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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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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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疮,于我是一生之敌。截止目前,我的一生都在与疮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算得上一名战士、斗士。

我身上的疮,我很早就有印象,大约三四五六岁,或许更早。时候大约在冬季,时间是很早的早上或很晚的晚上,反正伸手不见五指,坐在父亲的背篓里,感受着父亲的一步三滑,去到五六七八里开外的罗医生家。一通打针吃药,疮是好了,但也留下了铁的印记——臀部打针的地方冒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疙瘩且再未消散。父亲安慰我说,有了这个独特的标记就不怕走丢了——毕竟那时还时不时传来人贩子拐卖儿童的新闻。

以后的每年春天,当蒲公英花开的时候,母亲总会从山上、地里挖来几捆地丁草,就着花朵、草根煎水来给我们喝,说是可以预防生疮。草水苦涩,我们望而生畏。母亲便放点白糖,有时还会放上一块油渣。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诱惑别提多奏效,我们姐弟俩是争着抢着喝。类似的事还有许多,比如为了让我吃难以下咽的红苕棒子,母亲说吃了红苕棒子好长大脚板,长了大脚板将来好当解放军。于是我就可以每顿吃下两碗红苕饭——那时大米紧张,只能用红苕充当。

然而接下来的七八九十岁,我还是经常生疮。只不过忙于搞生产的父母不再接送,只能自己一个人走路去更近的陈医生家打针吃药。跟打针吃药的痛苦比起来,我更害怕路上的狗。一路上有好几家人,且每家都有狗。那时的看家狗真是恪尽职守,非常凶恶,除了狂吠之声吓人半里外,见到生人尤其是妇孺弱小更是疯狂输出,不撵三五里绝不罢休。如果只是撵撵还好,可恶狗怎会只做做样子?一旦被其追上,轻则腿肚子被咬上一口,重则屁股被咬掉一坨。我至少被咬到过两次——那种害怕、绝望对于当时幼小的我简直像是天蹋下来了一般,万幸的是并没留下什么阴影面积,且以后每每提到都权当笑话来讲,临了还不忘补上一句“狗啊狗,你咬肉没关系,可千万别把裤子给我撕破了”的调侃——其实那时衣服也很稀缺。今天说到这些,总有种笑着哭的感觉。是的,那时艰苦的生活造就了后来坚强的我们,哪像今天娇生惯养的孩子们。

至于治疮,至今我还记得医生公公的独特之处,他用枝条从旱烟杆里挖出来烟油往疮的周围抹上一圈,这样疮的红肿就不再往外扩散了,像孙悟空用金箍棒划下的保护圈一样。至于用鱼石脂来涂抹那是若干年后的事了,那时哪有什么鱼石脂。某种意义上讲,我治疮的过程,也是一部见证医药发展的简史。

中间好像消停了那么几年,及至再长疮时我已上初中。初二、初三、高一那几年,我每年至少都有一次或两次要到镇上一王姓诊所连续医治五六七八天。须知那时青霉素是最先进的消炎针剂,但一般要到比较严重的情况才会使用。而我每次一去,王医生掀开一看便说“乖乖,得打青霉素”。如此持续打针吃药数天,脓疮才成熟、化脓、蔫巴。还好,那时青春年少,生命力旺盛,再大的脓包在药物的攻击下,只十来天便消散无踪。当然也留下了些豆粒大小的疤痕。

成年后间或发生,次数很少,也不严重,所以都没啥印象。但翻过四旬的这几年却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久病成医,我早已不再怕它。该吃吃该喝喝,只等它化脓了才挤一挤,再抹一点消炎药。妻子每次总劝我不要讳疾忌医,最好到医院看看,最好做个手术,连根拔起。但我总想着让它自愈,总想着对于自己的身体不必大动干戈。我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是自信的,而这也有事实基础。对于一般的伤风感冒,我都是拖字诀取胜的——毕竟好细胞多,坏细胞少,多数对阵少数,最终都会取得胜利。而且除了生疮以外,我的身体确算健康。

这几年我身上的疮有两大变化。一是化脓时不那么痛了,有时甚至感觉不到痛就化脓了——也许是痛觉疲劳吧。二是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复发。终于忍无可忍,于是今年暑假,我决定趁着假期斩草除根。

然,好事多磨。

第一次去看医生,医生说你这疮已经化脓了,现在没必要做手术。要不吃点药吧?其实药都不必,等它化完、排外自然就好了。我说这么轻巧?他说是的。显然,他也主张小病自愈,他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尽管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还是顺水推舟地走了——可能还是骨子里就怕医,当然也想再努力一次,期待它自然好吧。于是我买来酒精消毒,买来鱼石脂每天涂抹几次,还买了消炎药口服。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次脓液排得特别干净,疮口结疤后很平整,用手按压也感受不到里面有任何异样。我开心极了。

然而过了二十来天,疮口处还是又红肿了。我只好再去医院。医院很大,医生很多,所以虽然挂的是同一科,医生还是不重样。她看看说,现在不适合做手术,等它化脓了你再来。我说,上次那个医生说化脓时不适合做手术。她看了我一眼,情绪明显上头了,说哪个医生说的,你去找他呀,找我干啥?这大医院的医生啊都端着架子,这不病还没看上,竟把医生给得罪了。我赶紧解释说:“不是质疑你的意思,而是……”“好了,我也没别的意思。红肿的时候,问题组织一大块,难不成把一块都割了吧?我开点药给你,有吃的,有抹的,等它成熟了、化脓了再来做手术。”听着医生的解释也在理,便愉快地遵医嘱,交费、拿药、回家。

几天过后,脓化了排了,我再往医院跑。排队半天终于轮上。果然又是另外一位医生。“你这个疮啥情况?”我正准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很小就生这种疮……”“说重点,没见后面还排着队吗?”“就是反复复发!想请你给我做个手术!”“你说做手术就做手术?”“哦——”我只好默不作声。这时,她才戴上一次性手套按压起来……“你这个疮,现在看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如果是皮脂腺囊肿那就可以做手术,如果不是就不可以。但现在又没办法检查,只能先吃药等结疤了再来做B超,到时再定方案。”都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我只能再遵医嘱了。

一周后,我再次走进医院,挂了上一位医生的号。说明情况,她便安排了B超检查。可是等下午拿到报告再去找医生时,那位医生却休假了。只好请另一位医生帮着看看。她瞟了一眼疮体,翻了一下报告,说“你这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便欲打发我走。我赶紧斩钉截铁地说:“现在看起来是好了,但一定会复发的!”“意思是想做手术?”“不是想做手术!如果有别的办法能让它不复发,那当然更好!”“好吧,那就做手术吧,只有这样才能清除干净!”

照例各种检查、交费、等待,好在终于做手术了。手术不大,局麻,切开、剜割、清洗、缝合,只三四十分钟便告完工。千恩万谢,再领了一系列注意事项,便欣欣然走出医院。

回溯过往,似得顿悟。

这个疮啊,怎么独独赖上了我?肯定跟我的体质有关!医书里说,许多病都有着先天因素,而且往往起着主导作用。果不其然。

我身上这个疮啊,怎么愈演愈烈了呢?跟我和医生都期待着它能自愈有关。由于从表面上看问题并不严重,大家都想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迁延贻误,问题便由小而大。

我身上这个疮啊,为何很难根治?多数的好细胞战胜少数的坏细胞,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也别忘了坏细胞的污染性、传染性,于是其腐肉一边自个儿腐朽,一边又在不停地悄悄地污染传染旁边的好肉,可谓生生不息。也别忘了坏细胞的潜伏性和好细胞的变异性,于是表面上看似好了,但细微处总有几条漏网之鱼,而且先前的好细胞也会在坏的环境条件下变质。俗话说,穷生虱子富生疮。虱子也好,疮也好,都有适宜生长的土壤条件。欲除其弊,须从源头理睬,则应铲除其环境土壤。

我身上这个疮啊,为何年长一点后发生频率增高了呢?跟身体机能不无关系,年轻时身体机更加健康蓬勃,而年长后则有所衰弱,此消彼长,势必变化。

我身上这个疮啊,终于在一番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后得以根除,可喜可贺!

社会的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是时候破釜沉舟、壮士断腕、重典治乱、猛药去疴了!

最后以一首新韵古风作结吧。

一疮上体不经意,闭闭开开复数年。

本欲逼其悄自愈,终参只是想当然。

腐污它有染传力,子子孙孙赴继繁。

除却来医剜去净,否则永世不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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