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常会被这两首歌的歌词冲撞耳膜、涤荡心灵。
一首是唱给父母的:“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
一首是唱给孩子的:“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时间都去哪啦,还没好好感受就老啦……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我的两个心房,一个心房装着已故的父母,一个心房装着已长大独立的孩子。人到中年,应验了那句古话:养儿方知父母恩!
我出生在离县城大约六七公里的一个小村庄,家门口有一条公路,小时候并不知道它是320国道,只听老一辈说,这条路的一头可以通到上海,另外一头可以通到缅甸。所以儿时一直觉得,我离上海和缅甸很近,长大后才知道,其实上海和缅甸都离我很远。
公路的两侧,有很多农田。儿时的快乐,绝大部分来源于这片广阔的田野。
春天,田野里五彩斑斓,黄一块、白一块、绿一块、紫一块,就像油画师的调色板,又像小孩子还没有完成好的拼图。黄的是油菜花、白的是蚕豆花、绿的是麦苗、紫的是苜蓿花(我们儿时叫它绿肥,切碎了可以用来作肥料,现在知道了它的学名叫紫花苜蓿)。
儿时的我,和伙伴们在这片五彩斑斓之间穿梭。在豆田里拔过马草找过猪草;在浓密的油菜林里玩过躲猫猫;还在田埂上把酸腌菜腌豆腐当零食吃过,那酸辣爽口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夏天,曾经五彩斑斓的田野变成一片绿,换成了水稻。家里养了马,我曾经在这片绿野中的田埂上割过马草,服侍过“马司令”。割草时,有时会割伤手指。田埂上的青蒿,就成了天然的止血药,摘几片蒿叶,在掌心里搓揉一下,往伤口上一摁,血就止住了。
秋天,稻谷熟了,田野里金灿灿的一片。我不用割马草了,可以用新鲜的稻草喂马。但有时要和母亲、姐姐一起割自家的稻谷,父亲和哥哥在一旁用脚踩的打谷机把谷粒脱下来。
有一次我看哥哥踩打谷机,一只脚在不停地踩,双手则握着一把稻谷在打谷机滚筒上蹭,觉得很好玩,也想试试。当我握着的稻谷刚碰到滚筒,就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往打谷机里面扯,整个人似乎要被卷进去,幸亏父亲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我。直到现在,我对那种老式打谷机还心存恐惧。
冬天,田野里少了往日的生机,但对于儿时的我们,依然可以寻找到乐趣。
水塘里结了冰,我们会用小木棍在冰面上敲打,看谁敲的声音最清脆又没有把冰面敲破。清晨去上学时,走在田埂上,有时我们会坏坏的,用脚去踢被冰黏住的油菜苗或蚕豆苗,只为了听那脚下咔擦”的枝条折断声,找寻短暂的脚尖快感。
儿时,喜欢凑热闹,特别是每逢星期天,最想跟着父母一起去赶街。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和邻居大妈、婶婶们特别喜欢赶街,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去。她们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或者是家里吃不完的白菜青菜、芋头红薯,拿去街上卖了,然后买回家里需要的酱油盐巴味精,有时也给子女们买几颗水果糖。
有一次,我实在想去赶街凑热闹,就央求母亲赶街时带上我,母亲先是不同意,她怕我走不到街上,毕竟那时没有交通工具,从家到城里需要步行。那时的我应该六七岁,还没上小学(我是八岁上的一年级)。 我几乎哭着保证,我一定能走到,母亲才勉强同意了。
星期天一大早,我们兄妹四个和母亲吃过早饭,母亲交代好姐姐和哥哥去找猪草和拔马草,然后背上一篮子芋头,带着我,约上隔壁的婶婶出门了。
那时候我家门口就是公路,进城赶街可以沿公路走,但是太绕了,通常村民们都是从田间地头超近路。我和母亲她们走的也是近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经过一条小河(那条河我后来上学后天天经过,夏天还经常在里面游泳,我的游泳技能就是在那段时间无师自通学会的),然后顺着一条大沟的沟埂走,沟埂很高,那时候我好担心自己会掉下去,但不敢说。母亲当然没有察觉到我的担忧,她和婶婶一人背着个重重的篮子,只顾赶路,要赶在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好售卖自己的东西。走完沟埂路,我们逐渐走上了水泥路,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来是进到城里来到街上了。
母亲她们背上的东西,要背去一个叫大井街的地方卖。随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我紧紧拽着母亲的手,但是由于我个子矮,头老是碰在母亲的篮子底上,于是我就努力和母亲并排走。但是对面走来的人总是会被我和母亲牵在一起的手拦住,母亲由于急忙没有挤通人群找到摊位,担心背上的东西卖不掉,就埋怨我:“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把手松开,拦着对面的人了。”于是就松开了牵我的手。我正准备跟在母亲的篮子后面走,不料却被对面的人流推着后退了几步,等我再跟上前行的人流时,我和母亲走散了。
我跟着人流往前走,边走边哭,边哭边走。由于人太多,摩肩接踵的,没有人注意到我,估计母亲也是忙着去卖东西,早已忘了此次赶街还带来了我。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害怕,因为身边都是人。走着走着,身边开始松散了很多,人群没有刚才那么拥挤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毫无目的地走着、哭着。这时有一个奶奶(到现在我也回忆不起来那个奶奶是谁,但她肯定认识我)注意到我,她把我拉到一个卖大鹅的奶奶身边,问我认不认识她。卖大鹅的奶奶我认得,她是我老叔的老岳母,她经常去老婶家,所以我认得她,她也认得我,我喊她“老亲奶”。于是“好心奶奶”就把我交给了“老亲奶”。街子散场的时候,“老亲奶”把我交给她的女婿老叔带了回来。
晚上母亲回到家,我记不得她有没有骂我,也记不得她有没有说和我走散后到处找我,应该是没有,要不然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儿时的我总觉得,家里孩子多(兄妹四个),母亲并不爱我。或许是由于年幼,或许是母亲的爱太隐匿,没有被我感知到。
有一年的夏天,队上组织义务种树,每家都必须出三个义务工,由队长带领,到划定的山上点松子。那时的我已经上初三,可以算得上劳动力,于是母亲带上我和哥哥,扛着锄头一起去山上挖坑种松子。
夏日的雨,说下就下。正当我们浑身是汗,闷热难耐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我们出门时都没带雨具,就躲到树下避雨。母亲脱下外衣,顶到头上,把锄头放倒,坐在锄头把上,双腿分开,脱下一只鞋放在胯前,叫我坐在鞋上。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母亲挨得如此近。我的后背紧紧贴着母亲的前胸,我听到了母亲有节律的心跳。母亲分开的两腿紧紧护住我,双手举过头顶撑着外衣,为我撑起了一片晴天。母亲的汗味,夹杂着体香,和热烘烘的雨水蒸汽混在一起,扑鼻而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这就是浓浓的母爱的味道,这个味道,时隔三十多年,仍然在我的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我上初中的时候是住校的,但是学校离家不太远,走路大概40多分钟。中午放学时我多数在校吃饭,有时候也会回家吃饭。有一天中午,放学后我突然很想回家。我就不加思索地往家的方向走,走到离家大约300多米的小河边,我看见母亲在家门口的公路边站着,一直到我走到她身边,我问她站路边干什么,她说:“我看看你回不回来吃饭,如果回来,十二点半应该到家了,我每天都等到十二点四十,不见你回来,我才锁上门去田里干活,我怕你回来进不去家。快去吃饭吧,饭菜我放在甑子下面,还热乎着呢。”这一刻,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母亲是爱我的。
比起母亲,父亲对子女的爱更直白,更容易读懂。
父亲幼年丧父,其母带其改嫁,儿时受尽虐待,险些饿死。由于从小吃尽苦头,养成了自强不息、乐观向上的个性。
童年的时候,我虽是女孩子,但是我会像男孩子一样滚铁环、弹玻璃珠、打纸壳、放炮仗、做弹弓打鸟、打公鸡架(就是单脚站立,双手握住另一只脚的踝关节,用拱起的膝关节当武器去攻击对方的那种游戏)。每当玩这些游戏的时候,父亲非但不制止我,还在旁边指点我如何做得更好。
我的童年,有兄弟姐妹的陪耍,有父亲的陪伴,是快乐的童年,也是幸福的童年。
记得小时候,离村子不远处有一个林业局木材加工站,里面有一个大场坝,晚上的时候经常会在那里放映免费电影。父亲只要有空,就会用家里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们兄妹和隔壁邻居的孩子去木材站看电影。他的自行车最多的时候曾载过四个孩子,前面大梁上坐两个,后座上坐两个。到了木材站,父亲会把我们小孩子抱去坐在高高的木材堆上,这样就不会被大人挡到我们看电影的视线。有时候木材堆上孩子太多坐不下了,父亲就会把我驮在肩上,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抱着父亲的头,闻着父亲身上不浓不淡的烟草味道看电影,很是享受。
儿时,家里养着马,赶着一架马车。农闲时候,父亲就会赶着马车去城里的建筑工地拉沙拉水泥,挣钱养家糊口。因此我们儿时的家务活比其他同村伙伴多了一项,那就是拔(或割)马草,伺候我家的“马司令”。当别的同伴上山摘松球、挖树疙瘩,然后星期天背到街上卖了换学费时,我们兄妹几个却在豆田里拔马草或是秧田埂上割马草。父亲说,只要把我家的“马司令”服侍好了,我们的学费、零用钱通通不成问题。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兄妹几个比起同龄的小伙伴吃过的苦更少,别人没有的学习用具我们有过,别人买不了的白球鞋(那时候我们喊钉鞋,就是鞋底上有胶钉的那种运动鞋),父亲给我们买过。
还记得,当年家里有了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机,每到晚上,邻居们就聚到我家一起看电视剧,父亲乐此不疲地给大爹大妈叔叔婶婶及小孩子们抬草墩收草墩;还记得,当年家里有了村里的第一台缝纫机,村里勤俭的妇女总爱带着破损的衣裤,自备合色的缝纫线,到我家找母亲缝缝补补,这时父亲就会说:线不用带,我家各种颜色的线都有呢;还记得,当年父亲曾自制了我们县城第一辆载客小马车,布顶棚,竖排坐,父亲称它为大篷车,第一天带着我到城里拉客人,每人每次收费五角钱,挣了6元钱,父亲还给我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吃......
父亲这种积极乐观、豁达开朗的性格,深深地影响着我。
如今,父母已西归,孩子已远飞。儿时的田野,大棚削减了四季的色彩;门口的320国道,载着儿时的玩伴各奔东西。虽然记忆的大门随时敞开,但永远也回不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