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
冬月的高山已是雪花飞舞,坝下一阵寒潮涌动。好在有羽绒服御寒,我知天命的身子一直暖烘烘的,不再有12岁那年那个冬天那么冷了。
1977年的冬天,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积雪堆满了院坝和柴堆,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
那天早晨起来,我和妹妹跑跳在院坝里,仰着小脑袋,让雪花落在脸上和口中,舔一舔,甜甜的,凉凉的。我们在院坝里一直追逐嬉戏,调皮的小雪花儿亲着我们的脸蛋儿,吻着妹妹的小辫儿,任性地往我们的脖子里钻……
爸爸妈妈站在屋门口,看着我和妹妹撒着欢儿,脸上溢满了笑容。妈妈怕我和妹妹再添新冻疮,心疼地呼唤:“华儿,快点把你妹妹带进屋,别冻坏了耳朵和小手儿。”玩在兴头上,我们哪里听得进去!
只听爸爸说:“嘿,今年该给两个孩子都做件新夹袄了吧?”妈妈沉吟了片刻,跟爸爸说:“先给华儿做吧,他正上初中,夹袄都破了。家里确实拿不出做两件新夹袄的钱了。女儿还小,不让她晓得。”
我听了爸爸妈妈的对话,十分高兴地进了屋。而小我4岁的妹妹,显然也听懂了。她站在院坝里一动也不动,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从屋里返回来拉妹妹进屋,她扭着身子无言地反抗着。爸爸忙走到院坝,心疼地抱起了妹妹。她的委屈瞬间爆发,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抽噎着:“爸爸,我也要穿新夹袄……”
爸爸使劲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安慰妹妹:“闺女乖,爸爸叫妈妈明年一定给你做新夹袄!”那天,妹妹很倔,大声嚷着:“不……今年我偏要新夹袄!”
那天早上妹妹说啥也不肯吃饭,我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子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哥哥不要新夹袄,让给你好吗?”妹妹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抓住我的手将信将疑地望着我,我跟她说,“不信,你就去问妈妈。”
妹妹忙端着碗来到妈妈身边问:“妈妈,我能自己选做棉夹袄的花布吗?”妈妈捏着妹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柔声道:“哥哥让给你,这下满意了吧!”妹妹一听,高兴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吃过早饭,妈妈把我叫到里屋,脱下穿在自己身上的半旧花夹袄要给我穿上。我不肯穿,妈妈歉疚地说:“华儿真懂事,把妈妈的夹袄穿上吧,暖和些,好好上学读书!”然后妈妈从衣柜里翻出头两年脱下补了几层补丁的夹袄重新穿上。
那天,我穿着妈妈的花夹袄走进学校,周身热乎乎的。可一进教室,女同学们指着我哈哈大笑,说我穿着花夹袄真像个女孩子,男同学则笑话我不男不女。好在来上课的老师出手干预,同学们虽然收了声,却依然用怪异的眼光瞅我。下午一放学,我独自一人跑回家里,脱下了妈妈的花夹袄。
晚上妈妈知道了原由,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衣服穿在你身上,只要你自己觉得暖和,就不要在意别人的闲话……”第二天,我穿着妈妈的花夹袄,开开心心到学校上课。那个冬天,我的身上一直暖洋洋的。
当天晚上,母亲在煤油灯下一边量妹妹的身高,一边剪裁缝制花夹袄。妹妹的那个高兴劲儿,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晚我也高兴地围在旁边,看着妈妈一针一线的缝制新衣。过了两天,妹妹如愿穿上了妈妈缝制的新夹袄。而那件崭新的花夹袄,妹妹一直穿了很多年。
今冬雪花儿飘舞着,寒风一阵接一阵。母亲当年的花夹袄和妹妹的花夹袄往事又萦绕在我脑海,我的心里也涌起一阵幸福的暖流。
(写于2020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