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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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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花之行

 吴文茹

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在《从棣花到西安》一文中说:“秦岭的南边有棣花,秦岭的北边是西安……几十年里,我在棣花和西安生活着,也写作着,在这条路上反复往返。”他在小说《秦腔》后记中还说:“在陕西东南,沿着丹江往下走,到了丹凤县和商县交界的地方有个叫棣花街的村镇,那就是我的家乡……”“棣花”,在贾平凹的作品中是家乡的代名词。

我带着对棣花镇的向往,沿着沪陕高速一路疾驰。路的远方是山,山的背景是蓝天,蓝天上有朵朵白云,变幻着姿势。去棣花镇的时候,走的是北边的新沪陕高速,回来走的是南边的老高速路,一条是全程三车道一马平川,一条是两车道多处维修只有一车道放行。但两条路相同的是隧道和桥梁一个接着一个。穿越隧道,明暗变幻仿佛时间的流逝;跨过桥梁,横风冲撞仿佛空间的交错;行驶在路上,车与车、距离和距离、超越和被超越,让我感觉到了时空的局限。

棣花古镇距离西安160公里左右,位于商洛市丹凤县城西15公里处,以棠棣花得名,曾是“北通秦晋,南连吴楚”六百里商於古道上的重要驿站,也是贾平凹小说《秦腔》的原型实景地。我知道,这里自古以来就盛产美丽的棠棣花,每到春天,棠棣遍野,花开满村。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对棠棣花的记忆,我相信我一定见过棠棣花。

对棠棣花的认识,是在贾平凹先生的作品《带灯》里:“……那树和树下的草,你看着他们,它们在那儿开花,你不看着它们,它们还在那儿开花,风怀其中,色彩摇曳……我像棠棣花一样只顾开放。我觉得我的爱人是天是地是宇宙是大自然,那么我就像草木一样为大自然绿着而天地给予阳光雨露清风明月。我把心收到一棵树上,慢慢长起来……”。

一到棣花镇,我第一时间寻找棠棣花。镇里的村民说,棠棣花开在三、四月里,是黄蕊白瓣的。这里不仅仅有棠棣花,每季都有应季的花海。这个季节,荷花和格桑花开得正旺呢。棣花古镇不大,不是周末游客也不多,我沿着路标,走进了诗意棣花。

贾平凹文学馆,由三个院落组成,分为文学、成长历程、书画三大板块。高度浓缩、简练精彩的文字概述,珍贵的照片、文稿、书籍等,全方位介绍了贾平凹的文学历程和艺术成就,以及他在漫长的文化苦旅中的艰辛努力。陈列柜、作品墙上的作品展示,令我目不暇接,敬佩景仰。游客们赞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大作家!在书画馆里,粉丝们争着和握着神笔的、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贾平凹”塑像合影,我也拍了照,被友人笑称是“假平凹和真粉丝”在一起。

贾平凹在《四十岁说》文中写道:“无论中国的文学怎样伟大或者幼稚,事实是我们就在其中,且认真地工作着。作家实在是一种手艺人,文章写得好,就是活儿做得漂亮,窗外的空地上有织网套的,斜斜地背了木弓,一手拿木槌掸敲弓弦,在嗡嗡铮儿的音律里身子蛮有节奏地晃动,劳动既愉悦了别人,也愉悦了自己,事情就这么简单。如果说,作家职业是最易心灵自在,相反的,也最易导致做作——好作家和劣作家就这么分野了……还是不要竭力去塑造自己的庄严形象,将一张脸面弄得很深沉,很沉重;人生若认做荒原上的一群羊,哲学家是上帝派下来的牧人,作家充其量是牧犬……”。

那尊握着巨大神笔的雕塑的贾平凹是真诚的,甚至有些憨厚,也是鼓足了干劲、充满力量的。像是一位老农扛着锄头,也像是一个战士扛着枪。我想,神笔之神不在于笔,而在于握笔的人。如果说作家是一只牧犬,我现在则需要一只导盲犬,给我领路。我在这里仿佛读到了“方向”,那就是——“要作为一个好作家,要活儿做得漂亮,就是表达出自己对社会人生的一份态度,这态度不仅是自己的,也表达了更多的人乃至人类的东西”。

贾平凹故居,大门和门槛是斜的,约30度的斜角。门后竖了木雕屏风,院子大而空旷,正对着大门的是正厅,里面摆放着贾平凹父母的旧照,和他的字画。这是贾平凹创作灵感的“发源地”,也是当代文人的灵感激发地。有游客跨过门槛、说着“歪门邪道”的话,我想这就是多才多艺的“鬼才”贾平凹的天生地。我感受着他作品中原汁原味的乡土气息,探究着他成功的“奥秘”:这院子在乡间,是很普通的农家小院,只是地里位置高出棣花镇很多,视线开阔,给人一种“吸天地之灵气”的得天独厚之感,由此创作出了五彩斑斓的锦绣文章。

棣花古镇的魅力在于古,古镇的生命在于新。但无论新旧,我喜欢小镇的慢生活,希望它一直慢下去。熟悉贾平凹的人都说,别看他小说里写的热闹,但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话也不多。站在贾平凹生长和生活过的院落里,我在他推过的石磨旁,发现了几朵蒲公英在唱:“风吹过如花般破碎的流年,而你的笑容摇晃摇晃,成为我命途中最美的点缀,看天,看雪,看季节的暗影”;在他写作的丑石旁,我发现了自己内心的现世安稳:静谧的时光中,收藏那些生命中的温暖,婉约成墨香的文字,返璞归真,宛如丑石。

贾平凹小说《高兴》的主人公原型刘高兴家,就在贾平凹故居不远的地方。沿着墙上、树上、屋顶上的指示标语,我们进了刘高兴家。一进门,父亲叫了一声“刘高兴”,坐在书案后面有人应了“我就是”。父亲说咱俩去年还合影了,他说您老人家更精神了。刘高兴比想象中的要瘦小苍老些,他和贾平凹从小一起长大,因为小说《高兴》,刘高兴人也火了。火起来的刘高兴除了练书法、写书之外,还在捡破烂。他家院子里堆满了捡来的破烂,也堆满了和贾平凹有关的很多信物。琳琅满目中,刘高兴的一幅书法作品吸引了我的目光,上面写的是:“在肮脏的地方干净地活着,这就是刘高兴”。我想,这就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吧,平凡且粗糙中折射出生活的真谛,还透着高兴,实在值得点赞。

走进棣花,感受古镇的历史氛围。“清风徐来,犹见商於汉唐柳。秦腔乍起,且醉棠棣宋金人”。清风街上的清风携着热浪,随白居易三过棣花,借诗吟咏“棠棣之华”,不少书法牌匾、楹联和贾平凹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文化符号,书香盈人。再看那,风雨桥上说爱情,同舟共济山水间。千百年来,秦山楚水让棣花古镇透着与生俱来的灵性和祥瑞。

“音荷而来,遇见你”。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棣花古镇荷花旅游节。千亩荷塘,碧叶连天,蝶飞鹊鸣,好一幅江南风光。盛夏的荷塘是最为壮观的,棣花之荷似乎是接了秦岭的山气,长得格外高挑茁壮。一望无际、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叶面舒展圆阔,像撑开的一把把绿伞。层层叠叠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的荷花,红的,白的,粉的,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那些出挑的花王,高出叶面,亭亭玉立。花儿和叶子随风摇曳,我仿佛看见荷叶底下脉脉的流水,那连接着山的水。

我站在风雨桥上,远眺秦岭,蓝天白云,棣花之荷,出水芙蓉。让我联想到新近读的贾平凹的小说《山本》后记里的一段话:“一日远眺了秦岭,秦岭上空是一条长带似的浓云,想着云都是带水的,云也该是水,那一长带的云从秦岭西往秦岭东快速而去,岂不是秦岭上正过一条河?河在千山万山之下流过是自然的河,河在千山万山之上流过是我感觉的河,这两条河是怎样的意义呢?”此刻,桥上的我,正置身于两条河之间。

秦岭,是贾平凹笔下的龙脉,他一直在写龙脉下的芸芸众生,写了前后上下许多年。但许多年过去了,在他眼里,“秦岭什么也没改变,依然山高水长,苍苍莽莽,没改变的还有情感,无论是在山头或河畔,是在石头缝里和牛粪堆上,爱的花朵仍然在开……”。读贾平凹的作品,较之故事的神秘诡异,我更沉醉于他纯美的语言,节奏的把控,文字的形象,细致入微,出神入化。那些文字既是小说,也是散文诗,读来如漫步棣花,泛舟荷塘。

漫步古镇宋金边城,可以追索春秋、盛唐、宋金、当代等多种文化在这里的交融,今昔民俗在这里碰撞,塞上风情在这里重现。可以追索金戈铁马、兵戎相争的历史,宋金互市、自由贸易的繁荣。古道雄关,贾商云集,刀光剑影,厚重悠远,曾经的繁华喧嚣,如今的幽静神秘,千年的气息和沧桑的风尘,击中了我记忆深处的怀古情怀,和萦绕于江南的故乡。

走在古镇的街上,老屋的屋顶上龙凤呈祥,墙壁上的吉字造型,一条清水渠穿过棣花,灵动秀美。我在寻找和分辨扑面而来的,是先秦文化的温柔婉转,大宋汉民的含蓄内敛,还是金人游牧民族的粗犷豪迈。我在感受和鉴赏魁星楼、二郎庙等建筑艺术和历史沿革。魁星楼的对面是二郎神庙,就是传说中的宋金分界线,外形相似但色泽迥异的两座庙宇,分别供奉着李二郎和关云长,两座庙宇中间,赫然立着宋金分界桩,打造了一半为宋、一半为金的宋金边城。我惊叹并欣喜于这样的参照和比对,看到了古今的贯通传承。

棣花,一处山清水秀的山间小镇,它的古迹都已焕然一新,它的新貌正在如花绽放。漫步在古镇,我徜徉于《秦腔》里的风土人情和山水景色,宋金街上的茶水铺子,农家柴禾的人间烟火,都是我喜欢的慢板生活。我徜徉着,默念着贾平凹先生在《自在独行》中的一句话:“人既然如蚂蚁一样来到世上,忽生忽死,忽聚忽散,短短数十年里,该自在就自在吧,该潇洒就潇洒吧,各自完满自己的一段生命,这就是生存的全部意义。”

棣花之行,发自内心的喜悦,来自于接受一幅长卷的云舒云卷,来自于山道弯弯、水路迢迢为我铺平通向荷塘的彼岸,来自于诗意的盛开代替了所有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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