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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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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梦悠悠

吴文茹

天一擦黑,她就点起了蜡烛。

她将长长短短的蜡烛收拢在一起。里面,有一支正月十五剩下的红烛。

伏在柔软暖色的烛光里,一支接着一支地续着蜡烛头,然后看着它们由长而短,然后在它们短得将熄未熄时吹灭。她将残留下来的蜡烛片一层层垒起来,垒成一段可供照明的高度,却因没有芯,无法再点燃。

她在演算一个生命方程式。一支蜡烛如果没有芯就不能燃烧,即使有芯,也要点燃才有意义。点燃了的蜡烛会有泪,但总比没有燃烧的好。

她点燃了那支红烛,便有蓝焰焰的火光从红融融的躯体里窜出来。慢慢地,有红色的烛泪滴下来,凝固住;渐渐地,火苗呈椭圆形,一半黄,一半蓝,平缓地跳跃着,像《蓝色多瑙河》的旋律,更像忧郁者的眼睛。

一滴烛泪一旦滴下来,立刻就被一层结出的薄膜止住。她顿悟,天地间自有一种抚慰的力量,这种力量叫“肤”。

为了验证这种力量,她像悟出这个道理的大师那样,在手臂上燃香……她悟到了:生死之痛,其实就像是一滴烛泪落下,就像是受伤了,突然被“肤”。

她在烛光中和“肤”的感觉:一朵蓝莲花从她心里一瓣一瓣地伸展开来。


梦只开花,不结果。真的。

灰色的城市里,她种植着精神花园里的兰草。象蓝海,绿荫,象清泉,甚至可以说象一星燎原之火,滋润和燃烧着她的白天和黑夜,在她的生活里飘起一片猎猎的风景。冥冥中的一股力,将她意念中牵挂的声音从远处送来。

浪漫的季节已随往事绰约,但她坚信一种默契的存在。

透过烛光,感觉他在喝酒。看见一滴酒从他的唇边滑下,以烛泪的姿势滑下,却没有凝固住。滴在他湖蓝色衬衣的领角,形成一滴泪痕。

他没有哭,但他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害怕有些心事会从眼睛里流露,就不再喝了;他目光迷离地看着远方的什么地方:有人点了蜡烛给她递过去,一块扁圆形的红烛悬浮在蓝色高盏杯的无色液体上,吐着恹恹的光。

这画面在哪里见过?对了,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秋天,很遥远的雨季,很遥远的烛光。此时此刻,一切从酒后的记忆之隧幽幽地向她走来。


流年似水。但岁月总有无法褪去的颜色,就象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她的脑海里有一片金黄嫩红在成长,那是曾经遇见的一片枫树林。那些植株年轻修长,依偎着一座不算高大的山脉。枫树林在半山腰揣着,像个玲珑剔透的拇指姑娘或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不走近是发现不了的。

那个仲秋的午后,她走进了那片丛林,意外的发现使她惊喜万分,再稍微登高远眺一下,更是喜出望外:原来天真的会这么蓝,还有青山白云红叶相映。在自然的美面前,她哑然沉默,久久不能平静。她决定,要写些什么。

后来的一些日子,她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擀面杖。现实是面粉,理想是墨水,以墨水和面,就把理想和现实揉成了一团。枫林染红的记忆没有褪色,墨水染蓝的面团不能食用,她咀嚼着那难以消化的美梦和幻想。

那片枫树林在她笔下疯长,梦想的、蓝色的光环在四周不可遏制地扩散弥漫。对于理想的蓝图和现实的画面,她似乎有了一种沉静透明如琉璃的感觉。


近近的家门关着,远远的街头亮着。

轻轻地微风吹着,重重的眼睛睁着。

幽幽的我,站着,等待,黑发就这样慢慢变白。

相信每天,都能空虚而安稳地度过。

虽然,日子总是蹉蹉跎跎,伤感的,只是路人。

只是那阴晴圆缺的明月,沉淀,在诗与水沟之间……

她在梦呓中丈量着诗歌和远方的距离。她知道,语言用微笑也用泪水铸就理想的巢;生活以文字也用符号铺就现实的路。

水至清,则无鱼。贾惜春“勘破三春”,透就是空;安娜·卡列尼娜蓦然回首,透就是死。她自以为透彻了许多。她以含愁的目光看着置身蓝色海岸线回头招手的那个曾经青春无敌的她。蓝梦,如长长的海底隧道,走不到头了。

她点燃了一种以沉香为心的蜡烛,可以烧很久,并且烧完了也不流一滴泪、了无痕迹。原来,这种蜡烛本身就包裹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的膜,那就是“肤”。之后,她时常点燃这种蜡烛。她发现红烛上的蓝火苗,像深邃的目光。


初春的微风,躁动在寂静的夜空。黎明的鸟鸣声中,她站起眩晕的身体。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她想起一个新童话,一只萤火虫的故事:

萤火虫生下来,尾部就有一盏发蓝绿色光的“小灯”。

它问妈妈:“我的灯会灭吗?”

“不,孩子,咱们身上的灯会亮一辈子的”妈妈说。

“还能更亮一些吗?”它好奇地问。

“也许行吧。”妈妈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孩子说:“我想,当你把一生的光和热都集中在一起的时候,那灯一定会很亮很亮”。

城市的建筑物上彩灯高悬,有一只金光闪闪的巨龙在灯光的变幻中游动。巨龙的眼睛一眨一眨,泛出美丽而神秘的蓝光,仿佛在诉说幽古的传说。

童话里说:龙的眼睛,就是许多萤火虫发出了一生全部的光点亮的。

在一只萤火虫的照耀下,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她想变成一只青幽幽、篮粼粼在夜空中闪亮的萤火虫,在城市的路灯下,用生命等待一个缘……


红烛快燃尽了,火苗中的蓝色忽地浓烈起来,光线却越来越暗。

她突然感到忧伤不已,他就站在她面前了:他系的那条深蓝色领带,老是和他突起的喉结闹别扭。他将领带放松,长舒了口气,领带斜斜地垮在一边。

岁月迷惘地挂在树梢,鸟儿飞走了。窗外是不眠的世界。她的蜡烛用完了,但仍延续着蓝色梦幻的迷雾。她用“肤”写下了一个字。

于是,她调配出一种蓝色,不似天蓝那么爽净澄清,也不似藏蓝那么凝涩混沌,是一种鲜亮而不透明的蓝色,既古典又现代。那是一个超脱于现实而存在的理想或幻觉,如水中色、云中月。这样,才是她喜欢和向往的质感。

蓝梦悠悠,袅袅婷婷在水云间。稳定的弦和不稳定的弦不断交替,交织出舒伯特的《摇篮曲》,虚晃成烛光中的睡意,充满无限的温存和抚慰。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蓝色的窗帷,落在橘红的床头,一枕幽梦。

她从梦乡捡回一块蓝色的石头,压在心上。

心上的石头,不大不小,不软不硬,正好硌在心上;

心上的石头,不生根,不发芽,有哭有笑、载歌载舞;

心上的石头,滚过了高高的山顶、深深的海底,穿过了无数艰难险阻的磨砺,一朵至圆至坚至善至美至纯至净的花朵托出水面、抵达彼岸。

心上的石头,炫光里盛开着一朵蓝莲花……

(2020.清明或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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