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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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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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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逡飞家的装修故事

当前,从道路交通等基础设施,到厕所垃圾站等人居环境,再到电气化智能化、专业化科学化等现代化生产技术设备方法的引入,以及公司加农户、家庭农场等市场化、产业化经营理念的出现,一幅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壮阔图景正徐徐拉开。但笔者以为,更深层次的山乡巨变,一定要发生在家庭,发生在家庭生活中,发生在物质生活之上的精神生活里,发生在乡村人民的生活习惯上、思想观念中、主观世界里!这个过程无疑将更加痛苦而艰辛、反复而漫长、辽阔而深远!

——题记

“我后天就回来了!”王逡飞从厦门打来电话。

“哦,今年子这么早?”父亲王富贵心里闪过一丝高兴。

“早一点回来把房子装修了。”王逡飞觉得很有必要事先剧透一下。

“装修?农村又不是城头装什么修?”王富贵质问道。

“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王逡飞有些恼火。

“我不懂?!你好多钱用不倒?!”王富贵也有些不悦。

“你不管!”王逡飞干脆说。

“我难得管!随便你怎么干!反正我们老了不中用了,说话也不算算了!”王富贵显然上火了。

“我说你硬是,装修一下,住起要安逸点不?”王逡飞尽量按住火气讲道理。

“安逸?停停儿的坐起不干活路才安逸!”王富贵并不买账。

“难得跟你谈,跟你谈不清!”王逡飞实在忍不住了。

“就是,我跟你也谈不清!”王富贵也不遑多让。

“嘟——嘟——嘟——”电话掐断了,父子俩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憋屈的感觉,心情一下子像无端掉入了这寒冬腊月的冰窟窿一般。

腊月初头上,农村的年味已开始酝酿起来。杀猪的杀猪,煍腊肉的煍腊肉,办酒的办酒,请客的请客。外出打工的人们陆续返乡了,乡镇的集市突然间热闹了起来。原本一日厉似一日的数九寒天也被这年味和人气给驱散了。

“嘟,嘟,嘟!”喇叭声落,速腾轿车稳稳停下,王逡飞一家三口到家了。

“路上开了几天?”“堵不堵哇?”“吃饭没有?”……王富贵、张秀芳老两口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两天就到了!”“这几天还不堵!”“吃过了,现在到处都可以吃,方便得很!”……孙子王李轩答道,算是给爷爷奶奶问候了。

“跟你们买的衣裳,看看喜不喜欢?”“这是厦门的龙头鱼干、花生酥和八宝饭,你们拿去尝尝!”……儿媳妇李方琼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进屋一边说,急切地表达着孝心。

“来,来,来,喝杯茶!”张秀芳端着茶杯朝着李方琼递过来……是的,时隔一年,就算是亲人见面也有几分生分。

“汪,汪,汪!”老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

“嘿!你小子跑哪疯去了?”王李轩冲着它怼道。

“汪,汪,汪!嗞,嗞,嗞——”好久不见,阿黄兴奋极了,不停地摇头摆尾,还不时用爪子刨着地面,嘴里也发出嗞嗞嗞的歌声来。

这要是以前,王李轩一定会一把把它抱起来的。但已长成大小伙子的他显然成熟稳重多了。

“还算你小子懂事,还认得我,不枉我天天喂你!”王李轩摸摸它的脑袋说,算是给它热情的回馈了。

“阿黄的记性好得很!只要是来过一次的人,它都记得!不用说你得了!”“通人性,比人还精灵!”……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气氛一下子因了阿黄而熟络了起来。

“你要装修?”饭桌上,王富贵终究还是问了起来。

“嗯!”王逡飞简单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很敷衍。

“装它干什么?农村又不是城头!”王富贵还是那句话。

“你看嘛,到处都是灰尘,连个搁屁股的地方都没有!”王逡飞环顾了一下屋子说。

“农村就是这个样儿!哪里没有灰尘?几十年都过了,一下子过不倒了?”王富贵激动起来。

“又没喊你出钱!”王逡飞得父亲的犟脾气够了,忍不住顶了一句。

“没喊我出钱?!你有钱了,长能耐了?!你拿点给我用涩!”说到底,王富贵还是心疼钱。

“装修一下哪里要不得嘛!不要听他的!你老者是粪搞惯了的!”母亲旗帜鲜明地支持儿子。

“我粪?你出去看一下,三边两户,哪一户不是这样?比我粪的人多得很!以前千根柱头落脚都过了,现在现浇房子都修起了,还过不倒?”王富贵说得更加有理了。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王逡飞当然知道父亲的思想观念、生活习惯、语气脾气,根本不想和他讨论这些事——当然也讨论不了,他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办。

房子已经修好十来年了,前些年没装修,一是经济不宽裕,二是道路未硬化。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上,年过七旬的父母每月有一百多元的老龄津贴和一千五百多元的社保,城乡居民医保也是买了的。王逡飞夫妇俩也都提拔当了企业的主管,月薪分别都有两万多。现在拿出个十来万块钱装修一下根本不是个事。道路交通方面,脱贫攻坚期间,村里、社里新修、硬化了多条干路、支路,都是五米宽的水泥路,大多数人家的入户路也已硬化。更有438省道将到县城的通行时间从两小时缩短为半小时,水泥硬化的一米宽的生产路在田野里、山坡上蜿蜒蛇行,真是一幅大道至简、阡陌纵横的景象。村社里的人居环境整治也初见成效,每家每户用上了清洁的饮用水,人畜分离和厕所工程改造完毕,新建了若干个垃圾站,公共道路也安排了专门的人打扫……新山乡巨变正在深入进行中。如此,装修的条件完全地成熟了。王逡飞决定装修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自己回来住起安逸一些,更重要的是想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也能享受享受这大好时代带来的红利。其实,即便是在他的家乡像他们这样还没装修的已然成了少数。他也知道,父亲之所以反对,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为他节约钱。在他眼里,打工不容易,而且孙子王李轩也已经二十多岁到了谈朋友的年纪了,今后结婚肯定也需要一笔不菲的彩礼的。

于是,王逡飞干脆默不作声了。没有回就没有来,王富贵也不吱声了。回家的第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西南的冬天,人们闲来无事,连天都变懒了。“格老子,紧都亮不倒!”不知道是心里有事,还是从厦门到家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反正王逡飞早就醒了,翻来覆去地等着天老爷开光。一等不亮,二等不亮,他便在心里诅咒起来。

天刚一亮,王逡飞便飞也似地开着他的速腾出去了。

“格老子,肯定是出去喊匠人了!简直说球不信!”王富贵不知什么时候就起来了,这时突然从里屋破门而出,冲着王逡飞的背影说道。

王逡飞不在,也就没人接他的话,他也就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劲头儿。

“妈x,这一点倒深得了老子的真传!”临了,还模棱两可地自嘲了一句。

虽然没再说什么,但这个上午王富贵明显有些七躁八烦的。

“怎么还不回来?要回来吃少午不?”才十点钟,王富贵就自言自语道——但显然是说给儿媳妇李方琼听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她打个电话问问。

李方琼当然听懂了公公的意思,便给王逡飞打去电话问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在得到“出去找朋友耍了”“要下午晚点回来”的消息后,王富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老年人就是这个样,嘴上说着不管了,其实一直操着心呢!

下午四五点,王逡飞准时回来了,还是一个人,也没带回什么东西。王富贵自然无话可说。

眼看这一天就要在暗潮涌动中过去了,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在王富贵洗完脚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门外一个低低的说话声传来:“肖掌墨,明天得空过来看一下现场哦!”

是王逡飞在打电话。王富贵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立即推门而出。

“哪个肖掌墨?是不是五墨水那个肖大能?”王富贵开门见山地说。

王逡飞被父亲冷不丁的问话吓了一跳。他明明已经听到父亲进屋了,而且自己已经压低了声音——是的,当一个人关心着某事时,有关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不是。”

“那是哪个?哪里的?为人怎么样?”

“你问弄多来干什么?”

“干什么?我说你遭人杀铁了都不知道!”

“啥子事都怕吃亏,就像人人都是坏人一样!”

“找个熟悉的人来干,免得遭整!”

“你没听说过专整熟人吗?”

“熟人怕还是要好点哦!”

“我知道,你不用瞎操心!”

“我瞎操心?我瞎操心?好!随便你怎么干,我懒球管得!”说罢,王富贵摔门而去。

眼下,王逡飞一点也不想和老父亲讨论这些。他本想控制好情绪和父亲好好地交流,可是每次一听到父亲那种口气他就忍不住来气。

父亲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家长作风十分浓厚,家里的大事小事几乎都是他一人说了算。其他人的想法、主意基本上是还没出口便被他全盘否定掉了:“要不得,要不得,根本要不得!”

其实父亲的这种种作派,王逡飞是能够理解的。之所以小农意识根深蒂固、封建思想顽固不化,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读过几天书,也没有出过几趟门,要文化没文化,要见识没见识,一辈子就这样日复一日、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修理他的地球。之所以不讲究清洁卫生,是由他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决定的。他从小就生活在贫困的农村,吃不饱,穿不暖,居不安,而每天还得奔命于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此,哪有什么时间空间、精神精力去讲究别的?而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形成便会深入骨髓,成为秉性的一部分。正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啊。之所以家长作风严重,实际上也是有客观原因的。他身强力壮,吃苦耐劳,农技全面,种得一手好庄稼。有为就有位,一家之主便理所当然。再加上本地习俗以及封建思想的加持,家长作风也就自然而然了。但世界上的事怪就怪在能理解却并不意味着就能接受。

“我到养猪场了,还有好远,要怎么走?导航好像不灵了!”腊月初十,天刚亮,肖掌墨便打来电话。

“还有几百米。你往右拐,拐到石子公路上去,沿着坡爬上来,一直走到头便是了。”王逡飞一边回话,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他在厦门进厂,是一名行政主管,平时作息都是朝九晚五,所以一直没有早起的习惯。

挂断电话,他赶紧穿起衣服来。“咯咯咯——”西南地区数九隆冬的天气冷得他打了几个寒颤。“这个温度起码比厦门低十度!”他在心里诅咒着。

“你早,你早,吃早饭没有?”王逡飞冲肖掌墨说道。

“吃了,吃了!你这里还不好找,岔路太多了!”肖掌墨回说。

“是的,是的。幸好旁边开了个养猪场,导航上才有了位置。以前的话,导航都找不倒!”王逡飞如实说。

“这截石子公路打成水泥路就好了!”

“谁说不是!我们眼睛都盼穿了!”

“应该快了,现在入户路都有项目了!”

“是的,听说项目已经报上去、批下来了,年后就要动工。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搞装修。”

“哦!只是这个过年的节骨眼儿——”肖掌墨欲言又止。

“我那个班上起抽不开身。只有过年这段时间才请得倒长假!”王逡飞解释道。

“哦——老辈子没在屋头哇?”

“在的,但他们哪里整得归一哦!”

“倒也是。”

“走哇,看一下现场。”

说罢,王逡飞便领着肖掌墨往楼上走去。

“你们贴砖好多钱一个平方?”王富贵冷不丁地窜了出来。

“哦,这就是老辈子吧?”肖掌墨问。

“是的。”王逡飞回。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不希望他前来搅和,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看你们是要干包工,还是干点天儿?”肖掌墨说。

“包工多少,点天又是多少?”王富贵逼问道。

“你们是全部都要贴吗?只贴地板,还是墙群也要贴?总共有好多平方哦?屋子规则不?屋大还是屋小?好干活路不?”肖掌墨反问道。

是的,才刚进门,什么都还没了解到,就谈起价格来,显然不合时宜。王逡飞心里好生嫌弃。

“就只贴地板。总共180多个平方。每间屋都方方正正的,好干活路得很。”王富贵答道。要说对屋子的了解,非他莫属。这房子是他一手一脚盖起来的。

“等我先看一下得哇!价格问题嘛,市场价,到处都问得倒的。”肖掌墨并不打算弄快回答王富贵。

“这个阳台准备怎么贴?贴大砖还是小砖?”来到楼上的阳台上,肖掌墨问。

“用小砖!”“用大砖!”王富贵和王逡飞“异口同声”,但答案却是截然相反的。

“用啥子大砖哦,那种六十乘六十的耐磨砖,才五块钱一块,既耐磨又防滑,还经脏!”王富贵理由充分,几乎不容反驳。

“早都过时了!”王逡飞没好气地说——怕惹毛父亲,他不敢多说。

“过啥子时嘛,农村不比城头,你要整好高档嘛!”王富贵还是劈头盖脸一口老话,丝毫没考虑场合。

“那这个阳台就不整它,就将就这个水泥地板,反正也用得少!”王逡飞说。

“其它都整了,就这点儿不整,像个啥样儿呢?要不整就都不整,要整就都整。”王富贵干脆直接。

“依我看,整还是要整,但还是要用大板才好看!现在早都没人用你说那种耐磨砖了!”肖掌墨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哪点没得哦!生产队梁三那里不是用的那种耐磨砖!”王富贵仍要坚持己见,当然他说的并不假。

“那这个护栏要贴不呢?”见不会争论出结果,肖掌墨赶紧转移话题。

“要!”“不!”父子俩再一次“异口同声”却“声同口异”。

“不贴咋个好看嘛?”王富贵说。

“这回要图好看了?”王逡飞没好气地说。

“是涩,贴起嘛,从外边看才好看呀!”王富贵不像是说反话。

“哦,你想的是从外面看起来好看!”王逡飞终于明白了。

“是啊,这些东西搞来不是拿给外人看的吗?”王富贵也没好气地讽刺道。

王逡飞彻底无语了。他搞这个装修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向外人炫耀什么,只是想让家里清洁干净一些,住起来舒适安逸一些。而父亲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三人从楼上到楼下走了一圈,似乎什么都看了、什么都谈了,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谈,因为没有一个问题取得了一致。

“那先这样嘛,你们商量好了后给我打电话!”肖掌墨不想介入父子二人的争执之中,摞下一句话就准备溜之大吉。

“嗯——还有一条,差点忘了说!”王富贵提高音量说,“通通不贴踢脚线!那个东西耽搁工程得很,又没什么作用!”

“哪个说的?!”这回是肖掌墨急了,“没得这个说法得,不贴踢脚线咋个要得?没得踢脚线你拖地时不拖到墙上去了吗?”

“拖地?农村哪个拖地?又不是城头!大不了拿个扫把扫两下!再说拖脏点又有什么关系?农村又不比城头,整弄干净的来干啥子!”王富贵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但在肖掌墨和王逡飞听来就有点无可理喻了。

“好了,你们商量吧!有事打电话。我看可能再整都要到年后去了。”肖掌墨边说边朝外走。

“单价你也不报一个?包工好多钱一个平方,点天儿好多钱一天,你要说个优规,我们才有平仄涩!”王富贵冲着肖掌墨有些生气地说。

“包工大概七八十一个平方,点天儿的话320一天。具体的我给你少爷讲。”肖掌墨说完便走了。

看看年关将近,王逡飞等不起啊。吃一堑长一智,为避免父亲的掺和,他将具体怎么贴的想法写成了文字并汇同各屋的平方数一起通过微信发给了肖掌墨。肖掌墨也很快开出了要购买的各类材料的数据。拿到数据后,王逡飞便开着车飞也似地到镇上采购去了。

腊月十二,水泥、石子、沙等材料首先拉到。王富贵踩着货车的轰鸣声来了。从价格问到产地再到运费,无一遗漏,得出了“水泥价格贵了一块钱一吨”“运费贵了十块”“这焦滩的砂石没朱沱的好”等结论,但还算基本满意。

很快,地板砖也运来了。王富贵照例第一个到。

“这小砖贴哪里的?”他冲着正准备下货的工人问。

“贴厕所。”工人回。

“这磁片呢?”

“厕所墙面。”

“这大砖呢?”

“贴客厅和寝室。”

“没有耐磨砖吗?”

“什么耐磨砖?放心吧,我们这些砖都是耐磨又防滑的!”

“我是说贴阳台用的耐磨砖!”

“阳台用的也是一米的大砖!贴出来效果好得很!”

“要不得!给我拉回去!阳台就要耐磨砖,五块钱一块那种!”

“五块钱一块那种,我们早就没卖了!”

“你们没卖了,我们到别的地方去买!”

“老辈子,我不整你,这种砖质量更好,价格算下来比那个还便宜!”

“你哄鬼呢话!你们做生意的精灵得很!不赚钱你要干不嘛!别说那些,给我拉走,我到别家去买。”说完便掏出手机打起电话来。“喂,张老表,你那里有五块钱一块的耐磨砖没有?给我拉点来!”

“有倒有。你拉来贴什么?”

“贴阳台!”

“贴阳台那个太小了,至少都要用一米的才好看!”

“管它好不好看哦,用得就行。以前那些人用来贴寝室都过了呢!”

“那以前是以前,现在都不用了。”

“你不管嘛,你给我拉点下来。”

“可以给你拉,但建议你还是买一米的,质量又好,算下来价格还便宜点!”

“是不是哦?”

“你我两老表,我哄你干啥子嘛!”

“哦,那算了嘛!”

“算了?不要了吗?……喂——喂——喂——嘟,嘟,嘟……”电话那头好一通劝解,这才让他清醒了过来。短暂的呆滞后,他收起电话走开了。

“感觉你家老辈子好顽固的样子!”等后来王逡飞走过来的时候,工人冲他说道。

“唉——你们都看出来了?”王逡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

第二天,肖掌墨领着团队进场了。王富贵虽然心里不满,但眼见木已成舟,除了还时不时地怼两句“说你妈一伙不听,反正我不管了”“等你整,看你要整一个啥子名堂”之类的话外,也别无他法。让腾屋子、运材料时,也还配合着。当然也不会就这么闭上嘴。

“你这个标耗是不是高很了?”“你这个水平线可以再降点儿不?”“这个垫层太厚了,好费石子哦!”……末了还总会说上一句“我倒随便你们,反正我说了也不算算”!

“包工还是点天儿?”晚饭后,师傅些刚走,王富贵憋了一天的话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还好,这次没有当着师傅些的面了。

“点天儿!”王逡飞早就料到父亲会问,提前就想好了对策——瞒天过海,将包工说成点天儿。

“点天儿的话,这拨工人要得,肯干,抢时间!”王富贵点点头,露出了难得的肯定之情!

“好多钱一天?”王富贵当然会追着问。

“300!”王逡飞同样将价格往合理区的最低端说。

“300?那天不是说320吗?”王富贵睁大眼睛,有些将信将疑。

“我讲了一下价的涩!喊的是价还的是钱,不可能说好多就好多涩!”王逡飞尽量将事情说得有板有眼儿。

“那这个价格倒值得起!”王富贵终于心满意足了。

转头,王逡飞赶紧通过微信给肖掌墨知会了一通,叮嘱他们千万别说漏了嘴。

一是春节将至,二是实行包工制,肖掌墨他们自然很卖力。只六七天时间,地板砖便快铺好了。王逡飞便谋划着下一步刮仿瓷的事。

“刮啥子仿瓷?要得倒几天就弄得花儿抹塔去了?农村又不是城头!”王富贵照例极力反对。

“刮一下怕要好得多哦!不仅好看得多,而且住起来也安逸得多吧?一是免得落灰,二是光线都要好得多!至于管好久的问题,只要平时注意倒、爱护倒,十年八年怕还是要管哦……”就连肖掌墨喊来打杂的工人都听不下去了,疯狂一顿输出。

“我说你不信!随便你!反正我说了都不算算!”王富贵多少觉得有些理亏,丢下一句后便悻悻地离去了。

腊月二十,刮仿瓷的白师傅照例一大早就来看现场。

“农村刮仿瓷适合不?要得倒好哈哈儿就弄烦咯!”王富贵照例不知从哪里就冒了出来,且依然想据力阻挠。

“哪个说的哟?!农村刮仿瓷的多得很!好多爱护得好的,比街上都管得久!你想嘛,农村空气好,没得啥子灰尘得,刮起的话更不容易兜灰!”白师傅有理有节地说。

“农村没灰尘得?灰尘最多!到处都是泥巴,一落雨踩得稀烦!还有晒高粱、豆子、包谷、谷子,没哪样不是刮喷灰!”王富贵大声地驳斥道。

“落雨嘛,你要换鞋涩!你鞋都不换屋里屋外地走,那肯定咯!”白师傅不屑地说。

“换鞋?农村哪个要换鞋?挑起抬起,还要换鞋?我没听倒说过!”感觉王富贵快要炸了一般。

“你现在地板砖贴起了就必须要换鞋,否则……不换鞋的话,你还不如不贴地板砖!还有,你晒粮食时,要注意倒先把门窗这些关好。这样灰尘就跑不到屋里来了涩!”无缘无故挨了一闷棍的白师傅,不得不展开反击——虽然像王富贵这样的农村人他见得多了,他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情绪这个东西谁都有。

“哎呀,你就不要来瞎搅和了!我晓得!”眼前的景象,令王逡飞有些恼火——人家师傅刚到,你作为主人家就说这些,不管说的内容有没有理,但这个时机、方式都是不恰当的。

“你晓得嘛你晓得,跟你说两天就整烦了你不信!犟得很!”王富贵照例不满地甩下一句话走了。人就是怪,说别人犟很容易,但承认自己犟却很难!看别人的缺点蛮客观,但对自己的缺点却常常没有了自知之明。

王逡飞领着白师傅边看边聊。从材料到做工,从工期到单价,从大体规划到质量要求,一遍走下来就已基本谈妥了。

“放心嘛,我们开门坐店的,质量肯定有保障,价格也不会乱来!全屋至少都要刮三道,有些地方还要刮四道!”白师傅总结道。

“刮啥子三道四道哦,刮弄平来干啥子?刮一道、刮白就行了!农村又不比城头!”不知什么时候王富贵又冒了出来。

“哪个说的嘛?干事情怕都有个专业,有个标准哦?依你的,想咋干就咋干吗?”王逡飞怕父亲得罪倒外人赶紧接过话来。

“啥子专不专业、标不标准,实用就行!以前那哈儿泥巴墙这里一个丝丝、那里一个洞洞都过了,有啥子要不得的?”王富贵永远就是这个逻辑。

王逡飞竟无言以对,无奈地苦笑着。白师傅听得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也不愿再去理会了。

“这外墙要刮不刮呢?”白师傅最后问道。

“外墙就不刮了!节约点是点。”王逡飞飞快地答道。

“外墙不刮?外墙咋个不刮?外墙不刮咋个好看?”王富贵震惊得一连三问。

“外墙好不好看重要吗?”王逡飞不得不反问道。

“屋头都刮了,外墙不刮?屋头不刮都行,外人又看不倒!外墙必须刮,刮了才好看!”王富贵再一次理直气壮地阐明自己的理由和观点!

“刮屋头嘛是免得落灰那嘛,不落灰嘛住起才舒服那嘛——”王逡飞突然停住了无奈的回答,心里猛然一个激灵,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分歧所在。

一通百通,他突然间搞明白了好多件事。十年前修房子打屋内地皮时,王逡飞反复叮嘱“请两个泥水匠来打”,可结果还是父亲自己干的,最后的效果是坑坑洼洼的不说,还起灰得很。完工后王逡飞专门寄来钱喊置办几张床、几个衣柜,结果父亲却拿去请泥水匠来粉刷了整个外墙……

又是两三个师傅七八个赶天赶地的工程日之后,装修接近尾声。

“你还别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地板一贴、仿瓷一刮,简直亮堂得多、响堂得多!”坐在焕然一新的房子里,王富贵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窗帘、家具就只有等倒年过了再说!”王逡飞觉得有必要趁着父亲的好心情提前打一下预防针。

“窗帘、家具?原来不是都有的嘛!将就用就行了!”王富贵立即收起笑容表明自己的严正立场。

“你看屋子都装成这个样子了,还将就拿那几块破布来扯起,像样吗?还将就拿几块砖头和木板来搭床,合适吗?”王逡飞简直无语到想起飞了。

“有啥子像不像样、合不合适的?弄多年都过来了,我看没死人!”王富贵照例不想作一丁点儿退让。

“算了,说不清!”王逡飞转身走了。

“你尽去花那些冤枉钱干啥子嘛?说你还不听!”王富贵似乎觉得自己这回真的占了理。

十一

腊月二十七,白师傅他们前脚刚收工走,王富贵便迫不及待地搬起东西来。

“马上就过年了,必须抓紧把东西搬进来,免得过年人客些来,到处都还是乱七八糟的。”王富贵说。

“再搬嘛,也要先打扫一下卫生得涩!”见父亲地都没扫一下就把床搬进来了,王逡飞没好气地说。

“扫啥子地?这比原来干净多了。而且床一安,床下就看都看不倒了!”王富贵说。

“是,是,是——你那屋随便你!”王逡飞实在是无语极了。

可就在他把楼上卫生打扫了下来一看时,父亲已经把堂屋、饭厅的桌子板凳全都搬进来、摆好了——照例没有做清洁,桌子板凳也是灰尘密布。此情此景差点没把王逡飞气晕过去。

“你好歹抹一下啊!”王逡飞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一点灰灰关啥子事嘛!农村到处都是灰!你要讲究你慢慢呢去讲究,我一个农村人习惯了,我也没时间去讲究得!”王富贵不以为然。

“这个装修真的白干了!”王逡飞无奈地说。

“我叫你别装修涩,你古岛要干,知道后悔了哇?”王富贵仿佛取得胜利一般。

你以为这就完了?仅仅一个上午,王富贵就把所有的东西一成不变地放回了原处。什么烂床、烂席子、烂门板、烂箩筐都放到了楼梯间,什么梯子倚在了墙上、旧板凳堆在了屋角,什么门外一张桌、门过了又是一张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堆满了那一张张桌子……

此情此景终于还是让王逡飞忍无可忍。趁着父亲下午去生产队帮忙的时机,他将其中一些破旧的、损坏的、不用的东西清理了出去,也将一些物品的位置进行了调整。正当他觉得一切都变得更加规整有序了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格老子,你搬我那些东西干啥子?你给我搬了,我咋个找得倒?我用起来咋个方便?”“那些东西都还用得,就拿来丢了,简直是败家子!”一边吵着一边扬言明天一定要搬回来。

“我们是吃过黄泥巴过来的,生活再好也不要忘了本!”“我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从没觉得它有什么脏!”“你们城里人整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啥也不干,啥也干不来,还高高在上!”“没有我们农村人种地种粮、喂鸡喂鸭,你们城里人吃什么?还嫌弃起我们农村人来了!”……父亲这样骂着的时候,王逡飞一切都释然了。

第二天,等王逡飞上街买年货回来时,果然一切又被王富贵恢复了原样!包括那些已经扔到外边去的烂床、烂席、烂门、烂箩筐!

“唉——”王逡飞只得摇摇头,一声叹息。媳妇李方琼开解道:“哎呀,等他嘛,只要他住着舒服!”“不要跟老年人一般见识!”……

其实,这样的情景王逡飞也似曾相识。在他们的卧室里,媳妇儿喜欢把右边的窗户打开,而他则喜欢把中间的推开。当他不在时媳妇儿会纠正他的,而当媳妇儿不在时他也会纠正她的。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愿就着谁,都在暗中较着劲儿呢。

很快,王逡飞就发现新刮的墙上出现了好几处手印,堂屋的墙角撒了一滩猫尿,饭厅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团鸡屎……

好在新年说到就到了,热烈的年味把这些不愉快统统一扫而光。拜年的客人们纷纷赞叹说“装修得不错”“很漂亮”,王富贵特有面子,时常高兴得合不拢嘴,还不忘补充说:“年过了还要安窗帘、买家具,到时候效果更好!”

十二

“你们上班没有,我要来看一下窗帘。”正月初七,王逡飞打了个电话。他要赶在返回厦门之前把剩下的事情办完。

“简直要安窗帘啊?”自从搞装修以来,王富贵的耳朵就像长长了一般。

“嗯!”王逡飞不想挑起不愉快,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没啥子用得啊!尽花冤枉钱!”王富贵要说就一定要说,不管时间、地点、人物,没人拦得住,包括他自己。

后来买家具的情景也如出一辙。“买床?买什么床?将就原来的,或者找几块砖头、几根木头来搭起不就行了嘛!我不相信睡不着。”“买衣柜?买什么衣柜?钉几颗钉子,牵几根索索,搭起挂起不就行了吗?”“买沙发?买什么沙发?弄多板凳椅子的。”……

总之,王逡飞越不想让父亲掺和的事,父亲就越要掺和。

总之,在父亲王富贵看来,买什么都没必要,都是花冤枉钱。

十三

类似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安装太阳能热水器。

说来也巧,那天腾屋子的时候,王逡飞无意中看到了堆放在角落的太阳能热水器。

“这个热水器好的吧?”他问。

“好倒是好的。有啥子用哦!”王富贵答。

“没用?怎么会没用?”

“以前不是用过嘛,水都上不去!”

“那时候没安自来水!现在有了自来水肯定上得去了!拿出来装起,反正搁起也是搁起!”

“装啥子装,没用得啊!拿来丢了!”

“怎么没用,三千多块钱买的,用起来哪点不好?”

“跟你说了水都上不去!没用就没用!还古岛犟!”

“以前上不去是没有自来水!现在有了呀!”王逡飞还在据理力争。

“弄多柴,煮饭时多烧一把火就行了,安啥子太阳能?一年到头用得倒好多热水嘛?!”王富贵同样毫不相让。

“不用热水?你不用的话!人些要用涩!烧热水,有那太阳能方便吗?”就在这时母亲张秀芳从厨房走出来,赶紧一通输出,“你是用不倒多少热水,十天半月都不洗一回澡的人!最粪,最不讲卫生!”

王富贵拗不过众人的意见,甩下两句“要安你安”“跟你说安来没用”的话走开了。

如果说反对装修、反对用大砖是怕浪费钱的话,那反对装太阳能热水器又是为了哪般呢?就在王逡飞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母亲的一句“他嫌人些用水用多了”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比如安装水箱。

厕所经常堵,工人师傅建议加装冲水箱。由于没有预埋管子,为简便起见,王逡飞决定安装明管。

“要不得!要不得!完全要不得!你那安来露露起一点都不好看!必须重新安过,从墙后钻孔接管子过来!”谁知刚刚安装好,王富贵就大呼小叫起来。

“如果你早点说,的确可以!但现在安都安好了,又不影响使用,一小截明管怎么就不好看了?何必非要重新钻孔接管子?”王逡飞说。

“你不干,我找人干!”王富贵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逡飞以为父亲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天真的把水电工喊来进行了重安。

王逡飞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那么多地方都“没来头”“没关系”,唯独那截明管就有碍观瞻且非得要立即整改不可?

比如搭院子。

作为资深老农,王富贵老俩口一辈子除了跟庄稼打交道,还跟牲畜做朋友。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家除了五谷丰登,还六畜兴旺。虽然岁月不饶人,他们逐渐衰老了,但仍然常年喂养着几十只鸡和鸭。由于是单门独户,周边也都是自己的土地,所以一直传承着散养的方式。于是,他们家的鸡鸭玩得可欢了。在外就是跑山下田,回家就是穿院进屋,甚至飞楼走桌也是寻常。牲畜哪有什么讲不讲究、卫不卫生的概念,一路跑来一路拉,常常弄得院里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鸡屎鸭屎。这令城里生活惯了的王逡飞深恶痛绝,一直都在喊父亲搭个围栏,把院子和屋子围起来,免得鸡鸭进来破坏清洁卫生。但王富贵就是置之不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围起来挡脚绊爪的,一点都不方便,要得啥子嘛?!鸡屎鸭屎有啥子嘛,哪家哪户没得?农村又不比城头!”

“等房子装修好了,一定要弄个院子!”王逡飞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不,年一过完,他就开始实施。

他买来一大卷塑料栏网,制作了十多根立竿,就着院坝围了一圈,这样就把鸡舍鸭舍与人的住房完全地隔离开了。当然还在院坝两头的路口都留下了通行的门。

“你这要得啥子?进进出出方便不嘛?”赶场回家的王富贵劈头盖脸就吼了起来,“拆了!必须拆了!”

好在当时家里正好有客人,闻讯后纷纷前来劝解。“拆啥子拆哦,关倒一下怕要干净得多、卫生得多哦!”“进出开关下门,没得啥子不方便得,习惯就好了!”“你现在房子装修过了,还让畜牲些跑进来,怕是要不得哦!”……

眼见众怒难犯,王富贵这才不得不忍气吞声,偃旗息鼓。

比如砌洗脚池。

王逡飞的家地处四川盆边缘的丘陵地带,土壤是黄泥和褐砂。这就造就了这样一种现象:但凡没有硬化的路就是典型的“晴天水泥路,雨天泥水路”。而他家最后一里的入户路就还没有硬化。其它到地里的生产路就更不用说了,全都是泥土路。晴天倒好,一旦下雨那就是“泥巴裹满了裤腿”。每每雨天外出回到家,鞋上那个泥巴那是一大坨、一大坨的。这也是导致他家里灰尘大的一个重要的客观因素。

不可能雨天就不出门涩?!怎么办?源头治理!王逡飞思来想去,决定在进出院坝的两个路口处分别砌一个洗脚池,以方便雨天时洗鞋、洗脚。

“你那个要得啥子?有啥子用哦?我背起挑起东西还要去洗脚?只有你才想得出来!”还没等王逡飞把主意说完,父亲王富贵照例一瓢冷水就泼了过来。

“那我在旁边再给你砌个礅子方便你放东西嘛!”王逡飞说。

“要不得啊,跟你说要不得!没用得,就不要白费功夫了!”王富贵还是那一口认定了就死活不改变的话。

“又要不倒好大的工程,自己就砌起了!”王逡飞不得不尽量耐心地说。

好在母亲、媳妇等也给予了他支持,王富贵才不得不悻悻作罢,临了照例丢下一句话:“跟你说没用得没用得,你不信!随便你,反正我老了,说话不算算了!”

王逡飞找来砖头、水泥、沙、水管、水龙头等材料和工具,只半天功夫便把两个洗脚池砌好了。

十四

正月十五元霄节,王逡飞特地买来两桶烟花庆祝。既是庆祝盛世佳节人团圆,更是庆祝经过一个月的辛苦奋斗,他们的房子终于焕然一新了!

这几天陆续有邻居和亲戚前来祝贺。

“王富贵,这回整巴适了!”“王富贵,这回整亮堂了!”“王富贵,这回才真的是又富又贵了!”……大家的恭维之话让王富贵很是受用,也不忘谦虚一番:“哪里,哪里,跟你们比还差得远哈!”

正月十六,王逡飞一家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厦门去了。

然而,有些心事还是装上了他的行囊。把房子装修一下有什么不好?注意一下清洁卫生有什么不好?可老父亲为什么始终那么抵触?

此后,每每一想到从未红过脸的两父子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大好事而吵得没完没了,王逡飞就有些意难平。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读到了一篇题目叫《成年人只能筛选不能教育》的微信文章。其中引用了据说是杨绛先生的一段话:“克制自己去纠正别人的欲望,成年人只能筛选不能教育,伴侣、朋友、合伙人,皆是如此。收起自己改造他人的执着,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释然后的王逡飞还得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富有哲理的结论:如果说有99%的纷争都是因为利益而起的话,那么还有1%绝对是因为观念的不同而导致的。他甚至认为这个百分比可能还应该对调过来。

后来,他还读到过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上最伤人心的事就是打着对别人好的旗号做着伤害别人的事。他觉得,自己对父亲可能就是如此。

再后来,王逡飞又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说父亲王富贵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随心所欲、以我为主、我说了算的偏执是一种癖的话,那么自己对整洁的偏执、对改变父亲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的偏执又何尝不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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