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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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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经

吴文茹

农历七月初一,探访云经寺。云经寺位于西安市东郊灞桥区湾子村白鹿原上,佛教“临济宗”道场。唐太宗李世民依“烘可为云,骑可为经,策可为寺”,故名“云经寺”。

佛恩浩荡爱生灵,救度慈悲莲手迎。选择去天高路远地偏的云经寺,是因为它与厦门虎溪寺一脉同宗,同属“南禅临济派”。厦门虎溪寺与我因缘殊胜、福佑庇护。去云经寺,就当作去了心心念念想去的虎溪寺。

清晨7点出发。我想按照导航去云经寺是顺风顺水的。谁知,坐地铁到穆将王站,再坐406路公交车到湾子村下车后,我跟着导航走了半个多小时,东突西突的,都被施工隔离墙挡住,找不到上白鹿原的路。我问了戴红袖章的道路巡逻人员,他说,这里正在设西安火车东站、地铁站等,路都被堵住了。他说,你往回走沿着红旗派出所绕路上去也行,只当锻炼身体了。我按照他指的路,又南征北战了半个多小时,又被封堵在白鹿原山洼里。周围都是工程建设公司的大本营、小工地,戒备森严的。包围圈中,有一家未拆迁的院子,看见里面有人,我走了进去。

一只黑色的小巴哥犬,叫唤着向我扑来,我吓得连连倒退,主人一句“小黑回来”喝住了它。它憨傻可爱地看着我,我喜欢这种狗,但受不了它热情的狂扑。主人是个和蔼的大姐,皮肤很白,身穿白底小兰花短袖衫,举手投足之间像是旧时闺阁的大小姐。她招呼我喝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鸡鸣狗吠,一下子就平复了我找不到路的焦躁。

我问大姐,去云经寺怎么走?她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回头说,王老汉,你今天行个善吧?我这才注意到蜷缩在藤椅里还有一个人。王老汉举着烟斗,颤悠悠地站起身,他背弯曲着,整个人黑瘦发亮,脖子上一串佛珠最为闪亮。他原地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行个善?他嘟囔着,这辈子没儿没女的,就都行善了,然后说这就走吧。

王老汉答应得这么痛快,大姐既高兴又有点过意不去。赶忙拿了一条毛巾和一大瓶水给老汉。老汉说,这干啥?大姐说,天热擦汗,多喝水。老汉说,这一趟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呢。大姐笑了,不算啥,去吧。

我跟着王老汉出了门,路边停着一辆微型代步车,当地人叫“蹦蹦”。红色的蹦蹦和王老汉一样闪亮。我坐在后排的三人坐上,佝偻着身子的王老汉麻利地发动了车子, 向着白鹿原驶去,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云经寺。

蹦蹦开得很慢很稳,我和王老汉聊起了天。我说,您平时开着蹦蹦干啥。他说,给家里买东西、拉东西,送人接人。

他说,我是河南人,我是一个瞎子。我吓了一跳。他笑着说,不是看不见,是不识字。小时候不懂事不愿学习,家里也困难,后来就来陕西,给大户人家一个有孩子的寡妇做了倒插门的女婿,直接当了三个孩子的爹。如今他76岁,老伴已八十多岁了。家里家外都是他在操劳经营。我心里酸酸的。

聊天中,我还知道,大院里的那个大姐姓白,也已经74岁了。我说,白大姐现在都这么好看,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王老汉说,你说得对着呢,她年轻时很漂亮,但家里成分高,是地主,兴不起来。如果搁在现在,早就兴起来了。王老汉是河南陕西话的口音。他说的兴起来,在方言里是高兴、流行、兴旺发达的意思。我看着他发亮的后脑勺,想象着他说话的表情,是兴起来了。没想到,路很远,上原的坡路也很难走,弯弯曲曲,雨后晒干的泥坑,疙疙瘩瘩的。原上,烈日当空,蹦蹦也遮不住太阳光了。王老汉打开车顶的小电风扇给我吹,我转向了他,说您辛苦您吹着。一路上摇摇晃晃,不时有施工车来来往往,它们车高马大,所向披靡。我们的红色蹦蹦像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向着白鹿原的高深处攀援。

沿途有云经寺的路标,我告诉王老汉左转右转。他说,这块是我家的地了,我熟悉。地已经荒芜了,核桃树长得很茂密,野草长得快比人高了。我问,你们不种地了靠什么生活,他说靠政府。他们的出路是:王老汉一家五口分了五套90平米的安居房,还有175万元现金。他家20万元卖掉了一套房。家里的劳动力也由农民转为工人再就业了,吃喝不愁,还算宽裕。我以前知道拆迁地的搬迁户,在一拆一迁中就脱贫致富了。现在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案例,还是禁不住赞叹,就像王老汉对政府的赞叹一样。

红色蹦蹦行至一个陡坡,停了下来。王老汉说,这段路车开不上去,咱走上去。走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给我,说,我走不动了,你替我给爷上个香。爷是陕西方言对佛、神的称呼。谢天谢地谢爷,我终于到了云经寺,一切都是吉祥如意。

云经寺面向西,三面环坡,一面临水(浐河),地势呈“簸箕状”。这种地形符合佛教的风水观。关于云经寺的记载,说唐玄奘大师从印度取经回来,曾在云经寺对所取的经书进行过分类,故云经寺也叫“分经寺”。唐高宗李治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唐高僧玄奘大师圆寂于玉华宫(今陕西铜川),葬于云经寺内。由于唐玄奘初葬地距长安城太近,高宗和宫中圣眷及满朝官员看见埋葬玄奘的白塔,不免时生悲痛,文武百官恐伤圣上龙体,故有迁葬之议。据考证,云经寺位于白鹿塬西坡半腰上,和唐长安城基本在一条水平线上,中间隔浐河相望。夕阳西下,从古长安城举目东望,云经寺就一目了然。玄奘大师圆寂五年后,唐高宗总章二年(公元669年)迁葬于现兴教寺。

我站在寂静的云经寺前,遥想着诗意与禅意互为交汇的虎溪山月,便有袅袅梵音穿越时空。因为附近几大在建工程日夜施工,云经寺显得格外空寂落寞。我想象着不久的将来,云经寺下,是规模庞大的现代化火车站,不断延绵的地铁站、公交车站。那时,白鹿原上的生态也有怎样的变化?云经寺会因此兴起来吗?我相信它一定能兴起来。

下原的路似乎舒畅许多。王老汉在自家的核桃树林旁,停了车。白大姐交代让他看看树上还有没有核桃,有的话打几个吃吃。王老汉钻进树林,很快就出来了。他摇着头。瞅着原下的工棚,说这帮小子,一个核桃都不给老子剩。路过工棚区的时候,我看见一排排整齐的帐篷,一个个白色的盥洗池,可以想象干了一天活的青壮后生们,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在原上撒野、砸核桃了吧。

王老汉的电话响了,还报出了电话号码,他说是孙子来电了。他接了电话,是孙子要给奶奶送东西,让爷爷去接他。王老汉说,就这一个宝贝孙子,13岁了。他说,虽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当儿孙们对他都好着呢。我说那是因为您对他们好,对大家好。白鹿原上的人好,白鹿原上的故事多。

王老汉把我送到公共汽车站牌旁,他说接送完孙子,还要去白大姐家拉东西、汇报行善的经过。我给他塞了点辛苦钱,他硬是不要,说我的活菩萨啊,不用不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我把钱放在了副驾驶座上,让他代我谢谢白大姐。不等他再次推辞,406路公交车刚好来了,这一站叫三殿村。

原路返回,这段经历让我感触颇多。善良勤劳的王老汉,过目难忘的白大姐,还有许多默默行善的人,都是人间的活菩萨。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人,都想知道佛菩萨有没有保佑到自己。许多人以为这世间的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佛菩萨。其实,世间的每个人都见过佛菩萨。当你遇到贵人相助时,当你化险为夷时,当你绝处逢生时,都是得到了众生之中的活菩萨的帮助和扶持。其实,当你用一颗慈悲心、恭敬心去对待每一个生命,佛菩萨就一直都在加持你。你也会发现,原来每一个众生,皆是佛菩萨。

云经,是《大云请雨经》的略称。亦指传说中黄帝受命时上天所授之图籍。近瀑飞云经树湿,穿花流水过桥香。云经的典故不少,在这里,我说的是我耳闻目睹的“云经”。正如宋范成大《再次喜雨诗韵》中言:仙篆驱龙效水灵,佛螺吹梵演《云经》。

——2023.8.16文茹上白鹿原、访云经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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