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在银行的猫

吴文茹

退休六年了。一天，回到原先上班的办公大楼，在院子里看到一只在木凳上半卧半躺得七仰八叉的老猫，比葛优躺还惬意。

它爪垫向外，慵懒地趴着，眯缝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仿佛在做自我介绍：

我是一只狸花猫，从出生就和伙伴们生活在广济街五味十字这个院子里。与去逛过的旁边的保吉巷小区相比，这里很安全、很温暖、人们也很友好，特别是有很多可爱的姐姐每天都会带好吃的给我们，所以我们都愿意留在这里。而外面的猫们，为了吃顿饱饭，每天要去翻垃圾，最危险的是还要与外来的猫狗打斗。

我蹲下来，仔细地端详着这是身形丰满的狸花猫。它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露出半边肚皮，眨了眨眼，咕噜着：

听老一辈说以前这里只有三两只猫，因为生活无忧，慢慢的繁衍成了一个小小的猫群。今天我又躺在这里晒太阳，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光，舒服惬意，希望我这一辈子都可以这样度过。我记不清住在这里多少年了，每天都望着大楼的出入口看着来往的人们，每年都有新的面孔，每年也会少一些熟人。和我小时候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我顺着猫的目光，看向从大楼里进进出出的绅士淑女们，他们个个西装革履，脸上是志满意得的神情。起码表面上看是那样。再看看我自己，就像这只放任自流的猫，不修边幅，也不管仪态优美是何种形式了。

我曾是一只流浪在银行的猫。上班的时候有多形式主义，退休后就有多自由散漫；上班的时候有多纸醉金迷，退休后就有多视金钱如粪土。外人说，银行的人挣钱多，甚至以为银行的钱好挣。人们以为银行人都挣了很多钱，且认为他们不该挣那么多钱。其实，银行人收入多一点是事实，但工资并不高。那多的部分是绩效。退休不久的闺蜜说，退休后有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没了占收入三分之二的绩效，也成了“月光族”。

从银行退休和离职的人，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猫咪。没有富裕的钱了，反而觉得以前花的钱都是浪费。比如买流行的衣服、化妆品，进美容院、去健身房，隔三差五犒劳一下自己，三五成群组个饭局抱团取暖。

离开银行，奢侈的消费不能有了，才知道以前多出的收入都是在银行工作的沉没成本。沉没成本（Sunk Cost）是管理会计学中的一个术语，它指的是已经发生或承诺、无法回收的成本支出。这些成本不能由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决策所改变。换句话说，沉没成本与当前的决策无关，而是过去决策的结果。

在银行上班的人要装饰自己。装得很有钱，有钱人才能正眼看你；装得很有才，有权的人才能看见你。对于成年人来讲，适度的装是适可而止的体面，过分的装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表演。比如，既然买了昂贵的名牌包，就得买同样名贵的衣服鞋子去配它......如此一来，“装”就变成了一个无底洞。

许多所谓的白领、金领，他们不断透支的不仅仅是物质，更多的是精神。透支自己的信用和健康，甚至失去抵御生活风险的能力。我上班的时候就不想装，退休后我喜欢做一个蓝领，更宁愿做一只流浪猫。

我对狸花猫说，你看没看电视剧《城中之城》？于和伟领衔的银行高管，白宇帆代表的职场小白，陈家元代言的银行子弟，这戏越看越上头呢。你看刚走过去的那个，像不像走路带风、一丝不苟的苗大侠？

猫毫无形象地趴着，发出了轻快的咕噜咕噜声，好像所答非所问地说：

我躺的椅子在大院中央，楼里的人会下来这里休息聊天，来这里的人总在抽一种呛人的东西，说一些好像很让他们烦恼的话题。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烦恼，也许和我一样吧，院子里猫越来越多了，总会担心以后吃的东西不够多。嗨，我操什么闲心呢。我希望他们都永远快乐，这样会对我们更好些，喂我们更多些，我们也会更快乐。

银行就是城中之城。一只流浪在银行的猫，什么金融剧没看过呢。它们斜视地看着为了完成各种任务指标奔波的人，看着为了在竞争中生存下来拼搏的人，看着那些在底层奋斗的人，看着那些财大气粗、啥都有、啥都知道但啥都不信的人，顶多翻个白眼。

我一直盯着花狸猫看，它的眼神有点闪躲，又开心地咕噜了几声。猫的柔和眼神，满是信赖与喜欢，让人感到无比的温馨。

一只流浪在银行的猫，让我想了这么多。我感恩地在它旁边坐下，它伸了伸腿、碰了碰瓷，我知道，它认同了我和它一样的存在，或许我是以前喂过它的姐姐之一呢。

猫，这种神秘而又迷人的动物，优雅、独立、好奇，且深谙生活的哲学。有人总结猫有八种哲学：闲适自然，随遇而安；独来独往，自由不羁；优雅从容，淡定自若；好奇探索，永不止步；温柔关爱，善良体贴；坚忍不拔，毅力非凡；深藏不露，低调内敛；活在当下，感恩每一刻。这些呆萌之理，皆与人性相通。

流浪猫，是宇宙中迷失的星星，渴望找到归属的家园；流浪猫，是城市角落里的秘密守护者，它们凭借着本能和勇气，在钢筋水泥的建筑森林里寻找生存的空间。

如今，我也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成为世界的旁观者。猫咪的悠闲，仿佛是人生的另一种诠释，以从容不迫的态度，应对每一个日子。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和猫一样，厌倦了山河湖海，游子归来，一人一猫，心安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