伴在家正做饭呢,咱就在路边说几句吧。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忙成这样,让人不可思议。我硬把孙老师拉进了附近的肯德基,一人要一杯咖啡聊了起来。孙老师思维敏捷,健谈,直爽,没有一点文人的酸腐,更没有大作家的范儿,很实在的一个人,他主管着《作家摇篮》杂志的排版,印刷,出版等。
在校稿的过程中,有的文章存在着跑题、语句不通的问题。做网站编辑多年,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向孙老师提出了退稿、或让作者自己去修改。孙老师却说:“作为一个编辑,就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就是要付出的。这些作者写得不容易,咱给他改改,不要打击他的写作热情,争取让上刊。”
上刊固然好,是每个写作者的愿望,也可以说是写作者的最终目标。可作为编辑,修改错别字相对轻松容易,如果再去修改满篇的病句工作量就大了。有时为改一篇文章,要用去一天的时间,甚至更多,文稿上画满了红道和写满了红字,累得人两眼发花,颈椎疼痛,心里不免有怨气,埋怨孙老师不该让修改这种稿件。
可孙老师说:“你改过的稿子,我还要逐句逐段地去斟酌修改。”他对文字的敬仰,太让我感动了,也让我感到了惭愧。
雨越下越大了,四周弥漫着的雨雾,淹没了窗外的一切,车子在雾霭中慢慢地前行。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蓝田县玉山镇,车窗外的玉山也随之映入了眼帘。玉山,一个多么亲切而熟悉的名字。
玉山是旅游风景区,自然风光旖旎,山石嶙峋,山峰陡峭,物产丰富,绿色植被遍布山野。“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并立两峰寒”。这是杜甫赞美蓝桥玉山的诗句。玉山一到春夏,山峦叠翠,云海在山边游戈翻腾,像仙境一样。
孙老师不止一次对我说,来蓝田转转吧,玉山的风景美着呢!我说等闲了就去。我还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还没等到我闲下来,就匆匆来到了玉山,却是来给孙老师送行的。
此时,雨雾缭绕中,雨水从玉山高耸巍峨的山峰上向下汩汩地流淌,玉山也在流泪,它在为失去心爱的儿子而伤心落泪。
峒峪村坐落在玉山的脚下,八十二年前,孙老师就出生在这里。孙老师高中毕业做了教师,为了一家老小的生存,他辞职回乡做了种田的农民。艰苦的劳作,生活的磨砺,为孙老师的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孙老师文风朴素,情感真挚,素材都取自于现实的生活中。
那时候,为了生计,孙老师经常进山砍竹,上山采药,在山里结识了许多淳朴善良的人。从他发表在江山文学网的散文《山哥》《山嫂》《山妹》、小说《七婶》《我的桑树坪》《扳碑》可以看出,故事大都发生在玉山。
孙老师德高望重,一生历经坎坷,不但做过教师,当过农民,开过饭店,做过编辑,还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著有十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两部散文集,四部自传,还有年谱等共82万字,还为中小学生改编名著二十三部。
孙老师热爱文学,喜欢写作,不但自己写,还辅导了许多的文学爱好者,教他们写作,为他们修改文章,带动了一大批文学新人,在蓝田颇有影响力,并担任了第一届蓝田县作家协会主席。孙老师定居到西安后,还在为辅导文学爱好者忙碌,主办了《作家摇篮》杂志,招收了全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一百多人。
亚玲老师含泪说,孙老师夏天就感到身体不适,却一直拖着没去就医,整天忙着《作家摇篮》杂志的出版。一个多月前,孙老师临去医院的前夜,还坐在电脑前完成了第三期杂志的排版。孙师母也哭着说,孙老师在临终前,戴着呼吸机还在看书,还在过问第四期杂志的进程。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孙老师住院期间,曾给我发来几篇文稿,嘱咐我要认真地去看,还对我说:“如果全年还没有发过一篇的签约作家尽量留下来,或他改,或咱改。不能让人家失望。”然后又嘱咐我,“把改好的排到一块,将来统一发给我,就不再给你打印了,11月底第四期准时出版。”我把文稿校好了,孙老师也走了,他再也收不到第四期的稿件了……我与他的微信对话也永远停止在了10月23日。
一个年逾花甲的文友,也是蓝田县人,一进孙老师家大门就戴上了孝布,我问她是孙老师家的亲戚吗?她摇头说不是,是孙老师的学生,从上小学起,孙老师就给她辅导写作,一直到现在。孙老师不是在职教师,却一辈子都在行使着教师的职责。在蓝田,孙老师辅导过许多这样的学生,他们默默地来给孙老师送葬,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帮着孙老师家人处理后事。无声的哭泣,最真切最感人。
孙老师辅导过的文学爱好者,何止是蓝田县的同乡,还有陕西各地、甚至全国各地的业余写作者。孙老师去世后,身在外地的文友,哭着托本地文友买花圈、买帐子、带去礼金,以表达对孙老师的仰慕与感激之情。这些感人的情景,也使我明白了孙老师为何要甘为他人做嫁衣,是在为他们圆文学梦。
孙老师去世以后,峒峪村沉浸在了悲痛之中,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开追悼会那天达到了高峰,有一百多人。那天,村里唢呐声声,花圈摞着花圈,一直摆到了村口,挽帐、挽联挂满了院里院外,屋里屋外都站着人,大门口也站着人,连村子的路上都站着人。
唢呐一声长泣,鞭炮响起,送葬的队伍缓缓地向山坡上走去。路途不长,却步履异常艰难,这是生与死的诀别,也是最后的告别。走得慢一点吧,让逝者再看一眼这美好的人间,还有为他哭泣的人们。走得再慢一点吧,让生者牢记这分别的时刻,再陪伴亲人一程。
路的两边,一堆堆的篝火在燃烧,黄纸在火焰中跳跃飞舞。高高的墓地上,送葬的人们哭成了一片。在孙老师下葬的那一刻,寒风突然刮起,吹得人睁不开眼,站不住脚,卷起的黄土四处飞扬,燃烧的黄纸向空中飞去,又飘向了遥远的天国。
玉山敞开博大的胸怀,迎接归来的赤子。孙老师从玉山来,终又回到了玉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