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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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写下这个词，只是想缅怀一种活着或活过的状态。

什么是风华绝代？某天，从电视上听到看到吕薇的歌《风华绝代》，便一直想着这个词，并努力在所知的历史典故里找寻对这一状态的印证与确知。很显然，吕薇那首歌画面过于精美，喝腔过于平淡，表现力远远不够。风华，一种美丽，一种标致；绝代，一种傲骨如铁的凛冽，一种从容淡定的大气，一种不可重复不可模拟，当有一副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来烘托陪衬。

几年前，看电视剧《大秦帝国》，对主题曲中的一句唱词感触颇深：“风华绝代总是乱世生，江山如画美人似江山。”片中为中国变法第一人商鞅虚构了一个生相知、死相随的伴侣。片尾，他们极艺术化地在大雪中饮毒酒死去。大雪覆盖了他们，覆盖了车裂的酷刑，覆盖了秦国贵族的怨气，覆盖了一段激情如火的岁月。那是我对风华绝代最初的印象――一场雪上的火，一场雪上的演绎。

泱泱大国的不息历史长河中，斯人斯景还有谁？垓下自刎的虞姬，夜奔投李靖的红绋，跳楼报石崇的绿珠……似乎都还不够，过分柔弱过分聪慧过分奴性的生死中，缺少铁血与高贵的部分。

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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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中和四年元月丙午，也就是公元884年元月17日，起义军领袖黄巢兵败如山倒。在唐军的一路追击下，带着妻小和为数不多的人马，逃到了泰山东南的虎狼谷中，被外甥林言杀死并割下脑袋，献给了唐朝官员时薄。7月24日，黄巢的人头和妻妾们被送到了因兵灾避难到成都的唐僖宗面前。僖宗高高在上向黄巢的妻妾们问话：

“你们都出身显贵人家，为什么要跟随黄巢这个贼寇呢？”

一群女人早就慌成一片，不知如何应答。站在前面的一名女子说道：“贼寇逞凶作乱，大唐有百万军队，尚且不能固守祖庙，陛下都流落到了巴蜀。今天陛下责备一个个女子不能抗拒贼寇，那么朝中的王公大臣又将如何呢？”

僖宗沉默无语。随后悄然下令：全部斩杀。

通往刑场的路上，人们纷纷给这群女子送酒，其他女子因为恐惧悲伤交加，都哭哭啼啼昏昏沉沉地喝醉了，唯独回答僖宗问话的那名女子不饮酒、不哭泣、不说话，直至行刑神色都肃穆而坦然。

之后，是同样的刀斧，同样的刑罚。但《资治通鉴》第二百五十六卷中这个无名无姓的女子让我们无语的同时，屡屡想起一个词――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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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639年，大明王朝风雨飘摇的前夜。农历七月初七晚，江南学士方以智的秦淮河水阁名士佳人汇集、欢声笑语喧天，进行了一出选秀。经过激烈角逐，明眸皓齿，高挑纤柔，妖冶冷艳，才情出众的王月，从二十多位美女中脱颖而出成为“花魁”！

王月的美大约是名副其实的，拥有众多的“粉丝”。诗人余澹心称之为：“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姮娥第一香”。据说，王月将这句诗绣在罗帕上，刻不离手。文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多次写到王月，说当时南京两大红人：柳敬亭与王月，一丑一美，红极一时。

这个时候的王月，正与方以智的妹夫孙临打得火热。孙临其人，纵酒高歌，素有狂名，“倚马千言立就，能开五石弓，善左右射……自号飞将军”。种种迹象表明，这场选秀活动极有可能是孙临暗中发起的，奈何弄巧成拙。王月当晚走红后，有权有钱的蔡如蘅半路杀出横刀夺爱，扔出三千两银子带着美人王月到庐州走马上任州官去了。伤心委屈满怀的孙临经李十娘介绍，认识了才艺双全的葛嫩，很快坠入温柔乡。

几年后，清军的铁骑下，明王朝的疆土改换了姓名。黄道周和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拥兵一隅，拥戴唐王朱聿键为帝，即隆武帝。这时孙临的好友杨龙友任兵部右侍郎，经杨推荐，孙临担任监军副使。1646年7月，孙临与杨龙友镇守仙霞关，与清军作战负伤，兵败之际，方子耀（方以智的妹妹，孙临的妻）与葛嫩尚在军中。孙临安排方子耀带儿子逃生，葛嫩誓与孙临赴死。城破，孙临、葛嫩双方被捕被杀。书载，他们死时对清军骂声不绝，含笑共赴黄泉路。

王月呢？1642年，张献忠攻陷庐州，惊慌失措的蔡如蘅丢下王月跑了。王月被张献忠收纳，宠极一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张献忠杀死砍头，将脑袋蒸熟和手下一起吃了。

倒是葛嫩，王鹤先生说得好：“她和王月最大的区别在于，她可以选择苟且地、被动地活，却打定主意要烈性地、主动地死。她和孙临，都有血性。”

以此，我们知道有一种血性，叫风华绝代。而我想说的是，风华绝代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点缀。而特别不是一致的。特别是一种异质，一片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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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息夫人？也算。不妨站在千年又千年后的位置打量她们。这种打量本身的成立，说明有一种光芒从光源处流泻而出，穿透了千年又千年的烟尘，直抵时间的尽头。

息夫人，息妫，春秋时息国国君的妃子，美艳异常，人称桃花夫人。公元前680年，她回乡省亲时，到蔡国看望自己的姐姐（蔡候的妃子），被蔡候调戏。息候知道这件事后非常恼怒，但恼怒归恼怒，小小息国，奈蔡国何？无奈之下，息候玩了个下下策驱虎赶狼――请楚国出兵灭了蔡国，俘虏了蔡候。楚文王的好色是出了名的，蔡候便对文王说：大王何不把息国也一块收拾了，这样一来，桃花夫人自然归大王所有了！楚王于是在公元前684年发兵灭了息国，掳回桃花夫人。

史载，息夫人在楚国三年，生了两个孩子，却始终不发一言，郁郁而终。这个事情本身很尴尬也很费解：既痴情如此，何以入楚宫呢？

早年，看过一本关于桃花夫人的小说，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息国都城城破之际，息夫人欲以死相殉，楚王以屠城相胁，才有了以后历代文人诗文中吟唱的生死之上的词――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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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呢？也算。

历史上有两个花蕊夫人。前蜀国主王建娶了徐耕的两个女儿，其中小徐妃才情俱佳，称“花蕊夫人”。王建死后，其子王衍继位不久，即在后唐军队的威压下投降。王族成员押解到秦川驿时，被悉数赐死，这个花蕊夫人也在其中。

另一个，是后蜀国主孟昶的妃子徐氏或费氏。学术界历来争论颇多，且还将争论下去，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但“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的确确是这个花蕊夫人写的。来历大体是这样的：

公元965年11月，赵匡胤派6万大军征讨蜀国，扫清外围后，还没动真格的，拥有14万军队的孟昶先生就急不可耐地投降了。第二年春，孟昶先生、花蕊夫人一行来到了宋京卞梁。宋太祖见了花蕊夫人甚是欣喜，为了扫清障碍，一杯毒酒就将孟昶先生送上西天了！紧接着将花蕊夫人封为贵妃。一次酒宴上，宋太祖说：

“听说爱妃诗才了得，何不趁此良辰美景赋诗一首呢？”

花蕊夫人当即念了离开蜀国时所作的词：“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掌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赵先生一听非常不高兴，让她另作一首。她即起身作了“君王城头竖降旗……”这首《赋亡国诗》。听后，赵先生良久无语。此后不久，不知什么原因，花蕊夫人被杀。有人说因为参与宫廷争斗，她在一次打猎中被赵光义一箭射死；也有人说，她因为悬挂祭拜孟昶先生的画像被赵匡胤所杀；还有人说，她是自杀而死……总之，说法很多。总之，她死了，不明不白。

她生前写过很多诗，尤其以写宫体诗出名。宫体诗，靡靡之音――历朝历代名声都不怎么好、评价也不怎么高，但因为一首《赋亡国诗》的绝唱，她的百余首宫词赢得了一致的认可和好评。我看了，并无特别之处。但正是那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哀叹，将一种原本温婉明丽的情致提升为那个年代的最强音，连同那些宫词，也一并成为优美谐音，以致于我们听到或想起她的诗句时，会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词――风华绝代！

历史，从来都是一副为风烟熏染得难以辨识的容颜，而她、她们用危难前轻盈的一语或身姿，诠释了生命的恒久与经典！这一点，与“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士阶层虽有共通之处，但轻重大约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