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男神

吴文茹

有一间店铺的名字叫“男神”。

我认为，但凡被称为女神或男神的人，一定不会太年轻，一般在30岁到60岁之间的女神男神最有韵味。就像是一块美玉，一定要经过时光的盘剥和岁月的洗礼，方能养成最完美的包浆和色泽。她就是一个女神。

这个五月的正午，她坐在一把不高不低斜靠背的竹椅上，右手搭在靠背上，左手时而撩发，时而举起来，逐一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她的指甲打磨得圆头圆脑的，圆形指甲适合于手指修长的人。圆形的指甲涂上了浅紫底色，上面隐约笔绘了银色的花纹，勾绘出简单美丽的图案。银色，这是具有未来感的色彩，她全身就是这个色系，都像她这样百无聊赖又特别安逸地坐着。

她穿着银灰色的棉麻长裙，外搭一件深灰色的镂空针织开衫。肤色极白，头发极黑，绝对的素面朝天，可以看清楚她每一根眉毛，她的直发轻轻地挽在脑后，稍偏右一点。她的裙子长到了脚踝，露出了纤细骨感而又白皙无瑕的脚踝。她打着赤脚，穿着黑色的凉拖，脚白得像从未晒过太阳。

我上下打量着她。其实看一个人如扫描仪一样只需一眼就尽收眼底了。但我放慢的脚步和刻意的停留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女人看女人除了欣赏还有点别的吧？”

她拂去了一根脱发还是什么的，甩了甩手，坐直了身子，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翘起了二郎腿。她翘腿的姿势极其优雅。

她转头看向我，又说：“你是画家？”“想画我？”“还是想进店看看？”

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极薄极薄的眼皮却是双层的，笑起来很是迷人。

她笑了，我也笑了。

我说，你很美。

她说，被女人夸也挺肉麻的。

我说，只卖男装？还叫男神？看看。

她慵懒地起身，拎着椅子进去了。

“男神”里面全是男装。据说都是她旅行时精心挑选采购回来的，每件都是孤品。

店铺很小，也就是十平方米的长方形空间，错落有致地挂着搭配好的套装。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挂在衣架上，有的搭在吊篮上。比较正式的是，橱柜里展示的六身衣服和橱窗里展示的三身衣服，整个店里总共不超过20套、也就是40件衣裤。严格说，这不像是一家商店，而像是一个设计室。

我仔细地看着，感觉不是在看衣服，而是看一个个男神。这些男神，多半是英伦范和美式的。能穿起这些衣服的男人不多，若能穿出效果的就堪称男神了。

我和西装革履的绅士，儒雅文静的学者，英俊潇洒的型男，时尚活泼的鲜肉，一一照面。我发现，多种风格的服装，尺寸规格却很统一。一般在175到185之间身高的男人在这里才有可能找到自己的那身衣服。

男神的每套衣服都散发着卓然不群的大牌气质。如中性色系，优雅简练的裁剪，低调奢华的阿玛尼，还搭配有普拉达手袋，范思哲香水。我看得入迷，若有所思。

“给自己老公还是男友挑选啊”，她慵懒的声音从屋子的一角飘了过来，像屋子里弥漫的幽蓝的光线，淡雅的熏香。

我寻声而去，看她仍坐在那把椅子上，摆弄着一只迷你花盆里的多肉植物。

我说，这些衣服搭配得真好。

她有点傲娇地说，那当然。每一件都是我按照给自己男人的标准选的。

我想说什么没说出口。

她又说，我还在等待我的男神。

原来，她每到一处旅行，除了给自己买东买西，就是给自己心中的男神买衣服，买回来就挂在店里。遇到有缘的人，看上了，价格好了，买走了就买走了。等衣服卖得差不多了，她就再去旅行，采购。她说她卖衣服的钱足够支付门面租金和旅行费用了。

我好奇地问，买你的衣服的男人都是什么样的呢？

她说，别提了，挺失望的。那些买主真有点对不起我的衣服。一个个只不过是用钱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罢了。

我说，那不然呢？

她说，其实我想要的是一种风度和气质，就像店名那样，一种男神的眼缘。

我觉得她销售的是一种孤独，一种期待，和一种默契。

我又问，就没有遇到一个男神吗？

她说，几乎没有。不过，有一个男生将来一定是一个男神。

她突然睁大眼睛，闪闪发光。她说，那个小男神186，一套最大号的EmporioArmani他穿上刚好，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在她的描述里，我看到了一个未来的男神：一个才25岁的青年，模特出身，在演艺界打拼，演戏，唱歌、跳舞。他的身材无可挑剔，面目轮廓清晰，五官精致，特别是单眼皮长眼睛，干净得像一弯明月。

她说，他穿上了男神衣服，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毫不躲闪地看着我，坚定而自信。

她说着，在我面前就站成了他的模样。

我说，你的男神一定会到来的。

我告辞出来。她斜倚在木门框上，撩头发一样向我招了招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挽起的头发散开了。想象她每天无数次挽起、散开的黑发，白皙的手指，和那似乎眯缝着的但像是一束光的眼睛。我仿佛看见，女神身边站着一位她梦寐以求、独家高定的男神。

我开心地笑了：女神，再见哦。我边说边朝旁边的店点点了头。因为我突然看见，紧挨着“男神”的居然是一间“烤肉工作室”，一个像门神一样的男人，应该是工作室的主人，正痴痴地望着倚门而立的她。

女神和男神？我忽然觉得他们俩好般配，店名和人一样，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2022.5.20文茹晨记于长安素雪斋（漫话微型小说之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