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我,蜷缩在海拔四千米的被窝,用手中笨拙的笔,回忆,回忆那个永生不能逢面的先生。
清楚地记得,初一那年刚发了新书的我,异常地激动,慌忙不迭中,翻看一本叫做《语文阅读》的书,开卷第一篇《白孝文讨饭》,花尽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在那篇文章里陶醉整整两遍,竟然兴味难减!正文第一页下有一行注解:节选自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作品《白鹿原》,作者陈忠实。
从此,这个叫陈忠实的人,这部荣获茅奖的《白鹿原》,在我那刚刚萌发文学爱好的心田扎下了根!
这一读,便是整整十五个年头!几乎,百分之九十先生的作品,我不止三遍的拜读,尤其记忆深处的便有《李十三推磨》《蓝袍先生》《四妹子》《七爷》《轱辘子客》......当然还有那部在我以为可以称之为“中国当代人间喜剧的《白鹿原》”。
初中的我,家穷,一天的生活费也不过五毛一块,想买来那部书的心思自从那次无意邂逅之后,便如一簇节节蹿高的火苗,任你怎样扼杀也难泯灭,反而,只要与这部书这个作家一切有关的物事袭来,这火苗总有愈燃愈烈之势!无奈地是,初中三年,我仅仅痴醉于那一节选的章节,但是对于文学的爱,已开始破土萌芽,竟把一系列的中外名著名串联成一篇名字就叫做《人间喜剧》的不足五百字的小文,刊发在乾县第三中学绿萌文学社的油印小报上。直到高中那会儿,依然没有能够把自己省吃俭用节省下的钱买来那部书,原因也许可以归咎于父亲的观念影响吧,他总认为小说都是“闲书”、“杂书”,于功课全然无益。然而,我在高中的三年光阴,背着他,把这一部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的长篇巨著拜读了三遍不止!而且,这书学校的图书馆并没有,也不是自己偷偷买来的,而是借一位彬县籍同学的!在晚自习的桌抽下,在宿舍每个熄灯之后的夜晚,就着一根根洋蜡看完的!
而真正拥有这本让我如痴如醉的长篇巨著,已是我高四那年,也就是零八年汶川地震后的那几天,虽然距高考已不足一月,然受大震影响,每天下午及晚上的自习,我们是不用上的,于是闲逛书店的次数便多起来,每次走近那家叫“文化书店”的书架,我总挪不开脚步,圪蹴在一个角落,又一次啃起这块让我心心念念的“大白馒头”来......
一天下午,在乾县北大街行走,竟在一个旧书摊发现它,和摊主磨了近半小时的嘴皮子,终于,把买模拟试卷的钱掏出了十五块,买了那本朝思暮想欲成疯的长篇巨著《白鹿原》。
高考前两天的休息,在家一边晒麦子的我,竟还忍不住读了一遍......
大学了,那本书伴我跨进了大学的校门,曾听说这是陈忠实先生的“枕棺垫枕”之作,于是,它常常和我的另一位“精神导师”--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一起,陪伴在我的枕头左右,也就是常常被同学们当做谈资的两本“枕边书”。
不知不觉,它们在我大学的枕边已过一年,不知在多少个清晨醒来,或是午睡之后,抑或午夜梦醒的时分,顺手捧过,百般咀嚼,反复回味。直到高高的两位“巨匠”的身影,逐日高大,以至伟岸成我对文学痴迷的两座高峰。
不幸地是,也可以说幸运地是,《白鹿原》早已被左邻右舍的同学轰抢,以致于后来找到的只是“尸首”:封面只剩半片,书页早已脱胶成七八分册,就连书的结尾一句写鹿子霖临死屙屎的那一句后面,竟有人真画上了一坨......
大二第二学末,校园里来了旧书商,又是十五元,一如高中那年一样,一本盗版压缩、字体小如笔尖的《白鹿原》,又重新摆在了我的枕边。
直到2014年,终于在钟楼书店购得人民文学2010纪念版的《白鹿原》,怀着极其虔诚的心,在扉页之上留下一句:白鹿育精魂。
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那本书一直未曾带在身边,可有一点,无论身处四川,或是贵州亦或现今所在的青藏高原,手机的电子书中,从未或缺过《陈忠实文集》和《路遥文集》,它们就好比我手机里永远都不会删除的那两首歌《父亲》和《母亲》一样,永远陪着我四处流浪!如果说《平凡的世界》像那首永远如阳光地带的《母亲》,那么《白鹿原》便就是那首承载沧桑和担当的《父亲》。
今天,我在的藏南,一大清早,便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那座就在我眼前的神山--沃德贡杰雪山,白茫茫如一个身着孝衣孝帽的巨人,正朝着东北--我家乡所在的关中平原肃穆默哀!我仰望着它,可泪水还是那么没有骨气地从眼眶直流而下......
晨起白雪戴孝哭,白鹿已乘白云去。
试问当代几人著,堪比先生枕头书?
写下这不合平仄的几句悼诗,为这位为秦腔痴狂的老戏迷放一段《大祭灵》,再为他老人家敬祝三根家乡“猴王”烟,愿天堂有文学,有秦腔,有烟伴您!愿电视剧《白鹿原》能够再次为中国文艺奉献一部新的经典和传奇!
引一句您在路遥先生追悼会上的致词送您一程:“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无论这个事实多么残酷以至今仍不能被理智所接纳,这就是:一颗璀璨的星从中国的天宇间陨落了!一颗智慧的头颅终止了异常活跃异常深刻也异常痛苦的思维。”
这就是陈忠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