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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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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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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见绌

今年五月“端三”早上,我接到了单位办公室那个急促而又神秘的电话。电话那头似乎有非常要紧的事,让我赶快收拾一下家,说有领导要来看我。

我很吃了一惊,担心是自己“早退”又被领导抓住了,但转念一想又觉的不是,之前早退被抓住,领导都是劈头盖脸开骂,这次是“来看我”,原因自然不会是早退。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领导,为什么看我,但我还是遵照着收拾了家。这些时间妻子和我闹别扭,去了娘家,家里的环境卫生自然比平时更糟糕了些。因为心中老在思索“领导为什么来看我”这个充满哲学和逻辑学的问题,所以我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收拾家上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我听见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单位小刘毫无顾忌地呼喊我的名字。小刘用最快的语速告诉我,我国著名企业家高强大先生马上就到我家来看我,我们的县长和单位杨局长也跟着,他让我好好表现,见了高强大要叫“高总”。小刘又给我叮嘱了其他几方面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快速离开了,像来去无踪、救苦救难的武林高手。

高强大要来看我,这个消息让我兴奋不已。高强大是我县极有名气的有钱人,常年居住西安,据说和省上的高官都关系密切。当然,我兴奋不全是因为高强大有钱,还因另外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高强大其实是我的小学同学。

高强大这小子上小学的时候简直是班里的“蛀虫”,是老师们口中那块不可雕刻的“朽木”,和我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比起来,他当年估计都没脸称自己为学生。那时候为了巴结我给他抄作业,高强大可谓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威胁我:如果不给他抄作业,就要给我“颜色”看。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出行,总是害怕撞上高强大,我甚至怀疑我现在的胆怯性格就是高强大造成的。

小学毕业后,高强大就跟随父母去了外地,一晃快四十年了,听说他现在是全国极优秀的企业家。这小子为什么要来看我,难道是他改邪很是彻底,归正极其深刻,像当年韩信得志后,竟要感谢自己钻过的那个裤裆的主人?虽然我当年没有也不敢让高强大钻我的裤裆,但不给他抄作业,考试把试卷捂得很严实的“劣迹”却是很多。

高强大迎着和煦的夏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我租住的房子,后面跟了好些人,我的小屋也跟着我一起局促不安了起来。

高强大和我握手,握住后就不松开了,眼睛却并不看我,好几架照相机在对着我俩“闪光”。我们的握手持续了有三四十秒钟,有人就递给高强大一个信封,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拽出一叠百元钞票,让它们一半露在外面一半装在里面。高强大把信封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并不即刻撒手,而是关切的对我说:“听说你生活困难,我们就来看看你,你不要气馁,要坚强、要勇敢、要鼓足勇气、力争上游,党和政府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人群中似乎有人鼓了掌,一旁的摄影师在疯狂捕捉镜头。

说完这些,高强大就转身与县长交流,意思是要去“下一家”。我忽然想起前些时间单位领导说我妻子无业,子女无能,生活艰难,给我申请了一个困难党员的名额,我当时并没有在意,看来高强大只是来看望“困难党员”,我是谁他还没认出来。

我的内心很是失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沮丧,我决定亮明自己这不一般的身份。

“强大,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在高强大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用最强大的意志、最坚定的语气问他。

高强大显然是吃惊不小,缓缓转过脸来,疑惑地看了我好久,才若有所悟地说:“你是……我同学……”

我赶忙接口说:“是的,我正是潘镇小学你的同班同学吴聊。”

高强大即刻表现得欣喜若狂,再次用右手握住了我的手,左手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个王八蛋,念书的时候有你在,‘红花少年’和‘三好学生’就没我们什么事,怎么现在竟变成‘困难党员’了?”

我的脸开始热辣辣的烫,我相信现场的人一定都在注视着我那苹果似的红脸蛋。我没有想到高强大的第一句话竟会提起我的“当年勇”,一想到自己小学时是那么疯狂的被老师表扬,高强大却是那样不堪的一堵“粪土之墙”,我的内心就一阵阵“空虚寂寞冷”,忽然就后悔了自己刚才的莽撞,高强大没有认出我,这不是正好吗,我却喊叫什么,真是自取其辱啊。

好在高强大马上就给足了我面子,他指着我转身对我们的县长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好多年没见了,另外两户‘困难党员’,我看让他们到这里集合吧,给了钱取个镜头就行了。”

县长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并和我握了手,一股暖流从我的头顶一直流到脚跟。我是多年前在一次招聘考试中成了县民政局的一名临时工,工资每年在涨,如今已领到了每月两千块钱。在我的眼中和心中,县长一直都是可远观而不可近前的“神”。今天,县长竟然对我笑、点头,并且握手,我一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了不少,仿佛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高强大继续深入赞叹小学时成绩优异的我,但并没有提起我给他抄作业的“善举”或不给他抄作业的“恶行”,他不提起,我自然也不好提,只好呆站着听他讲我的故事。

和另外两个困难户合过影后,县长对着高强大的耳朵嘀咕了几句,说是嘀咕,其实声音并不低,我听的清清楚楚,县长说的是“饭好了”三个字。

高强大起身要离开了,临走时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他下午打电话给我。

下午高强大居然真的给我打电话了,他让我赶快收拾一下,他派司机来接我,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十分干脆利索。

我没想到司机居然载着我去距离县城五十公里外的市上去吃饭,司机说高总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在小县城吃饭的,档次太低,到了市上才更有选择性。

司机把我领进了一家极豪华的酒店,说了包间号,然后就让我一个人进去,我招呼他同去,他坚持说自己只是个司机,和领导同桌不合适,高总是不会允许的,我也便没有强求。

酒桌上还有另外五六个男男女女,都是高强大叫的人,我并不认识,高强大招呼我坐在他旁边,我谦虚了几回,但挡不住众人推来推去,只好坐了。

吃饭期间,高强大变得异常开朗能言,源源不断地输出男女黄色笑话,与早晨那个严肃的、一脸正气的高强大判若两人。有一则笑话太露骨,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酒桌上还有几个女士,便偷偷提醒了他。高强大对着我坏坏地笑了,笑的相当不屑、相当有钱。他往我的碗里夹了些肉片,示意我吃,我自然不能违逆同学的意思。吃完后,他又夹了几片给我,说:“多吃点,大补!”

我问他这是啥,他说是驴鞭,治疗阳痿早泄有奇效。

一桌的人都在笑,我却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强大又叫来了几个女人在酒桌边唱歌劝酒,虽然嗓子不赖,但我却一直在思索专治阳痿早泄的驴鞭,一句也没听进去。

席散,那五六个男男女女都走了,我便也对高强大表达了要回家的意思。高强大摆了摆手说:“你不能走,刚才吃了那么多驴鞭,不发泄一下怎么受得了?”,然后就让司机带他去“天上人间”。

我知道“天上人间”是个什么地方,但我从来没去过,我一个“困难党员”怎么会去那样的地方?我推辞说自己不去,但高强大根本不搭理我,只顾催促司机,真是不容分说。

一到了“天上人间”,高强大就被一群女人包围了,他携着几个女人要去其他隐秘的地方,还不忘叮嘱剩余女人们照顾好吴老板,态度相当和善,很是有情有义。

几个女子把我围在了垓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浑身不自在,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女人们见我心一片磁针石,坐怀不乱有气度,便有些不满,其中一个说:“大哥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让小妹很难堪啊。”

我羞愧难当、自惭形秽,我是个什么东西啊,居然让小妹难堪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高强大从隐秘的地方出来了。我迎了上去,高强大却愤愤不平,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看来今天吃的是假驴鞭啊,根本没效果。”说完,我们就离开了“天上人间”,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便对高强大说我想回家。高强大似乎还在气头上,说我真是个见识短浅的困难户,这样美好的夜晚回家干什么,陪他洗脚、蒸桑拿去。

我说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不回去没法交代。

他很是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说难怪是个困难党员,真没出息,什么年代了还死守着自己的老婆。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我,我相信我已经火冒五六丈了,但那天是高强大,我就一点也没有生气。

高强大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咱班的郝美丽现在怎么样,有联系吗?”

我说没有,我和同学几乎断绝了来往。

高强大长叹了一口气说:“是个好女人,改天帮我打听一下,把电话问来,我那时候背后偷偷想过她好几年,没敢表白。”

高强大严肃的表情让我很是不适,我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段不能说的秘密,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郝美丽。”

“我他妈的有几次还真想回来找她”高强大停顿了一下说,“可我他妈的还是和当年一样拿不定主意。”

“不是吧”我吃惊不小,说,“你酒桌上当着那些女人满嘴的黄色笑话,居然还会害羞?”

“你懂个屁”高强大又一次对我爆了粗口说,“那些女人怎么能和郝美丽比?是婊子和仙女的区别嘛。”

我没有再说什么,坚持要回家,高强大也没有再留,依旧是司机送我回的家。

顺便补充一句,郝美丽是我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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