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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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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今犹在

——读李伦短篇小说《最后的军旅》散记


吴文茹


收到作家李伦军旅短篇小说集《正步向前走》,绿色的封面,红色的五角星,军人的英姿,让我走进了中国军人的五彩缤纷的世界。

我是从《后记》开始读的。正如李伦所说:“读书先看序言或后记,就像跑步运动前的热身一样”。我也有这样的阅读习惯。我三天读完了《正步向前走》这本书,其中《最后的军旅》读了三遍。我想先把它单独拿出来说一说。

《最后的军旅》的故事背景是部队在由“骡马化”向“机械化”发展的进程中,一群军马被“淘汰”,退出部队序列的命运。重点讲述了“公主”、“土匪”、“骚鬼”和“秀才”四匹军马和一个驭手——我的故事。开篇的场景是:

太阳的脸活像一只铜脸盆,黄黄的不高也不低恰好悬在黄黄的塬上。塬上的草儿是黄黄的,塬上崖畔几株孤独的古柏是黄黄的,公主、土匪和骚鬼的侧身也是黄黄的,而且我的军装也是黄黄的。我们好像是在一张发黄的旧照片里。

我们临风背向而立。恰好这时“铜脸盆”磕在我突出的脑门上,我仿佛听见“哐当”一响的钟声,心就无主地摇摆起来。但我紧接着就果断下了口令:“开始”——咴,咴,咴,三匹军马引颈嘶鸣,声音洪亮而凄婉,一种悲壮感在黄昏的空气中颤动。秋风萧瑟,它们漂亮的鬃毛和马尾,飘荡如呼啦啦的旗帜。它们眼睛里,陡地有一圈水亮亮的东西十分迷人。......我听见我的声音像雄狼一样地嚎叫。古柏里的几只小鸟,黑箭似的从巢里射向空空荡荡的天上。我趴在塬上。趴在塬上有一种趴在马背上的感觉。塬就是我心中的马,温暖而多情。一个遥远而朦胧的光点在天际浮动,将我忧郁阴沉的脸点燃成晚霞五彩缤纷……刚当兵的时候,脑壳里也是五彩缤纷的。

作家以倒叙的手法为整篇小说开头,将事件的结局和最突出的片段提到最前面,通过眼前之事触景联想,然后再从事件的开头按照事情发生顺序进行叙述。倒叙手法的运用起到了吸引读者注意力的作用,特别是作家的文字极为精炼,有声有色,如同黄土画派的一幅力作:阳刚豪放,雄浑大气和一种勃勃向上的理想现实主义风格。

小说写作中,麻烦和冲突是故事的灵魂,作家在记叙中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最后的军旅》里,天灾,人祸,一个又一个麻烦,不断地引发悬念,不断地去经历冒险,情节扣人心弦。在这种紧张感中,读者的情绪和思想跟随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变化,并因此获得难忘的阅读体验。

故事一开始,刚当兵、能吃苦的我被分配到了驭手班养马,负责管理四匹马。我的“公主”雪白是一匹母马,“土匪”乌黑是一匹公马,“骚鬼”棕红是一匹骟马,“秀才”金黄是一匹嫩马。马儿一到塬上,就如同获得了自由和解放,奔跑起来肚皮紧贴着地面,四蹄翻飞,像一群精灵,皮毛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一阵疾风,眨眼间就撕去一层地皮,腾起丈高的黄烟。黄土塬便在马蹄声击如鼓的颤抖中,从沉寂里苏醒了……

在遭遇暴雨洪水中,军马嘶鸣报警,救了一百多条性命;在演习途中,“秀才”失足摔死,马肉被分食。二排长高高举起扶头,我觉得我的躯体也在被劈成一块一块的,四分五裂。……

在小说中,并不存在什么永久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因为悲喜交织、嬉笑怒骂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优秀的小说并不是要为读者重新创造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而是让读者通过阅读小说中的故事,逐渐理解和获知生活的真相。

你看,“解放牌“汽车就要开进来了。大西北的月亮又升起来了。月亮又大又圆,而且猩红猩红,像一面巨大的涂过血的古镜。红月亮照着塬上的黄土就映成了铁锈的颜色。铁一样的凝重,铁一样的有一股子冷冷的铁腥味弥漫时空。

我坐在马厩的黑暗里,身子靠着墙角柔软甘香的干草堆,静听军马们匀和的鼻息和有节奏的咀嚼声,四周充溢着饲料、干草和马粪的混合气味。我喜欢闻这种气味,它给人以温和香甜的犹如回到乡村的感受。在这样的感受中,你听着军马们的鼻息和咀嚼,就会像听一首优美的歌,或者抒情的诗那样,心中变得格外纯净和安宁……

作家李伦的文字是纯净的,像优美的散文,像抒情的诗歌,读来香甜而温暖。在即将告别军马的这个夜晚,作家以工笔白描的细腻手法,带领读者一起沉浸在一种悲凉的安宁里:

马厩的门半开着,红月亮探进头来。一根银亮的蛛丝从门楣上垂下慢慢地延长,丝端有一个小黑点一跳一跳地悬在空中。……那根银亮的蛛丝和悬在空中的小黑点不见了。我看着门口探头探脑的红月亮。我们家乡的月亮一点儿不红一点儿没有铁腥味一点儿不探头探脑。我们家乡的月亮像八月桂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永远是雪白雪白的,如瓷盘光洁镶嵌在蓝蓝的天空,照着山梁子永远是雪白雪白的,衬着村里的茅屋也是雪白雪白的。我陡地冒出想读一首古诗的念头,望着军马心里充满了一种渺小得伟大得悲壮感。红月亮得光芒便像血水得河流涌了进来……

作家李伦是一个儒雅的军人。他的作品既有军人的风度,也有诗人的气质。他通过情节让故事流动起来,就像河里的水,时而静默无声,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惊涛拍岸,时而温柔祥和。他在情节的设置中保持了诗的“不确定性”,在语言的表达中保持了诗的新鲜感,让人沉醉其中。

《最后的军旅》中,我目睹二排长劈了“秀才”,又看见了二排长和他女朋友在白杨林里扭作一团,再到二排长在厕所给我递纸条。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最终他决定了我的命运。

最后,作家写道:古镜似的红月亮生毛了。生了毛的红月亮像一只充了血的大瞳孔。我眨眨自己的眼睛。我的瞳孔也充过一次血……那是我最后一次带着军马们上塬遛马。我躺在塬上的一片枯草里。枯草黄中泛白,白中透黄,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银的光泽。我眯着眼睛,闪烁的光泽渐渐朦胧起来,天际出现一张蓝灰色的“宽银幕”:茫茫荒原辐射出一派流光,一群涌动的云彩——雪白乌黑棕红金黄……一群彪悍强壮的军马从雄浑的黄土塬上腾空跃起……流光在变幻,马群在奔驰。“宽银幕”上慢镜头扬起一片马蹄,绚丽的天空被踩踏得五彩缤纷……

读着读着,一幅画卷活了,像是一部宽银幕电影,而作家正是画家和掌镜的人,他不仅深谙诗情画意,还是一个高超的摄影调度师。《最后的军旅》,故事情节紧凑,文字简练精彩,画面丰富多彩。无论是故事和文字都是环环紧扣,丝滑衔接。但从开篇到最后,我读的不仅是一群马或者几匹马,而是一群人和几个鲜明的人物,栩栩如生。如作家写的:“我从军马们面临的命运,看到了我的命运”。通读全篇不难看出:

《最后的军旅》蕴含着一种诗意美。朱光潜先生在《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中说:“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他形象地把小说中的故事比喻成“花架”,而把故事中蕴含的诗意美誉为“花架”上的“花朵”。一流的小说家不仅是讲故事的能手,也是能把读者带入诗意境界、打动读者心灵的高手。如黄土地、红月亮,五彩缤纷,各种颜色的递进渗透和意象交织,让读者抵达了小说的最高审美境界——故事描写中的诗意美。

《最后的军旅》蕴含着一种隐喻的力量美。小说写的不仅仅是被“淘汰”的军马,更是在写退役的军人。它具有一种隐喻的力量,即用一种事物暗示另一种事物,为作品增添了更丰富的意义,传达了更抽象和更深远的内涵。如军马的几次嘶鸣,那是一种超越人类的生命体相互沟通的呼唤,它强烈地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这种隐喻的力量美,不仅体现在文字层面,还通过语言、动作、色彩、场景等多种形式展现,营造了强烈的视觉形象,让人领悟对自然和生命的尊重与敬畏,深思其中的人类命运和历史进程。

壮岁欲沸腾,生涯亦可矜。《正步向前走》一书,正如作家李伦在《后记》中所言:正步向前走,是一种执着、坚毅、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力量。写作永无止境,梦想终将成真。红星闪闪放光彩。《最后的军旅》是其中一颗闪亮的星,它在黎明前吹响军号,召唤我再次出征,迈开正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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