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有一个梦想:当大学毕业,我就和自己心爱的她,一起到云贵川的大山深处去支教,在那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的大山深处去,为那些贫苦的孩子们送去知识,传递希望,然后粗茶淡饭相依相伴,平平淡淡过完这一辈子。
然而,时至今日,却依然没能实现这个美好的梦想。一直以来都还在纠结和无奈着,为残酷的现实生活,为世俗眼光的注视而流浪着。
可就在今年中秋,我亲眼目睹了支教人的生活和工作的点点滴滴,不得不让我彻底地震撼和万分地感动!
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就一直在给她做工作,说我一定一定要去她教书的地方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就好。终于,临睡觉前,她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于是我们一起收拾好东西,分别调了五点的闹钟,各
自睡去了,可是躺在床上的我,并没有很快睡去,而是反反复复地在回想她前段时间给我说过的去年那个大山深处的学校的一些点滴:那是一个位于贵州省黔东铜仁地区大山里的一个小山村的初小,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总共三个老师,五个学生。距离铜仁市区坐车需要两个多小时,另外差不多还要徒步三个小时才能到。那个村子总共不超过二十户人,而且就这五个孩子的父母有有四户还都在外地打工,孩子都是由没有读书且年迈的爷爷奶奶带着。
教师的生活一般都是自行解决,每周来学校前从家里买菜带过来,偶尔会有赶着马车来村子的卖百货的生意人,有时候也会有好心的村民从家里送过来几根红薯,两棵白菜,几只土豆什么的。没有国旗,没有操场,除了语文课和数学课别无其他科目。但是我一直都记得,她曾好几次对我说过,这个地方有个特别诗意的名字--水源头。
而她,就在这个叫做水源头的山村小学已经待了整整一年半了。
我不能想象,一个弱女子,是怎样拎着生活品,抱着书本,几十公里,无论严寒酷暑,哪怕风霜雨雪,哪怕夜晚漆漆,即使生活枯燥,她,又是怎样日复一日地坚持“熬”下来的!
想到这些,我越发坚定且迫切地想去明天要去看看的想法了。
(二)
一边想着,脑子里便又开始浮现一些关于学校的场景了:大山,村落,小河,背着书包,手里牵着牛儿的学童......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早上五点整,这首熟悉的闹钟铃音把我从梦中唤醒,我赶紧起了床,出了房门来到客厅,她已经在打水洗脸了,等我洗漱完,我帮她抱着一沓书,就下楼向街道走去......
此时的街道很是空旷,昏黄的路灯下只有几个辛勤的清洁工正挥动着扫帚,开始了他们一天辛苦的忙碌。
我们拦了几辆出租车都是一闪而过,根本就不理会,差不多十多分钟过去,终于拦到一辆马上交班的,因为中途停车交班,接班司机等了十几分钟都还没来,眼看着我们要去学校的那班公交就要发车,着急得她都要下车走路去车站,我一边安慰她别着急一边催促交班司机再打电话催催接班的,要不然真赶不上了。
六点十分,我们终于还是赶到了汽车站。旅客们三三两两,都在等待着各自去往的班车到点发车,我们在车站门口买了几个包子,简单地吃了早餐就上车了,车上只有五六个人,一直等到六点四十才发车,也才不过十来个人。其中有三个是去往遥山沟途径村子的老师,还有一个是遥山沟小学的女校长,加上我俩,再有就是司机还有那附近村子的几个村民。
听她说,这几个村子的好多老师都是郊县的,他们有时候礼拜天的下午就提前先到铜仁,然后礼拜一早上乘这辆公交车再到学校。我心想,这该是多么偏僻的地方啊!
不知不觉中,公交车已驶出郊区,来到了通往那个叫和平乡的乡村路上,一路上转转弯弯,弯弯转转,甚至不过十来米就是一个大转弯,如果是两辆相向而行的大车,根本就没办法通过,有一段特别颠,颠得我屁股都有些坐不住。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指着窗外的的河说:“这条河叫清江,这水就是从那个叫水源头的村子流下来的,流到这已经不清了,水源头的水那才叫一个清呢!”听得出来,她一点也没有被这颠簸的路况而影响,更没有被这大山深处的艰苦所吓怕,反而感觉她特别喜欢这个地方,甚至觉得她于这里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车子走到一个村子停了下来,原来是几个村民要下车,我还以为这就到了呢。车子往前行进着,我的心也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更加颠簸起来,越来越多的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差不多开半小时才又能瞧见一个村子,终于一个大拐弯过去,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欣喜:这里有集会!“是到了镇子上了吧?”我问到。
“还要再经过一个村,这里叫德胜屯,是个村子,因为这几个村子离镇上比较远,所以大家就每逢周一在这里赶场(赶场就是赶集)。”
“哦......原来这样啊!”我不禁一声感叹。
“德胜屯”这个名字是不是和毛主席有什么关系呀?我笑着问道。
“哈哈,你是不是想到毛爷爷当年在延安那个别名了呀?”她很开心地说。
车子被堵了十分钟之后又开始继续前进了。
下一个村子到了,下车的地方是个小学,有几个老师在这里下了车,望着窗外的三层新教学楼,我有些被震撼到了,“新楼啊!”她说:“这里就是巴村小学,去年一起在水源头的其中一个老师这学期就调来这儿啦!你看,旁边正在盖学生公寓呢,那大梁上还挽着的大红绸花咯!”
迎面开过一辆公交,司机让我们下车换乘那辆,此时的车上就剩下我俩和女校长三个人了,等换乘坐好,那辆开过的车在旁边的空地调了头,就又向着遥山沟进发了!
(三)
遥山沟——朝思暮想的遥山沟啊——我来看你了!
车子载着我们这仅有的三名乘客,继续颠簸着,窗外的山快速地倒退着,小江也倒退着,稻田里早已有稻农下地劳作了,岸边的几头大水牛正在慢悠悠地踱来踱去,反刍着清早下肚的饲草......
终于,终于车慢了下来,我看到了遥山沟的模样,就在小江的对岸,一户户的屋舍的烟囱荡悠悠地飘出一缕缕炊烟,旋绕在不大的村子上空,看到了三三两两的学童,挎着或背着书包,正走在通往学校的那条小路上,看到了遥山沟的校舍就在小江畔的台阶上,那旗杆上的五星红旗正在向我招手致意!
遥山沟啊遥山沟,我来了,我终于来看你了!
车停了,停在了沿河边的三岔路口,我们拎了包,抱着书下了车,大概百米之外就是这个叫遥山沟的小村子了!
村子沿河呈弧形分布了几十户人家,河岸边上长满了一排柳树,远处的山峦,一座高过一座,各有姿态地矗立在这个小山村的周围,好像几位巨大的山神一样,威严地守护着这一方水土,这一方古朴的村落。
当我跟随着校长还有她跨过小江上的那座小石桥,走在通往村小的村口时,好几位乡亲远远地就和她们两个打招呼了:
“陈校长,黄老师,你们来好早哟!”
“吃早饭没得?”
她们和乡亲们寒暄一阵,便领着我向她们的宿舍走去。沿着一条石板小路一直向里走去,上一个石条铺砌的台阶,便就到了她们的宿舍所在,这里是一块高地平台,平台上盖了三间房子,从被雨水冲刷的痕迹看来,这几间房舍已经有些年代了。之前就听她说过,这里原是遥山沟村的村委会,因为村小人少,这村委会也很少派上什么用场,后来就干脆做了她们学校女教师的宿舍了。
校长开宿舍门,我帮她把书和包拿了进去,进去一看我才发现,这原是一个套间,外间没住人,她和校长,还有另外一个女老师都住在里间,我没有进到里间,放下了东西便退出门外,等着她收拾完带我去学校看看。
站在院子的平台上,我看到了几乎整个村子的全貌:房子参差不齐地沿着河边排布着,有些甚至延伸到了半山腰上,有木房子,还有土坯房,也有数得清的几家砖混房,木房子居多数,好多家的门板和木楼栏杆早已褪了漆色,只露出原木被雨水洗刷的青黑色;几乎家家门口都有几棵柚子树,这时节正是柚子的渐熟期,黄橙橙的一片连着一片,好不诱人口水!小江弯弯转转地流着,稻田里金灿灿一片,又快到一年收割了;河里几只鸭子乐哉悠哉地呱呱呱地叫着,几只大白鹅踱着八字步跟着几只老母鸡在田边觅食;远处的路上,有几个小学生,正蹦蹦跳跳地,哼着听不清也听不懂的方言儿歌,向着学校这边走来。
如此静谧和谐的小村,不由得让我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来!
不因偏僻贫穷而显得没有生气,反而我从乡亲们那一张张笑脸上
看到了满足甚至安逸,从经过的那一个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他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我多想,多想就这么住下来,哪怕只是小住几天也好,好让我能亲近小江和大山,亲近乡亲们和孩子们,亲近遥山沟的一切!
“你看,柚子又快熟咯!”
“嗯嗯,我现在都想摘一个呢!哈哈!”
“你收拾好了?”
“嗯!”
“啥子时候带我去你们学校噻?”我学着当地的方言问道。
“走嘛走嘛,我们学校撇哦,可不要笑话嘎!”她笑着说。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我跟着她下了台阶,顺着一条长满了竹子的小径向学校走去......
(四)
顺着小路一直走去,差不多百米,便就来到了学校。
矗立在我面前的学校让我一下子惊住了!
一座两层砖混的小楼房,一间和农家厨房无二的简易厨房,一间一隔为二的厕所,这就是整个学校所有的“大型建筑”!
没有耀眼的瓷砖地砖,没有钢管不锈钢的扶手护栏,没有升旗台,没有可以移动的乒乓球桌,没有塑胶跑道,教室的外墙上甚至连一张贴纸标语都没有,教室内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没有室内小广播,更没有多媒体投影仪,没有一块平展的黑板,更没有防尘黑板,没有会议室,没有休息室,甚至老师连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没有盥洗室,没有热水供应处,甚至整个学校连围墙都没有!
我被这眼前的一切震惊了,震撼了!
有的只是这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小教学楼,院角上那一通捐款纪念碑就是最好的证明;有的只是抹着粗糙的砂浆的砖砌楼梯扶手;有的只是一杆红锈斑斑、飘着一面已经有些丝絮的五星红旗;有的只是一张底座用红砖砌筑,上边架一块预制板,用半截砖块儿当作球界的乒乓球案;有的只是荒草萋萋、散落一地鸡屎鸭粪、半边乱石一堆的操场;有的只是长满了野草野花的空旷小院;有的只是一个篮板的挡板掉了两块的篮球架;有的只是用大白粉刷了一层、已经有些脱落的外墙墙面;有的只是一块水泥墙体上用黑漆刷了一层的黑板墙;有的只是窄小的教室和凹凸不平的地面和讲台;有的只是用纸板当着的窗户;有的只是几张没有上漆又显得古老和坑洼的长条桌;有的只是一只已经有些扁瘪的铝制大喇叭架在楼角;有的只是一间稍比教室大些的办公室;有的只是只有三个孤零零的水龙头的水泥台;有的只是这三十来个学生,九名老师的遥山沟小学!
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遥山沟小学;这就是让我禁不住泪水模糊眼眶的遥山沟小学;这就是我的她一周中有五天都要生活和工作在这里的遥山沟小学!
我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彻彻底底地震撼了!
“你咋个咯?”站在一旁的她有些惊讶地问我。
“我…我…我没咋。”我吞吞吐吐地回答。
“老师好”,“黄老师早上好”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从我们身旁经过。
大一点的那个女孩穿着粉色的上衣,黑绒裤腿上还绣着一朵漂亮的牡丹花;另一个小一点的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鞋子跻拉着一双运动鞋;鞋带明显是另外鞋子换下来的,头发有些枯黄,乱糟糟一团,像个鸟窝一般地架在小脑袋上。两个孩子的书包拉链都坏掉了,装在里面的书都有些冒了出来!
“黄老师,吃早饭咯!”站在“餐厅”门口的校长微笑着对我们喊道。
“来咯!来咯!走,吃早饭咯,是你最喜欢的面条。嘻嘻。”
“噢......”我长长地应了一声,就跟着她向“餐厅”方向走去。
(五)
当我随着她跨进“餐厅”的时候,其他几位老师也都已经围在灶台前开始捞面了,做饭阿姨见我们俩来了,赶忙洗漱碗筷递到她手里,她帮我捞了一大碗,给她自己捞了一小碗。
面是那种买的细挂面。桌子上放着一碟葱花、一小盆肥肉臊子,油汪汪的看着有些发腻,旁边摆着些盐巴、味精和醋,还有一碗油泼辣子。
大家都低着头吃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更别提什么抱怨了。我环顾一圈,加上我和做饭阿姨,也才十一个人,三个年轻女老师,四个年轻男老师,另外有两个老师年龄都是在五十岁上下。
在公交上时,她对我说过,这个女校长在遥山沟待了五六年了,而且现在怀孕三四个月了,可是还没有休假。另外一个女老师和她是这学期才从别的学校调过来的,一个姓杨的老师从十八岁那年开始教书就一直在这,到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这该是怎样一个团队呢?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能如此坚守?
吃完饭的时候,校长说“明天教师节,到村子里买只鸡改善改善下生活!”。大家笑了笑,没看出来他们有惊异回应,甚至连一句简单的回应都不曾有。
此时的孩子们一个个还在院子里,楼道里,教室门口追逐着玩耍,他们都是吃过早饭才来的,十点开始早读,十点半开始上课,现在的时间是九点过。
我径直走到一间教室门口,走到那头发像一团鸟窝的那个男孩子跟前,他正在从背后的书包里往外淘书。
“同学,你几岁啦?读几年级啦?”我抚摸着他的头。
“老师,我十岁,上四年级。”他把书包抡到了胸前。
“老师,你是我们的新老师吗,教我们画画和音乐吗?”他有点调皮地问。
“你喜欢画画和唱歌是吗?只要你们乖,老师什么课都给你们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回答上这么一句。
“老师,老师,我最乖,我把今天的课文都预习咯!”一个小一点儿的女孩有点害羞地说。
“好!好!好好!老师都给你们教!”我有些紧张地手心出汗。
“同学们,进教室打扫卫生,准备早读咯!”她笑着走了过来。
“老师,老师,我们教室门还没有开。”那个裤腿上绣着牡丹花的小女孩对着走过来的女老师说。
“帅哥,帮我把这锁子撬开哈!”女老师把一把榔头递到我手中。
我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那个大黑锁,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了各自的教室。
我跟着她上了二楼,穿过正在扫地、洒水的楼道,来到了他们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也就是两间打通了的教室而已,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型的打印机,还有一台扩放器,另外几张大桌子拼凑在一起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办公桌了。有点儿简陋的办公室,桌子上,还有桌子后边的凳子上满满的都是书,桌子上还有几份报纸,我拿起来随意地翻阅着,还是八月份的铜仁日报。而她,已经坐在旁边开始备课了。差不多半小时,她备完了课,带着我下楼到了她所带的两个班的教室。
孩子们已经开始早读了,有普通话的、有铜仁话,还有普通话加杂着铜仁话的,偌大的学校里,一时间都是朗朗的读书声。
我心里莫名地一阵感动和难过!
她带的是一年级和四年级,四年级三个孩子,一年级一共五个孩子。一年级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六岁,我赶紧从包里掏出一瓶“益达”口香糖,分发给每一个孩子,其中最小的那个男孩硬是不要,旁边大一点儿那个孩子就笑:“老师,他不会吃。”我有些诧异地说不出话。
她告诉我,刚开学那会儿,她也给孩子们吃过,那个小男孩因为不知道要吐出来,直接就给吞了。也就是那一次,孩子们告诉她,那是他们第一次吃口香糖!
我心里猛地一揪:现在的孩子还有没吃过口香糖的?!
此时的窗外,已经飘洒起了蒙蒙的细雨,孩子们的读书声穿过这沙沙的雨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六)
雨,越下越大,以至于院子里的坑洼处都积满了水,孩子们似乎都早已习惯了这多雨的天气,全然没有在意教室外的雨雾,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读书世界里去了。
这时,从小路那边走过来两个人,一个老奶奶手里牵着一个孩子,一看便知道这是祖孙俩,两个人各自戴着一顶稻草编的大圆斗笠,一边走老奶奶还对孩子说着什么。
等到他们来到教室门口,我才看清他们:老奶奶七十来岁,人很瘦削,皱纹在皮包骨头的脸上显得更加地明显,让人自然地联想到核桃的外壳;小孩子约莫六七岁,一双小脚上穿着一双打着补丁的大雨鞋,显然这不是小孩的雨鞋,因为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像是鸭子一般地挪动。
老奶奶把她和小孙子头上的大斗笠摘了下来靠在教室的墙边。
“黄老师,我把这小崽子给你送来了哈,又给你添麻烦。”她边对着她说边俯下身子系了系自己脚上那双男式的黄球鞋。
“没得哈,来了就好哈。快进教室读书去哈!”她对那祖孙俩说。
“这娃儿他爸离了两次婚,现在找了第三个老婆,跑到外面去了。”老奶奶好像在对我们诉说。
“教室里那个大的是第一个老婆的娃儿,比这个大两岁,这个是第二个老婆的娃儿。”
我望了一眼四年级教室那个正在写字的孩子。
“娃他爸不要他们了,不知道在哪去了,就把这俩崽子扔给我了。我不想管啊,可是又不能不管啊!”
我本想说句什么,但被老奶奶的这句惊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黄老师去年在水源头还好些,离得近。今年下来了,每天我还得送。”
“听黄老师话,不要打架!”老奶奶对着教室的孙子说。
“麻烦老师咯,我回去还要煮猪食噻!”说着她边把靠在墙边的斗笠戴在头上转身走了。我望着佝偻着身子的老奶奶的背影,心里禁不住一阵泛酸。
她对我说,这三十几个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常年都在外面打工,只留孩子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的一年还回来几次,有的甚至几年才回来一次,还有的干脆挣了钱就把孩子接到他们打工的地方去了。说到这,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就在前几天早晨上课前检查作业,一个孩子的作业没有完成,她就问那孩子为什么没有完成。那孩子就哭着说,他住在遥山沟外婆家,前一天晚上才七点不到,他在外间屋子写作业,外婆在里间看电视,外婆看见他开着点灯,出来把灯就给关掉了。她问孩子外婆为什么要关灯呢,他说外婆说开灯写作业就是偷懒。
我是真的没明白,为什么孩子写作业就不给用电呢,她却可以看着电视?难道是因为多一盏灯就多浪费电多出电费吗?难道只是外婆不想让他太贪玩,想让他趁天亮前就完成作业?我不知道这其中的真正原因,但愿是后一种猜想吧!但愿是吧!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了,老师们一个个都站在了教室门口,我跟着她,走进了四年级的那间教室......
(七)
四年级的教室比其他教室都小,差不多只有其他教室的一半大。
布置得却是最漂亮的:刚进门的后墙上有个小小的宣传栏,学生作业展览、考试成绩公布、画作展览、照片展览,有老师评分和评语的作文,有的作文还贴着几颗小五角星。宣传栏用两指宽的红条纸围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最顶端写着“学习园地”四个毛笔大字,几个字写得刚劲有力,俊秀又不失大气,听她说这字就出自那位在这里已经执教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杨老师之手。
教室中间摆着三张长条桌和三条长条凳,分别坐着一名学生;学生们的面前,就是一张长条桌的讲桌,讲桌上摆放着两盒不同颜色的粉笔,旁边一块黑板擦,还有一块抹布,除了这些,别无其他;用黑漆在水泥墙上刷的黑板;因为时间长了的缘故吧,早已泛白成黑白花色,我使劲擦了好几遍也没能擦出完整的一块黑色来;好的是旁边挂着一块三合板的小黑板。她对我笑了笑,就翻开书开始上课了。我静静地坐在一个小男孩旁边听着。
“同学们,昨天那篇《火烧云》的课文都背过了没有?”她声音有些温柔但是很有力。
“背过了噻。”“我昨天下午就背过咯”三个孩子回答道。
“好,先把书翻开自己读几遍,就开始检查。”
孩子们翻开书,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读了起来。
“谁先来?”
“老师,我。”那个小女孩举手说。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一会儿,天空出现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马是跪着的,像是在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似的......”
小女孩背得很流利,只是好几处的整体认读音节发音不准,“狮子”发成“四子”的音,“漂亮”读成“漂酿”。
她悉心地一一纠正着,完了还不忘夸奖一番,另外两个小男孩和我,还一起鼓掌表示奖励。
......
背诵完是听写字词,我建议让孩子们做个互动,三个孩子都很积极地举手上去,这个写,另外两个检查,检查有错误就立马上去纠正。虽然只有三个孩子,但是她说她还从来没见过他们今天这么踊跃地上台。
当她开始讲今天的课文《万里长城》的时候,孩子们一个个都特别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记着笔记、在课文的空白处写着注释,时不时还举手提问。
我赶紧掏出手机在百度找了一组长城的图片,让孩子们一个个都过来围观。
“老师,你去过长城哇?”
“老师,长城有多长哇?”
“老师,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长城,还要带上奶奶一起去。”
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神,那一张张羡慕的表情,那一句句稚嫩的话语,让我禁不住眼窝一热。
叮铃铃…叮铃铃......
短短四十分钟的一节课结束了,我却还久久地沉浸在孩子们最后那几句话中......
(八)
下课了,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出了教室,此时雨已经下得很小了。有几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跑到了院子中间,互相追逐着,嬉耍着。
学校对面的公路上,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吧,此时空无一人。甚至因了这雨,整个村子都显得有些安静了,狗不吠,鸭也不叫,连人的影子都很少看到。远处的山峦是沉默的,路旁的柳树是沉默的,连整个村子也是沉默的,除了那条小江还在哗哗地唱着歌,就只有这一方小天地里,还到处洋溢着欢声和笑语了。
课间休息是二十分钟,她领我去“餐厅”看了看阿姨正在为他们准备的丰盛的午餐:一大盆水煮白菜,一大盆烧土豆,还有一小盆油炸小黄鱼。
白菜和土豆是从做饭阿姨家买的,至于这一小盆的小黄鱼,则是那个又高又大的体育老师早上冒着雨去河里抓回来的。
“你看哦,还有螃蟹哈!”她指着房子角落的一个小塑料桶对我说。
这就是他们的午餐!一顿“丰盛的午餐”!
我的思绪一下子陷入到一片纠结:难道改善生活无非就像那位女校长所说的逢节买一只鸡?难道就是自己动手去河里抓点小鱼小虾小螃蟹回来?难道可能一个礼拜就只能吃到一顿或者两顿肉?国家不是早都有关于对山区教育的“营养餐计划”了吗?不是说每个孩子每天都能领到一个面包和一包牛奶吗?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我相信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好的是这顿“丰盛的午餐”对孩子们是免费供应的。而老师,是需要在每学期刚一开学按每人七块钱的标准交纳八百四十块钱的生活费的。
一个学期,整整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八百四十块钱!
八百四十块钱!?不足买两条好烟,不够一盒稍微好一点儿的化妆品钱,不足以买一条名牌的裤子或是一双名牌的鞋,甚至都远远不够有些人两个月的电话费,可偏偏是整整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的生活费!这是真的!真是真的吗?
“现在比起以前不知道要好过多少倍哟!以前的路是石子路,一下雨全都是泥巴,雨季的时候只能徒步上来,差不多要走三个多小时,有时候路被冲垮了冲断了,就只能给孩子们放假,现在都是水泥路了,还通了公交,就再也不用担心把功课给落下咯!”她显得有些满意又知足地看着我说。
因为我必须赶着下午回到工地参加一个培训会,所以下一节课我是不能再陪着孩子们一起上了,我一边在教室外面望着对面的公路等车来,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两个满手泥巴的小孩跑到我的面前,看到我手里的包,似乎看出了我要走。
“老师,你是去巴村那边开会吗?”
“老师,你要去和平吗?能帮我带一支自动铅笔吗?给,老师,这是钱。”那个头发像鸟窝一样的男孩不顾手上的泥巴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张五毛钱来。
我接过钱,给他又装回了兜里,帮他系好了带着泥巴的那条鞋带。
“老师去开会,一会就回来哈,你们要好好听黄老师话哈......”
两个孩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掏出兜里的湿巾给他们擦了擦手,那个穿黑绒裤子的小女孩把我手里的湿巾接了过去,我以为她要帮我扔到垃圾箱里,可是,让我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她捧过那一团已经有泥巴的湿巾,房子鼻子跟前嗅了嗅。
“老师,你这个毛巾还有水哦,好香好香哦!”
我终于没能忍住的泪水,在脸上肆意开来......
“老师老师,快看车来了哦!”
“哦哦!”
此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起,孩子们一个个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教室,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看,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马上上课了。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她说。
“嗯嗯,到了给你电话。”
我拎着包,一步一退地望着这群孩子......
当我一直退到了河对岸,孩子们还在教室门口望着我。
“吴老师,你要回来看我们哈!”“吴老师,你要回来看我们哈!”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泛滥开来......
我为什么写《大山深处》
《大山深处》是我爱好文学以来,写的最长的散文。
之所以有它的“出生”,缘于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同身受。
如果那一次我在工地上而没有请假,如果我请假是去了城市里而没有去到大山里,如果我去了大山里而没有接触那些老师、孩子和村民,我想,决然也不会有这么一篇《大山深处》。
让我心里陡然一颤,泪水不能自已的是,位于贵州大山深处的农村,竟然对我这个土生土长于关中平原上的农村娃来说,是那么地相似又似乎全然是两个世界。
相同地是如今的农村都翻天覆地地变化了,尤其在近三十年来,柏油路修到了家门口,公交车也“村村通”了,自来水接上了灶台,就连太阳能、空调、互联网这些以前“遥不可及”的科技玩意儿也是争先恐后地入驻村庄了。当然,相同的一面还有村庄里的那些人,远去的是一个个背着行囊的出外谋生的打工者,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撤乡并镇之后的村小的合并,好多好多的村小被合并到了镇子上,村小没有了,孩子们都要去较远的镇子上或城里上学了;更不用谈再会有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排着长长的队伍,见到老师要敬礼问好的场景了。当然,还包括着一些属于农村人专有的风俗风情气氛也渐渐远去了,比如过年,大年三十匆匆回家,初三最迟初五村子似乎又开始安静下来了,因为年轻人又都开始一年在外的忙碌去了,那些当面给压岁钱的日子很少有了,手机红包很方便,那份期待的心情却好像淡了;舅舅给小外甥送灯笼的节俗也被便捷的手机红包替代了,或者直接就是一个装电池的电灯笼,那些纸糊的红彤彤的红灯笼呢?那些每天趴在门边上翘望舅舅早早到来的渴盼的眼神,那些为了一只灯笼和伙伴闹起来的天真好像很少很少再看到了;拜年的热闹没有了,闹元宵的社火也没有了。
村子,像一个年久失修的钟表,停止了铿铿锵锵的指针脆响。
不同地就是,在大山深处,我看到了大山里的村庄还有蓝天和绿水,而我的村庄,似乎是因为离城市近了的缘故,霾的天气也是愈演愈烈;在大山深处,我看到了村子里还处处飘悠着缕缕炊烟,而我的村庄,一年一年,收割机收过之后的麦田里的麦草,只一声打火机的爆响,便就是熊熊大火,滚滚浓烟;引进的一个工厂,就在那条当年汉武帝曾经涉猎的豹峪沟的上游,污水已经开始肆意横流了;在大山深处,我看到了那个已经六岁的孩子竟然还不会嚼口香糖;而我的村庄的孩子,似乎像这个年纪差不多都吃过不知多少次的汉堡了;在大山深处,我看到了一双双期待外面世界和渴望知识的眼睛是那么地急迫和遥远,而我的村庄的孩子,似乎已经有好多次去过省城西安和北京了;在大山深处,我看到了两腿沾着泥巴,从另外一个村子匆匆赶来上学的孩子,而我的村庄的孩子,每天早上都有校车接,每天下午都有校车送。
山里的村庄,是二十年前上学时候的我的村庄。
说说农村的老师和校园,以及扎根农村的那些大学生。
一个学期,整整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八百四十块钱的生活费,是我很难想象的一个数字。虽然我也是常年在山里在工地上打工,作为一个打工者的我的四个月下来的生活费也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再看看他们的办公条件,又让我想起我曾在广州的一所小学里看到的一个场景:全塑胶跑道,老师都有自己的小车,就这,学校还是配备了校车接送老师,有高大气派的升旗台,有室内体育馆,竟然还有校园广播。
我有好几个师范毕业的同学,回到农村竟然不适应了,因为农村可能没有网络,离城远,快递也寄不到村上来,加上待遇和要找对象的一些现实问题的顾虑,他们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回到了城里,能力强的几个,被有事业编制的学校录取,而另外多数的几个,在一些培训机构,也是干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
可我在大山里认识的见到的这些老师,也在大山深处的校园里,有说有笑,在坚守,在连电脑连网络可能都没有的校园里全凭手写的教案在坚守着,在坚守,在自己捞到的小黄鱼的咀嚼中品味着生活的苦辣酸甜。
新农村新面貌新气象,我想,通过美丽乡村,通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大力建设,通过对大学生就业政策从政府层面上的积极引导,通过西部大开发地不断深入推进与精准扶贫,我们大山深处的村庄会越来越美,美在风景,也美在新农村的精神文明;我的当代的大学生会更好地传承“志愿精神”,走在建设新农村,服务新农村教育的时代先锋;我们十三亿人的中国梦,便会在不久的未来,花开梦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