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

家 属

——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休假速写

吴文茹

作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一个特殊的待遇——休假。

在这个秋天，我荣幸地享受到了这份福利，来到了中国作家协会北戴河创作之家，这个将养生息的地方。

会员休假活动还有一项颇具人文关怀的附加优待——每位会员可以带一位家属同行。因此，在北戴河创作之家休假的，除了作家，还有他们的家人。

我是没带家属的会员之一。于是，我的目光从哪些著名的、知名的大作家身上，转移到了他们的家属身上，她们是不知名的，甚至是无名的，但也是耀眼的。

家属的光环可以用一句俗语概括：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全力支撑他的女人，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时时鼓舞他奋进的女人，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默默为他守候的母亲。

在这里，我写的是和我在一个餐桌上吃饭的、三个成功男人背后的三个平凡而不普通的女人。为了突出“家属”的地位，我对她们身前的成功男士一笔带过。

苗妈妈

苗妈妈是和她的作家儿子一起来的。

她的儿子是大作家，她的丈夫也是大作家，所以说，她是两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是家属中唯一的长辈，大家都叫她“苗妈妈”。

苗妈妈是大家追捧的对象。八十有六的她不仅是一个“寿星”，也是一个“福星”。想想，有哪个女人有这么大的福气，一辈子守着两个大作家，还跟着他们享受作家家属的荣誉，走进了北戴河创作之家这个大家庭。

苗妈妈走路虽然小心翼翼，但并不缓慢，且步履铿锵。她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样子，洋溢着自豪；她的笑，饱满温厚，里面装满了如水的文字。

她丈夫和儿子名字里都有水：一个是“苗得雨”，一个是“苗长水”，那些如水的文字来自他们，也来自于“上善若水”的母亲的哺育。

谈起已离世的丈夫，苗妈妈依然有几分责怪，但更多的是心疼和遗憾。她说，老头子从来不愿意出门，更别说休假旅游了。他吃饭睡觉都嫌耽误时间，一辈子都在写，一直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苗妈妈说，老伴在住院期间，每当死里逃生、走出重症监护室，他就要写，还对儿子说：你赶紧写啊！

时间有限，赶紧写啊！这是一个12岁就开始文学创作、曾被延安《解放日报》誉为解放区的“孩子诗人”的父亲的忠告和激励。

诗人写着写着走了。苗妈妈挽着儿子的手臂继续走着，继续写着。她慈爱的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的儿子，六十六岁的军旅作家像是乖孩子一样唯命是从，对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饭桌上儿子给母亲夹菜、母亲给儿子添汤，那一幕暖化了一桌人的心，也赢得了大家由衷的敬爱和祝福。

有作家逗她，苗妈妈，您现在都这么好看，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她杏目圆睁，假装傲娇地说，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吗？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儿子得意地说，可不，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当地剧团的名角呢。刚解放那会儿，打着庆祝的腰鼓，从农村老家一路敲到了临沂城。苗妈妈听着，脸上泛起红云，让我不由得想起那句歌词：“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还让我想起了他儿子的中篇小说《非凡的大姨》。

一天午后，苗妈妈休息，她儿子去海边游泳。儿子走后，苗妈妈发现他没带浴巾，担心海边风大、儿子受凉，她就一个人去给儿子送浴巾了。当有人在群里发信息说，苗妈妈在海边找她的儿子时，她的儿子刚刚游完泳回来，一听到消息，浑身水淋淋地奔向海边。

驻地离海边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海岸线那么长，苗妈妈要找到游泳的儿子谈何容易。幸运的是，在创作之家，苗妈妈有了我们这样一群儿女，儿女们接力把她带到了海边，又找到她的儿子、带到她的面前。这个“苗妈妈找儿子”的插曲成为创作之家的佳话，也见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传统美德。

我们去海上观光游览时，在“求仙号”游轮上，我给苗妈妈和他儿子拍了合影，惹得众人赞不绝口。大伙说，有这样神话一样的妈妈还求什么仙啊。

孩子再大，都是妈妈的宝贝儿。苗妈妈就像是我们住的创作之家2号楼前的那棵硕大无比的百年核桃树，繁盛的枝桠上果实累累，压弯了树枝，枝叶紧挨着地面，树根下形成了一片荫凉，庇护着她的子孙后代。

树荫下，有一张白色镂雕的金属圆桌，有四张同样白色镂雕的金属圈椅。那天，我和找回儿子的苗妈妈一起，安逸地坐在核桃树下，拉着家常，吃着她儿子洗干净、装在饭盒里送过来的葡萄，颗颗水灵，粒粒甜蜜。

　　木糖醇

她是甜美的。刚刚好的甜度，天然健康，宛如她的昵称——木糖醇。

木糖醇的甜，广泛存在于人们喜闻乐见的各种水果、蔬菜、谷类之中，还来自于白桦树、玉米芯、甘蔗渣等美好的植物。这些，都是她的属性。

初见她，在人群中是显眼的。正如她河南老乡介绍说的，她是典型的南阳美女的标杆——高、大、利、亮、白。在她身上体现为：身材高挑，落落大方，做事利索，长得漂亮，皮肤白皙。她的另一半，称为她的爱人最为贴切。因为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的爱人，有时候还托着腮，像是第一次看，少女般的神态，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女人显高。她和她爱人站在一起，好像还冒了一点尖。但她总是仰视着他。我觉得，被女人崇拜和仰视，是一个男人幸福的源泉和奋斗的动力。她凝视着她的爱人，她的爱人斯文缄默，但回馈的目光里满是赞许。她说什么，他都说行；他不说什么，她都跟着，并肩而行。

他们一起走着，她像一朵白云环绕着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她走在哪里，就把他的目光牵到哪里。忽然间，她走在了他的前面，回眸一笑，拍下了他会心一笑的瞬间。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一个帅，一个美，默契而温存，独立又信赖，就是我想象中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我以为，木糖醇他们就是八零后的小夫妻，其实他们的儿子都读研了。真的是，心态好，生活美，就年轻。

交谈中，她透露了些许她和她爱人的日常生活场景：他忙他的创作，我做我的事情。有作家说，写作时是极不愿意被打扰而中断的。她反省道，这点以后我要特别注意了，不能来个快递就喊一嗓子：大河，有快递了。但她说，我可能还是会忍不住去打扰他，看看他，问问他有什么需要。

听到木糖醇的自我检讨，她的爱人喜上眉梢，但实在地说，这么多年了，假如你真不打扰了，我可能会不习惯的。如果你不打扰，我也没写出来，岂不是对不起你。作家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同感地笑了。

我和木糖醇私下交流时，她说创作真的太辛苦了，她既希望爱人能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又不忍心看他受累。她常对爱人说，悠着点儿，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快快乐乐是最重要的。可以想象，写下长篇小说《刀口上的蜜汁》等诸多佳作的她的爱人赵大河，是吃了不少苦的。他编的话剧《想吃麻花现给你拧》，获得曹禺杯戏剧奖，就是一个苦尽甘来、梦美成真的故事。

高个子女人在自己爱人身边是不会穿高跟鞋的，她也不例外。总是一袭半裙或哈伦裤，碎花或拼色的，长至脚腕；一双小白鞋或粉花布鞋；上衣一件白T恤，简单清纯，看着就舒服。她的笑很甜，黑黑的眼睛里闪着星星，嘴角微微上扬，像一种叫“白玉”的水蜜桃，水灵可人。 她的性格也是“高大利亮白”，阳光开朗，又美又飒，是一个温暖友爱的人。我们吃饭坐在一起时，比我小的她会担心我吃不好，对我照顾有加。我吃素，但每顿饭一般只有一两个素菜，总是青菜、芥蓝之类的。有一天晚餐，终于有了素饺子，她恨不得让我一个人独吞。我们这桌的素饺子吃完了，她又到另外一桌为我要了半盘子过来，她的热心肠和执行力让我感动。那顿素饺子我吃的很多很饱，心里很暖很甜。

我和甜妹子相约：无论如何，都要美美的活着，美美的老去。

蓦然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家属中，有温婉典雅的，有高冷美艳的，有活泼爱笑的，有内向寡言的。这些质朴贤惠的女人们，像是男人脖颈上的七彩哈达，喜庆而吉祥。

微信署名“蓦然”的她，就这样不经意地走进了我的视野。

她是家属，也是作者，还和作家丈夫一起合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我是扶贫书记》。他们都是过了五十岁的人了，但两个人夫唱妇随、形影不离的样子，像是热恋中的青年。特别是蓦然，处处关照着丈夫，唯恐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蓦然，就像她喜欢穿的红衣服，红裙子，走到哪里都是一团火，让人眼前一亮。我遇到她几次，都在院子晾衣服，她浑身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自己独立能干，却表现得对丈夫很依赖。他们秀恩爱、撒狗粮时候，别人笑着调侃他们，她完全不介意，边给丈夫盛饭边说，我可得把我家张老师照顾好了，下半辈子我就靠他养活了。他们夫妇之间互称“老师”，既相敬如宾，又恩爱有加。

出去游玩，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像小女生一样和他嬉闹。会撒娇的女人运气不会差，她就是那种命好的女人，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并心甘情愿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他。参观游览的时候，她特意让我以“求仙号”游轮为背影给他们拍了一个合影，这对生活伴侣和文学伙伴，印证着神仙眷侣，伉俪情深。

后来，我知道，她的职业是教师，业余喜欢文学，爱好写作。她比我小，但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她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他丈夫每年一部长篇，文学事业也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渐渐地，家属们一个个走进我的视线。

在人群中，她们是普通的女人，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属性——作家的“家属”。他们和许许多多的家庭一样，她们和许许多多的家属一样，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同时，默默无闻、兢兢业业成全着那个闪光的名字——作家。

人常说，女人似水，男人如火。在作家的世界里，有如水般安静的男子，和如火般热烈的女子。做一个好作家不容易，做一个作家的好家属也不容易。他们水火相容，互助互补，打出的不仅仅有精神食粮，还有钢铁般的灵魂意志。

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业余写作者，作为女性，兼有作家和家属的双重身份。在创作之家里，看着由静静的美男子、美美的善女子组成的一幅美好画面，由不得采撷了几朵女人花，作为书签，夹在这个金秋的扉页。家属，女人花，像极了九月的北戴河开得正好的玉簪花，弥漫着淡淡的、却拂之不去的馨香。

（2019年8月30日—9月8日第8期会员北戴河休假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