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的执著

吴文茹

苏轼《宝绘堂记》中言：“凡物之可喜，是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绘事是漫不经心的，是游离于物质之外的一种精神活动。纸绢之上，客观的物象幻化为画家心中的意象，浓缩、沉淀、升华，成为赏心悦目的美图。寓意于物但不留意于物。

仕女画是人物画的一种，也可称为“美女图”，既然称为“美女”，不仅仅是面容、体态、服饰、器皿、环境的美，还有思想、情感、精神的美。仕女画不单是为了表现这个题材，而是“借题”发挥，表现一种生活感受，一种笔墨与情感的自然和谐。仕女画作为传统绘画，有着深厚的文化背景，它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文化水准和审美层次，将现实美提升到诗的境界而追索的一种艺术形式。

上官生画的仕女没有刻意追求表象的唯美和完美，但别具美女的生动仪态和微妙神韵，加之线条随意流畅，设色素淡古雅，读来如饮茶而醉。春醒夏茂，秋凋冬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内心的关照，在他的仕女画中，以各式各样的闲花野草，以仕女的柔媚和恍惚，让人泛起一种莫名的感慰。

有人说，这种画没有什么思想性；也有人说，上官生画的仕女发型单一，相貌如一，用常人的眼光看，还有几分丑陋。对此我觉得，如以饮食作比喻，仕女画不是满汉全席，甚至不是正餐，它可以是佐料，也可以是甜点，还可以是宵夜；如以服装作比喻，仕女画不是西装，也不是运动装，她可以是古装，也可以是休闲服。况且，知丑识美，审丑本身就是审美的一种表现形式。

每个人的审美观不同，上官生画的美女显然不是“大众美女”。有评论说，上官生画的所有仕女好像都是一个女人，是他的爱人吧。他却说“我的爱人有那么丑吗？”我想，上官生画的仕女，你觉得美也罢，不美也罢，但在他心里一定是一个美的符号，美的象征。上官生那么故意而执著的“丑画”着他心目中的“美女”，个中奥秘其实不难破译。

品读上官生的小写意仕女画，清茗沁脾，余味悠长。若在一个春雨涤尘的夜，手持一卷古色古香的线装书籍，似乎更能接近潜藏于画家心灵深处的那一片桃花源：两叶柳眉，一点绛唇，花枝萦绕，环佩叮当，一位位佳人从一首首优美的小令走出，或是天香染衣，独步闲庭；或是月下独酌，清歌一曲；或是轻罗扇掩娇羞，顾盼有致；或是珠帘颦翠蛾，春心付海棠。这一切，画家的渲染，仿佛是穿越在唐风宋雨中的时空长廊，赴一场与秋水伊人的浪漫之约。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谢将缥缈无归处，断浦沉云，行到纷纭不系时，空山挂雨。浑如花醉，潦倒何妨，绝胜柳狂，风流自赏”。上官生仕女画上题写的诗文，使观者在瞬间体悟到一种“画外”的意念。恰似挣脱了世俗的束缚，让心灵漫游在逸水清月的世外桃源。

“无意而为”是上官生向往的创作状态。一草一木，一石一水，一花一鸟，都关乎着画家的真情与激情，逸笔草草，不事雕琢，平淡天真，无斧凿之痕，道出了“自然”的真谛。特别是每当夜深人静，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将素笺遥寄云锦，期待着与佳人的又一次美丽神游。他的仕女画，就像一首委婉、柔情的诗，令观者神融意化。一种画家独有的情致赋予了画境之中的感觉，轻灵、淡雅、温婉、朦胧，那理性的宁静中所蕴藏的静谧的艺术之美，令人魂牵梦绕。这或许就是画家自身人格的外化，是艺术形象之外的主观哲思，情感和审美意趣，均得之于象外的文化积淀。

意，韵，境，是艺术家性灵情思的闪烁，是人文气质和生命意识的寄寓。怡情于花前月下，云髻峨峨，修眉联娟，金莲步摇，仕女们婀娜的体态与典雅的风致，殷殷流露着一种女性文雅恬静之美，折射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吴越文化的底蕴精髓。这或许就是善感喜静的上官生，心底不断涌发出的对于美丽生命的关爱、珍惜和共鸣。

绘画作品，是画家内心世界向世人展示的一个窗口。画家内心能够沉静下来，不为外界的纷扰所动，作品势必也会散发出这样的气息。只有在这种独特的自身的内心体验中，画家的思想意志方能自由进入最佳状态，充分抒发自我情感的表达和引发共情。

许多大画家的仕女图都各具风格，像张大千以一种淡墨小写意画出的仕女画，非常清雅；林风眠的仕女大多为鹅蛋脸、细长眼、修眉、小口、长颈，且肤色白皙；陈逸飞的仕女图则运用西方的技巧，赋予作品中国的精神。上官生的仕女画也形成了自己的个性。美人执扇，手撑栏杆，竹帘高悬，长窗半掩，荷塘夏日里，幽情款款。线条富有弹性，在准确地勾画出人物动态的同时，亦表现出笔墨的明快冼练与节奏美，仕女的服饰、花草树木，以及器物等也颇具匠心。

上官生画的仕女的眼神比较特别。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爱憎也分明。喜欢一个人，就拿黑眼珠看他；讨厌一个人，就拿白眼球翻他。如果黑白眼轮着用，就叫作秋波流转，又称媚眼。李贺《唐儿歌》中有“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的妙句，双瞳剪水，形容眼神的清澈。上官生画中仕女的眼神是秋波无疑，但多是一种斜睨，看似是一种撩拨，但更是美女的高冷孤傲。

《洛神赋》里说：明眸善睐。说的是眼睛的诱惑，不仅仅在明眸，还在善睐。即眼睛光是长得“好看”没有用，得“会看”。会看的人，“媚眼如丝”，眼睛似睁未睁，欲闭不闭，眼波流转，游移不定，但偏偏不让你觉出她在看你。上官生画的仕女眼神就是这样。看那抛媚眼的，眼光斜刺着穿出，但又像被烟迷了眼似地睁不开，有种困倦和迷蒙，甚至有种慵懒、暧昧。其中的不确定性和神秘感令观者大为好奇，四目交融。

形象生动，笔墨简练、物画传神，是小写意的主要特点。寻找自我、看重自我的上官生说，要不被外物束缚，让自己能充分感知自己的存在，就要有“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的目光。从他的画里可以感知，现实只是浮光掠影，我们大可不必为一时的高低长短而较真，弄得不知此地此时此人此画。

——文茹读上官生的小写意仕女画随笔散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