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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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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时间

——读成路的诗与专访


吴文茹


今天农历正月初十,中国民间传统节日之一,称为“石头节”,为石头神生日。在“石不动”的日子,我在意念中想到了诗人成路的一首诗《打磨石头镜子》:亮姑娘把石头打磨成镜子,放在山脊下照耀过往的旅人/偷懒的石头镜子,隐藏了光,隐藏了风的背影/悬在空中的风,在火烧云中惊艳无度/往南的鹰,往北的滚雷,和亮姑娘一起把石头镜子喊醒/沃野里的回声,向上,去了光的源点/……

诗人成路早期的三本诗集《母水》《水之钥》《雪,火焰之外》,一直在我的书桌上放着。时而读读,时而想写点东西,但一直没写。因为那是一项比较庞大的工程,不仅要把诗人浓缩了的东西稀释和萃取,而要把诗意给予我思维的想象和升华。昨天,读到《诗探索》专访诗人成路的文章,一篇精炼经典的人物专访,干货满满,刚好完善了我读成路诗作的一些思考和探索。

在我的阅读体验中,成路的诗属于史诗一类的,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存在。诗人成路是以一种研学的态度、一种考古的方式在写诗,他的诗刻意而深刻,是感性和理性融合下的精雕细刻。他在拿捏诗意的表达上有充分的准备,更是认真严谨的。他的诗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标点。如果说现在不少分行文本都只是诗歌的素材,而成路的诗歌不仅仅是成品,还多为精品。

成路在专访中说,我有一个写作观点:根底,或者说根源,我的根源是《诗地理考》(宋·王应麟)《诗经地理考》(台湾·任遵时)两本书,这两本大著使我学会了对万物的尊敬,使我在诗歌写作中坚持原始文化的意象因子。让我想起了《母水》中的诗句:是啊,我把耳朵贴在土地上,让灵魂沿着水的流向,和以前,和未知一起流动。

成路还说,个人的写作要搭建自己的结构方式,然后具体的写作是让这个结构饱满。每个具体的作品可以是思想的短语,但它融在了一个完整的结构里,必然会是具有体系的思想考虑。这让我想起“在风缓行的广空点种石头,王女把我的生长之签,和石头一起点种……石头和时间在未明的方向,伸出了手…向着那手——北斗星的光晕,取水,取光”。“我,在灼热的繁荣当中伸出手掌,为身体请回灵魂,而后幸福地面向一地金黄,一地饱满的谷穗。”(《母水·梦》)

我时常会想起成路诗集中的一些句子,它们像是飘在水面上的石子,跳跃着。就像成路在专访中描述的“在时代现场,发现的诗意因子,积累和思考到一定程度,当打开诗歌写作程序时,大脑就会洞开,诗歌便生成了。” 诗人成路“在历史范畴里观察沉积层中的静止历史,凭借经验对事物进行思考,把混乱的无序现实形成新的整体。正如《水之钥》全卷,其的结构素材有些广泛,元素有生命之始,局部文化之源,以及正在发生的现实和幻念,但其追求的是一个存在的松散逻辑结构,是从其整体的诗歌战略考虑的”。

此刻,我想到了《水之钥》中的那首《盐》:雨天,艳阳天,我脊骨上的灯盏,都会用噼啪的声音提醒我有一粒盐,在油脂里。……而我聚拢在双手上的流水,像大海的臂弯,像原始的洪荒,在上涨,向不可知道的境地涨去。……可是手喇叭,在大地的一角把雷声滚过,让我看见炭灰里燃烧的盐粒,推开了十三扇门。这或许就是诗歌的感动,只有过去感动当下,而没有未来感动当下。

成路说,整体结构性意图是根本,语言处理是在为之服务。我写作的方式,是用自己的所有作品完成个体完整的诗学结构。我的全部诗歌作品都是修改出来的,有的修个几年、十几年。每当写诗前,他就会拷问自己是否想清楚了,在诗心里通过查纯检索,确定符合戒尺的纯度要求,那就写,否则放弃。

成路诗歌的结构性表现在,他每本诗集的目录就是其整体的椽木框架,每首诗的标题就是雕梁画栋,他大面积应用长句子推进语势,就是一种强调的战略,而意象的传递,则是他善用的形式。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雪,火焰之外》中的《白的方向》:是雾移走了雪,从一棵松树走向队伍。大鸟,颤抖的翅膀跪在未知的欲望树下,等待盛装的火焰。……沿着黑暗的夜,大雪亿外的暗,使手指的谎言逃脱了眼睛,那是白的过错,它把辽阔的天放在了灰烬里。……

成路的诗写得有难度,读起来也有难度,有时甚至需要查阅相关的资料。因为,这就是他要的难度写作——跃过别人,跃过自己以往。像他所说的系统地阅读理论著作,历史的、哲学的、文学的、艺术的、宗教的、地理学、民族学、方志学、农业学、制造学等等,你才能了然其诗的内涵和外延。

成路在诗歌创作中,摆脱了用旁观者的语境叙说事物的本源,而是把自己放置其中。他写作的过程就是剥离尘封的硬壳,千方百计地寻找真实。我手头最新的一本成路诗集是《时间里的简单物质》,据说这是他的第七部诗集。他的诗歌创作融合了现代汉语、方言、古汉语等语言材料,大量使用单音节词语,尽量排除修饰性语汇,并通过个性化的有机组合,形成了古直简括却颇具包容性的语言风格,带来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他善于在作品里追索地域文化,通过对历史文化的诗性观照,沟通生命存在的现时与既往,给诗歌赋予了生命体和地理属性。这段话对诗人成路的诗歌特性概括得十分到位,特别有助于我们阅读和理解成路的诗作。

我喜欢《白城子》:云被流放,鸟被流放,大风被流放,我一双小手握紧太阳;喜欢《白光·土纸的传说》:枯黄的纸条,跟随开启的门,扰乱干净的地面,和我,以及经文干净的等待。是时候了,把文字繁殖进水土里,摧毁光源,阴柔的月亮光,扶正草尖的绿;喜欢《在旧城》:在旧城遗址上,嬉戏的猫把青花瓷瓶撞碎的那瞬间,瓷瓶裂口淌出的水,浇灭了铁匠炉里的火,使正在锻打的兵器冷却、冰硬。瓷瓶裂口掉下的红莲花,被亮姑娘用泪水织绣的眼罩盛住,转眼间花朵消瘦。残垣上的说书匠手捂着断了两根弦的三弦琴,把今生的古经投放进城池下的黄河里,让往生的灵魂纳气。

成路诗歌语言的个性化和新鲜感,来源于他下的“笨功夫”,但熟能生巧,他的功夫熟透了,就使出了巧劲,生出了灵气,实现了他所说的“跃翔”。这是我读他的诗最为奇妙的感受,初读感其拙朴,再读感其深邃,而后陶醉于其空灵。那种一下子飞起来的喜悦,那种秒懂似的开悟,像是《和石头对话是我的义务》:“……而我得到了另一枚石头的规劝,绊倒你的石头不会绊倒你前世的兄弟——鹰”,破译了一个许久不能解读的密码一样令人释然。仿佛生命的诞生、毁灭、再生波澜壮阔、而后涅槃,诗就是这个样子。

诗人成路专访印证了我的感觉,让我有了得到确认之后的欣喜。我的阅读也变得更加有意义,就像成路说的:“阅读理论著作,寻找有趣的知识符号,在诗歌写作中转化成诗歌意象,作品便会丰富饱满。……在写作中努力实现“我者”理论的文本呈现。我以为,“他者”的理论只能增加自己的素养,开拓自己的视野;而“我者”的理论才是指导完成作品的根本。“我者”理论可以是纲要性的,也可以是关键词,甚至可以是大众认为错的,但正因为这样,才能呈现出一个另样风格的诗人”。成路就是一个有另样风格的诗人。

成路的诗很耐读,他的诗可以反复读,他的诗也是可以留下来的少数。他说,诗写作是诗人心灵、思想轨迹运行的叙说,这是对的,但必须要有挑拣的余地。这个挑拣便是炼成诗心的过程,如果用佛家的话说,就是涅槃,等待着跃翔。他说,“诗歌写作要素”便是能够呈现诗歌文本的终极目的战略考虑支点,那就是创造出具有指认性,具有未卜性,具有哲学性的意象峰群。他说,在时下的诗环境中,诗和非诗持久而坚毅的抗争是存在的,也是考验一个诗人的耐心期。

我耐心地读一本又一本书,耐心地读一首又一首诗,耐心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系列地读,沉浸地读,我还耐心地把分行的诗歌,以不分行的形式呈现出来,以表明真正的诗歌即便不分行也是诗。在这个因为沙尘天气把阅读当作晨练的上午,我以成路的诗《自由度》的末句作为此篇读后感的结尾:“明晃晃的太阳追赶着我们的眼睛,顺着路,在黑夜和白昼一直奔逃,干净的蝴蝶是我们惟一的同伴”。那是一首缩略时代的大风歌,一种感恩的仪式,一只飞进太阳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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