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木头匾,钉在树上,徐秀娟故居。我先进的厨房,一张长条桌,一口土灶,两个高低参差的碗柜,一个大缸,缸口盖着圆木盖,靠墙还有一个水池站立着。白石灰墙上钉着两根木条,上面挂着筷笼,刨子,一个圆形简易蒸笼。干净,整洁,简陋,破败,锅门口还堆放着草,似乎在等女主人回来生火做饭。
徐秀娟1964年出生,高一学历,东北人,来到丹顶鹤保护区工作。87年牺牲的。那时,我们在上师范,特别爱听那首歌:走过那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歌声高亢,凄婉,年少的我们不懂死亡,只知道歌好听,知道她的故事感人,我有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封面是布的,喜欢的歌曲,连着歌谱抄下来,去琴房,在风琴上一首一首地弹出。一般是清晨,一个人在琴房里,“有一个女孩,她留下一首歌……”旋律在琴房上空盘旋,那个女孩再没有上来过,一咏三叹,后来分配去乡下小学,一架风琴抬得满校园飞,就教会高年级孩子唱这首歌。
人至中年,终于亲眼看到她的故居,特别难过。20的芳华,里面陈列着她生前用过的一些私人物品,弹过的吉它,父亲送给她的闹钟,穿过的整齐洁白的外套,用过的望远镜,还有煤油灯。她的年代距离这会儿并不远,条件却艰苦成这样,一来因为保护区的偏僻,二来缘于她对个人生活追求极简。
她是因为当时生病,还没全好,两只她照顾的天鹅飞了出去,因为天鹅还没有能够独立出行,她去寻找,好把它们带回来照顾,需要游过一条小河,当时两个男同事发现了她,命令她回去休息,她不放心天鹅,等同事走远了,再次下河,就没能上来。她住的地方,一排好几间,陈设都极简陋,也没有去刻意粉饰什么,基本还原她原来的生活场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活得跟个男人似的。里面陈列了她去东北林业大学进修时的很多照片,还有日记。她因为只有高一的学历,格外珍惜进修学习的机会,珍惜自己在保护区的工作,她自己就说过,为了这些保护区的生灵们,宁可不要家庭不要爱人不要自己的一切。对了,这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内核。
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和徐秀娟对话,一定要她那时不要下水,天鹅丢了,确实可惜,可是她病养好了,可以照顾200只天鹅2000只天鹅,她可以成家,可以骗得一个男人继续为保护区卖命,可以生下一到两个宝宝,接过她手中的棒,把天鹅们照顾得团团转。可是,账不是这么算的。对于徐秀娟而言,她未必就知道,那次就上不来了,而她,也未必同意如我所说的,把她的生命就此拉得又细又长。
写不下去了。最难过的是看到她的床头,87年的年历,封面已经很旧很破,颜色褪得看不出来本色。年历不语,却说尽人间的辛酸。她的一生,就定格在87年。如果她还活着,儿孙忽成行。如果她还活着,她才56虚岁,也会在抖音里分享她的丹顶鹤,她的天鹅宝宝,她的盐蒿,牛耳草,野茶叶,狼尾草,那些小时候遍地都是的湿地生灵。
到家的时候,点开冯老师对话框,忍不住和老师唠了几句。她和徐秀娟是同时代的人,骨子里就有一股英豪之气,就记得冯老师一篇在大丰港的散文,她自己未必就能意识到,只是文字里一个女侠跃然纸上,条件艰苦,挽起裤腿就干,被领导临时召见,风风火火,衣服上还裹着泥巴。知青纪念馆,王潮歌的只有爱剧场,徐秀娟故居,这些其实要表达的,都是每一个时代的人的精神内核。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就是我刚才算的账,留得青山在,为的是有柴烧。一分挚爱,拉得十分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