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庆兵(湖北)
深秋时节,远在武汉的妹妹一家人趁周末到我家来玩。一来散散心,看看乡村美景;二来是小外甥女最爱吃我们这一带又甜又大的磨盘柿子。
“舅舅,快拿一个我尝尝!”望着阳台上筛子里的熟透了的柿子,她大声喊着。看着她像馋猫的样子,我问她:“舅舅考考你,柿子来自哪里?”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来自柿子树呗!”是的,柿子树,这些柿子确实来自一棵柿子树。在我的记忆中,也有一棵永远难以忘记的柿子树,以及那历历在目的往事!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物质生活还不算丰富的时期。一个秋天,我和妹妹不得不转学到父亲的老家去读书。由于父亲是倒插门,我们都在外祖母那里出生在那里读小学,后来外祖父母都去世了,父亲决定我们全家搬到他的老家去,当然我们再也不能在母亲娘家念书了。
说是要搬家,其实拖到了秋末冬初。九月一号开学后,我们就开始走读。从外祖母的村庄(皇田沟)到父亲的村小学(中寨小学)有十五里的山路。每天早晨,我们带上一大碗饭菜,用手帕一包,我提着。母亲背起才上三年级的妹妹,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山路很窄,杂草丛生,早上露水重,母亲背着妹妹边走边磕打着路旁草丛的露水,我就在后面跟着。母爱总是平凡又伟大的。到了路宽的地方,也就是一棵大柿子树下,母亲才放下妹妹,叮嘱我照顾好妹妹,然后就回去做农活去了。
中午放学后,我们在学校食堂把饭菜热一热,就解决了午饭问题。下午的课结束了,我们就匆匆忙忙要赶回家。因为秋季黑得早,山路人迹罕至,母亲在家还不太放心。
一天放了晚学,我们就飞快朝回走。我拎着碗在前面走,妹妹在后面。不知怎么,她走得越来越慢,不像原来轻快的样子。书包对她来说似乎很重,可是书本并不是很多。我几次回头喊她,叫她走快点,她也不作声。眼看天快要黑了, 可是她依然不紧不慢。快到了那棵柿子树下,我不知道当时十来岁,却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我前面走,不等你了!”我对她大声吼道。妹妹一听,哇的哭了出来,我只记得我回望了一下,她两只手向两边叉开,流着泪可怜巴巴地走着。我当时变得凶恶至极,到了柿子树那里,把碗也摔破到了柿子树下面。我抛下了妹妹,独自一人往前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悔恨交加,当时真不应该这么做!走了不远,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母亲!原来她看到天黑我们还没有回家,急得满头大汗,顾不得做晚饭,扔下锄头就来接我们了。当她知道我丢下妹妹不管,狠狠批评了我一顿。我和母亲一起回转去接妹妹,妹妹一个人还在柿子树下,伤心地哭。那只碗也被我摔得粉碎,如同我破碎的心!只有那棵高大的柿子树,像守护神一样挺立在妹妹身边,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羞愧,那么自私渺小!
我和妹妹在前面,母亲在后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三个人慢慢往家里走。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妹妹同母亲睡了。我做完作业,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几乎一夜没有睡熟。第二天,母亲告诉我,妹妹昨天下午感到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头晕,没有力气,所以走路赶不上我。但是妹妹很好强,不愿告诉我她生病了!我听了,鼻子一酸,眼里满是泪花!你看,我是怎样对待唯一的妹妹,生病的妹妹!
这件事过去三十年了,三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可是在人生的旅途里,实在是很漫长的一段。我不知道,那棵记忆中的柿子树还在吗?它是否记得,三十年前,在它的脚下,我做了内疚惭愧的事情?每当回忆起这件事,我的脸就红得像深秋的柿子。
“舅舅,你发什么呆呀?”小外甥女把我从“柿子树下”拉了回来。“没有什么。”我装作很镇静的样子说。
妹妹一家回去的时候,我送了一箱子柿子给他们,柿子是小外甥女的最爱。他们走之前,我问妹妹记得那件事不,记得那棵柿子树否。妹妹说,她只记得上学路边有棵大柿子树,还有母亲每天背她上学,其他的都不记得。我有一个好妹妹,她只记恩不记仇,我更加痛恨自己,当初怎么那么糊涂无知呀!
又是一个深秋了,田野里,柿子树挂满火红的灯笼。甜美的柿子,被人们做成柿饼或者柿子粑。但是,在我的内心的土地上,也长着一棵柿子树,它给我的记忆却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