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茹
认识作家张全友,已有十个年头了。不久前,在线上听了他的一堂写作课《突破与提高》,收获颇丰。他作为一个成熟且颇有成就的作家,这些年一直给予我的启迪就是——如何提升,如何突破,如何看到自己的不足,如何打开禁锢“自我”发展的笼子。
九月的第一天,我再次重温这堂写作课,就像回味我们关于文学和人生的交流,使自己再次从中得到突破和提高。
张全友说,可以直观看到的事物,一般是共性的多。但再进一步考察,每个人的感知其实是不一样的。那些不一样的发现,就是超越自我的一次历练和成长。一个人去参加一次活动,就是一次突破和提升。他说,作为一个写作者,只有在看法和写法上视角新颖、出类拔萃,才有可能走进读者视野,确立自己在文学世界的位置。
张全友已经确立了自己在文学世界的位置。他是一个铁匠的儿子,一个不愿意脱去农民身份的职业作家,一个有贵族气质的乡巴佬。他更是一位乡土文学的“深耕者”。
我读张全友小说集《豌豆黑豆和扁豆》,写了“一篱秋色扁豆花”的读后感。从《阡陌》到《豌豆黑豆和扁豆》,他一直坚守着家乡那片丰沃的土壤,以农村生活、农民疾苦为主题,深耕细作,形成了自己显著的乡土文学风格。正如他所说,突破与提高,不是飞在半空的异想天开,而是深深扎入泥土,脚踏实地的奋发图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找到自己的薄弱,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看似缓慢而实则飞快地成长起来。
张全友在《豌豆黑豆和扁豆》自序里说:“写作,就是一项创造性职业。我的文学家园,也许在过去,但我的文学理想,永远在未来”。未来,也是起飞的地方。
我喜欢瑜伽和冥想。但说自己不懂这些的张全友却给出了打开自我心门的建议。他说,一个作家,必须要有敢于挑战“无我”的思维,放下小我,找到大我,去探究生命的丰富和人性的种种可能性。而这些,正是瑜伽和冥想的本质,使自由灵魂拥有打开肉体囚牢的力量,朝着你想去的方向不断努力,释放出人最美的姿态,最好的气质。
在张全友的文学课里,我们打开内心,让自然成为真正的自然。我们用批判的眼光看待人生路上的所有苦难,思考人类的终极命运,而不是拘泥于一己的不平遭际;我们打开自己的心门,敞亮起来,不被外在的干扰降智。只有当下的自己,才是真实活着的自己。未来幻想中的自己,带着某种不确定,正姗姗而来。就像瑜伽,当你倾听自己、看清自己时,一切都自然而然。
打开心门,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心气,冷静地去思考,去认识理解这个世界,找到真正的自我;打开想象力,那些绵延不绝的未知和未来,就在前方,等待你接纳它们,丰富它们,照亮它们。智慧地活着,让心澄澈,做一个坚持不懈和专注的学习者。清清静静,感知大千世界;干干净净,思考芸芸众生;真真切切,体悟独一无二。
未来来自内心,就像做某种事的意愿。所以,我们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存在的这一刹那,将“我”想好,给“他”定准位置,不断地使“你”强大起来,学会使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去判断,去认知,去写作。
张全友说,文学就是一场修行。作家的格局大小,境界高低,思考深浅,直接影响创作的本源,是根本问题。所以,我们要打开被自己约束的禁区,筛选我们认为美好的事物,把它一笔笔记录下来。
他说,一个作家的人格,是作品的品格基础。作家首先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发现真善美的事物,并且会同时比照假恶丑。写东西,出发点应该是善良和正义的,是希望世界变得更美好的。高贵的心灵,不是高不可攀,恰恰是更加平易近人;不是坐井观天的想当然,而是与民同在,替民发声。同时,作家还要有深厚的悲悯情怀。只有这样,写下的东西才能引起共鸣,才能被广大的人民群众接受。
他说,作家要眼睛向下,要始终关注生活在基层的群众,他们的心声与向往,是我们的笔最应当触及的地方。读张全友的作品,便可感知这种情怀,促使他写下黎民百姓想述说的话语,当然更是他自己想说的话。他塑造出许多内涵丰富的有趣人物,揭露出尖锐的现实问题。但其出发点是激浊扬清,不以戾气泄愤,而以关怀提醒。
他提醒我们,给自己设置“高难度”思考,绝不是给读者创造阅读困难。恰恰相反,要让读者尽可能舒服地读下去,感觉你的笔,耕在最新鲜的土壤,是全新的阅读体验。这样,你就迈进了一大步,而且很扎实。这样,你的构思和创作,就是成功的。他说,文学作品的生命力,就是一个人思想的生命力。作家只有不断积累自己思想的分量,才能写出厚重的作品。作家需要经过后天的摸爬滚打,坎坷磨难,直面常人难以接受的考验,才能使生命越来越有分量。
张全友在谈如何把腹稿变为文稿时说,一个想法、一句念叨都有可能演化为一篇文章。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经意间会有很多灵感浮上心头,这个时候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珍惜起来,把它妥妥地记下来。手机的许多功能正好为我们所用,随时随地在思考,随时随地去写作。只有养成这样的习惯,手机便时刻都是我们寻找素材的矿藏。
对此,我有深刻体会。手机是我使用率最高的写作工具,我大部分诗歌都是在手机上写的,我的念头和灵感随时记在了手机里。手机功能很多,写作的办法也很多。
张全友举例说,美国现实主义作家杰克·伦敦,在自己屋子里的墙壁、床头、镜子、窗帘、橱柜上,到处都贴着各式各样的小纸条。这些都是他灵感的记录。他时时刻刻留心身边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稍有心得就随手记在纸条上,日积月累,这些小纸条成了他写作材料的重要来源。杰克·伦敦的小纸条,内容十分丰富,有美妙的词汇,有生动的比喻,有精彩的描写,还有名言警句。一个优秀的作家需要细致察生活,要向前辈名家学习搜集灵感的经验,把自己的创作丰富起来, 使自己的思想和作品厚重起来。
张全友的写作很奇妙,有时候仅仅一句话,便会给自己埋下一粒种子。有时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引起各种联想……甚至很多时候的梦境,都是灵感的来源。有时候,我们微信留言闲聊几句,不一会儿,他就有一首诗飞过来的,图文并茂,中英文双语,再配上经典的音乐,就是一本立体的电子书了。
他说,有一年,我在一个煤矿木材厂做事,一次早晨去上班,经过一个路口,看到一个女子在路边地里除草。她刚好在我路过的时候,撑起腰来擦汗……就是这个动作,给了我一个灵感,后来竟然写成一篇小说《赫连包不舅舅》。那是一篇写男人的小说,却是因这个女人的眼神而来。他说,类似的例子特别多,有时候内心的一个闪念都是灵感的来源,会促使我们去构思写一篇小说。
张全友是一个喜欢音乐、唱歌好听的人。他认为,小说、诗歌和散文,都是有音乐美的。他在写一句话,或者一个字的时候,特别在乎诗性、音乐和节奏美。他说,我一开始是写诗的,诗的那种朦朦胧胧的美感,空灵的给人内心永远都讲不明白的意蕴,会一直贯穿到我所有的文字。无论是写小说,写散文,还是报告文学,文字的内部结构一旦被打上诗的烙印,展示到世人面前,就是一股浓浓的“诗”意盎然的感觉,就是一种很特别的张全友的“味道”。
张全友最有成就的领域是小说创作。他写了二三十年小说了,一直都在挑战高难度动作。他说,小说写得太过平常,就不是真正意义的创作。我们要有登高远眺的能力,也要有敢于探险的勇气。创作就是创新,就是一种挑战,而绝不是为了写一个寻常乏味的故事。能写出一篇连自己都惊叹的好小说,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他说,开始构思的时候,你压根就不该去讨巧或者图省事,而是故意给自己设置难以逾越的障碍。这样处理的效果,才能突出你的思想特色。
读张全友的小说,从结构到语言,都是巧思与拙力的精雕细刻。他的故事,土得掉渣;他的文采,洋得冒泡。感觉太过精致的时候,他会来一段乡村俗语的对话;感觉太过坚硬的时候,他会来一曲民间小调的吟唱;感觉太过压抑的时候,他会来一个忍俊不住的笑话。他作品主题是浓郁的乡土气息,文笔却非常讲究,丝滑得像一层秋霜覆盖了整个脸颊,富有光泽而柔软舒适。
张全友还谈了构思的多种方法。他说,有的时候是先想好,再下笔。当然写着写着,也可能自己走偏,但却是在逻辑合理的范围内。我今天的思考读写就是这样。一边领悟他的文学课,一边琢磨他的小说,跟着他的《阿狸向北》,一路找北。
近日,我读了《野草》2023年第4期里面张全友的小说《阿狸向北》,深刻感受到了他的突破和提升。在他的文学天地里,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鸟语花香,草木含情,大自然的神性成为乡土世界沉默的主宰,而他秉承的乡土语言,悲悯的底色,悲怆的奏鸣,呢喃的叙述,诗性的文字,成了他的作品富有个性色彩和文学深度的标识。
我在他的描绘里看到了他的家园,一片玉米地旁,一排里外都白的平房。空旷的院子中央是长方形菜园,里面的菜苗整齐茁壮,一种菜一方地,错落有致,像是他喜欢穿的格子衬衫,永远那么笔挺有型。
张全友在一首诗里描绘:未来美的无比透彻。我要告诉孩子们,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些文字永远够不到的地方。
那个地方,仿佛就是我读了再读的《阿狸向北》的最后一段:
……我别过脸去,感觉脸颊有了划痕,湿漉漉的。
屋后一棵老树的冠,冠枝几只振翅的家雀正在攀谈什么。远处,矿山的一列煤车,吼着浓烟冲山下开来。那会儿,我爹正蹲地上使劲地咳嗽。我瞭瞭北方,迷茫空洞的那边,除了插在地皮上的几株老树和两只昏鸦,什么都没有。
还有什么?没有该走了。
我被几个便衣攘着,推上一辆黑色小车,车子悠悠开走。
我禁不住地朝车窗外看。天地间,我爹我娘他们,踉跄着,紧紧地跟在车后追。
我似乎隐约听到他们使劲在喊:
——阿狸。
——向北。
那声音,很深,像从厚实斑驳的古城墙内钻出……
张全友昨天写了一首诗叫《电影》,刚好做我这篇《阅读与提升》的结尾:于夜色暗涌间,我们穿越。我们穿越重重迷障,穿越火线,穿越时间,电影里面的他们演绎我们……电影上演的,皆是生活走过的。直到后来,我们都成了演员甲和演员乙。
——2023.9.1文茹早读晨记于长安素雪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