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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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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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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窗花

偶然在网上听到一首山西民歌,名字叫《剪窗花》,歌词这么写到:银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莫看女儿不大大/你说剪啥就剪啥/啊儿哟/祖祖辈辈多少年/开许多少愁圪瘩/不管风雪有多大/窗棂棂上照样开红花/银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奶奶她喜呀妈妈夸/女儿就像画中画/啊呀哟/一扇一扇红窗花/映出一代好年华/老辈的嘱咐女儿的爱/红红火暖暖千家/暖千家。

窗花--多么熟悉又是多么温馨,可低头一想,我已经至少有五六年没有再看到过它了。最近一次,是在2010年弟弟的婚礼上见到的。

记得爷爷曾经给我讲过,姑婆小时候,有一年乞巧节,铁佛乡举行乞巧大赛,大姑婆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因剪出了《水浒传》里的108好汉图,而一举夺得全乡第一巧姐的美誉。水浒传的人物形象来由可是大有文章,那时候,连电都没有,更不用说收音机电视机了。在煤油灯下,是爷爷灯下读书,姑婆在一旁缝缝补补,纳鞋底儿,绱鞋面的时候听来的!不知道经过多少个漫长的冬夜,不知道在姑婆的脑海里经过了多少次的思索和构想,终于,这108将的形象跃然心上,在那一年的乞巧大赛上,通过那一双灵巧的手里,那把小小的剪刀,舞蹈在了那一片片鲜红鲜红的圆纸之上?!

百闻不如一见,关于大姑婆这位远近闻名的“巧姐”,趁弟弟结婚,我总算大开眼界了。

你看,她端坐在炕上,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不用直尺,不用圆规,只这么一叠,那么一折,左边一切,右边一划,一个个形如圆月的窗花轮廓便已落在了炕沿边上。再看她握在手里的剪刀,比一般家用的除了小之外,别无异样,非要说出个异样之处,那就是在握柄处缠着一圈圈的红布,那剪刃,放射着常年使用才能拥有的一道白光。布满老茧的双手,左手捧纸,右手持剪,上边一旋,下边一钩,中间一点,左边一行锯齿,右边一排月牙,那双鱼儿已经亲密无间地开始嬉戏......那一剪下得多稳,那一划拉多准,鱼儿的眼睛,似乎都要眨上两眨,还有那鱼儿摇曳的尾巴,真如在水里微微摇曳,那鱼鳍,好像都在轻轻开合,怎一个准稳了得,简直看得我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坐在一旁的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笑眯着眼说到:“巧夺天工”对,不但准,而且稳,不仅仅稳,而且更重要是巧,巧得栩栩如生,巧得天衣无缝!

来一个“早生贵子”再来一个“鸳鸯戏水”剪一个“龙凤呈祥”再剪一个“四世同堂”满屋子围观的人,禁不住一阵地叫好,不知道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喊了一声“婆,再铰一个‘老鼠娶亲’么!”只见姑婆略略抬起戴着老花镜的头,稍稍一思虑,便又拿起剪刀拿起纸,不到一根烟的功夫,这“老鼠娶亲”便大功告成。引得满屋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阵久久不息的掌声。

好一双灵巧的手,好一把剪裁天地万物的快剪刀,好一个心灵手气、聪慧不减当年的大姑婆。

就在今年十一月初八安葬爷爷那天,大姑婆家的小儿才对她老人家告知了爷爷去世的消息,此时八十多岁的姑婆早已两耳聋实,可当她明白了自己的弟弟去世的那个晚上,一整夜地坐着怎么也不肯去睡,硬是哭着念叨着直到天明.......

爷爷匆匆地走了,姑婆老了,聋了,腿脚也不灵便了,她再也不可能剪出一幅那“巧夺天工”的窗花了,难道,难道这窗花也要追随着他们一起埋入这万丈黄土之下么?!

姑婆去了,永远地去了,去到了那个我们暂时很长一段时间还去不了的地方......

她去的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那天,正是我们铁佛古镇一年一度的佛法大会,可我,知道她去,竟是三天以后了。

通过电话我才知道这一突如其来的噩耗,电话那头的父亲很明显是极度伤心,那声音越发沉闷了,嗓子明显有些哑了,我只好半开玩笑地安慰一阵,好减缓哪怕一点点他的难过。可任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我懂,那可是他在这世上父辈里现在剩下的最亲的两个人之一了。(还有一个小姑婆)。我手足无措之下,只好慢慢地转移了话题。

四岁上没了父亲,兄弟姐妹四人与母亲相依为命,直到出嫁,很难想象,作为长女,在那样一个缺失了父爱的家庭,且又处在四十年代水深火热的旧中国陕西渭北旱腰带地区的农村,她该是怎样地负重和担当?!

出嫁成家,养育三男一女,那个大生产、大饥荒的年代,我无从感知,可就那样一个大社会环境下,我总敢肯定,那肯定是非常熬煎的,而她总没有被磨难击倒,女儿出嫁,二儿子高中毕业,三儿有了养家糊口的一技之长,最让她自豪地就是她的大儿子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以致于后来成了新疆昌吉师范院的副院长,而且还是一名在红学界响当当的红学专家。

可命运总是千般地在和她“逗笑”,那位最让她骄傲的长子,竟在十余年前因病不幸别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在她的生命如雷击电鸣般地上演了,然这悲剧刚刚“谢幕”,她那不过七旬的老伴也撒手西归了......

致命的打击,终究没能击垮这位遭尽磨难的老人,她依然活着,刚强的活着。只是,她再也听不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声音了,无论是悲声还是笑声。她的双耳,失聪了。

就这样,也还是没有丝毫损伤她的刚强,依然活得精神矍铄,神采熠熠。

2010年弟弟婚礼上的窗花,又一次赢得了亲朋好友们的满堂喝彩。

那一年,她七十八岁。

可偏偏这次,她没有迈得过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如她几十年来那个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世界一样安静。

姑婆走了,我很难受,还有愧疚,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这是其一;其二,她在爷爷去世不到一年之后竟也走了,而且是如此仓促,根本来不及让我的那个梦实现,我的梦?我的梦就是在今年腊月我的婚礼上,能得到她老人家的一组婚庆窗花啊!可这个梦终究成了永远的梦了,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你商量事”。真应了这流传了很久的古话。

姑婆走了,永远地走了,她去和姑父爷、爷爷、还有她早逝的父亲和大儿子团圆去了。

窗花圆圆人难圆。在此,请允许我引用我那大表伯早年写下的一首小诗:

奶奶坐在老窑的炕头上

手里拿着一把金灿灿的剪刀

窗外的雪花

像掉在炕头的那一堆碎纸一样

簌簌地飘

那只窝在棉窝窝里的大花狸猫

正探头探脑地

喵喵直叫

翠翠系着兰花花围裙

在炕锅上

用抹布旋转着手里的锅碗盆瓢

腊八一过

那声声的唢呐

会带着奶奶那一串串

喜庆的牛郎织女

还有鸳鸯

飞向翠翠

远嫁的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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