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槐花

人间最美四月天。

四月，期待和收获交织，矜持和热烈并存，汪洋恣肆中有点小心翼翼，张开双臂又觉只是初绽的张扬。这就是四月，人间最美的四月！

到了四月，经过初春萌动，叶芽娇嫩，绿色铺开，渐渐万紫千红了。趁着不冷不热天气和熙熙风来，人们把蜷缩了整个冬天的身心舒展和任性在四月里。

四月，除饱了眼福，怡了性情，也滋养和放纵了味蕾。那沟坡河岸地头林间还有青青麦田陇上舔着淅淅沥沥的野菜，如荠菜、苦苦菜、面条棵、婆婆丁、咪咪蒿等，经这样那样调理，都成餐桌美味，让肉林中穿梭久了的男女惊讶异常，张嘴就要这些野意儿。

除这些土生土长的菜们，那空中招摇的花芽毫不谦让，竞相争宠，更是成了人们的喜爱。

香椿不要说了吧，墙边树梢梢上的她有些清高，从不那么热烈奔放，但仅仅是名字就能让人怦然心动。说掰劈香椿总是觉得多了粗鲁少了文意，反正就那么一把吧，暗红色的，胖而嫩的梗叶尖，直直伸展开来，散发着特别香气，凉拌、煎蛋都是极特点极时令的美味。榆钱儿，怎么又是好听的名字？一嘟噜一串的，确像结在树枝上的微版硬币，先入为主地占有你的好感。那榆钱从枝上撸下到了集市路边婆婆姑娘篮中，总是让人争先恐后的。榆钱蒸窝窝是最好选择，面不多不少，榆钱自然也是，窝窝大小厚薄适中，出锅后佐以剁碎了的青椒蒜或自制花子辣酱，须要先拿手中欣赏，再左一口右一口的，不知不觉三两个去了哪儿？现在榆树少了，本就人见人爱的榆钱自然更加珍贵。刚一上市，便风一样传开：榆钱下来了！再贵人们也不吝惜，好像不买点榆钱，不吃顿榆钱窝窝，就不懂四月，没过四月，对不起四月。藤花菜是缠绕茎木本植物上的花，较大，紫蓝色，也很好吃，刚入四月就绽开了。印象中多在村前屋后，很远就能看见灿烂的一片，直白地告诉人们这村户人家的厚道和热情。我认识藤花菜很早，但把她作为能吃的菜却是后来的事。听人说藤花菜吃起来有些甜味，不太喜欢，谁知吃过一次就很难忘掉，用面和鸡蛋拌后煎炒或烧汤，非常鲜美，常常让我在想起榆钱时也想起藤花，想起最美四月时也想起那早早烂漫在村前屋后的紫篮色。但藤花菜再鲜美、再热烈奔放却都是四月的前奏，都是铺天盖地槐花的铺垫，她把熙熙春风中的淡淡清香、纯真质朴中的恣肆芳华和大爱至善都留给槐花，留给最美四月人们的全部味蕾！

槐花盛开在四月，已被春天润透，不早也不晚，就选在这时这样地爆发式张扬了，村前路旁，渠边河岸，云散天地，蝶绕蜂飞。她骄傲了，有些舍我其谁的气概。槐花开放时节，清晨空气被淡淡花香染了，谁也不想慵懒在被窝里。仰望槐树枝条，微露淡白的花骨藏在不大叶片间，随熙熙风轻轻摆动，展现蓬勃生命和无限张力。到了中午，那淡白渐渐明晰，花骨放大，明显挤压叶的空间，抽抽鼻子那香气也明显浓了。养蜂人是不会错过四月和槐花的。河岸塘边、槐树林里常见一片一片的蜂箱和腆着肚子飞回的蜜蜂。在那么多牌子的蜂蜜中，我独独最爱槐花蜜，是因为我无数次亲见蜜蜂在层层叠叠槐花间忙碌，它因花而成，那无限的花蕊都被蜜蜂幸临过，蜜蜂把整个春天、春意、春趣，干脆就是把春囊入腹中，再献给你我，还有比这更好的存在吗？我读初中时，家中养蜂的庆荣同学很大度地用空青霉素针小瓶瓶给我大半瓶，说是槐花蜜，就这小小瓶却让我自此懂得了“甜如蜜”的含义，不再想还能有比这更甜的东西。

槐花真正价值并不在槐花蜜，而是槐花自身。她用质朴和大度大爱眷顾怜爱着太多普通人。想起生活困难时期，如果不是那些有些野长的槐树槐花，真不敢想我们普通人如何活下去。那时似乎槐树最多，到处都是，长得也快，花开得也野，弱弱小树也能白一大片。一镰在手，不一会就满满一篮，蒸、炒、烧汤都行，都好吃，都能填饱肚子。当时有了它，就不怕那个青黄不接的四月。上年的粮食净了，还有这铺天盖地的槐花，她奋不顾身接续了生命，诞生出希望。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槐花，槐花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至今也深深浸染我的情怀。六七十年代我家屋后有个大坑，西边坑沿属于我家，坑沿上有一排洋槐树，大小不均，二三十棵。每到四月花开，远远望去，像全村袅袅炊烟氤氲那里，又像垂挂着的大片白云，打开我家堂屋土墙后窗，一股独有花香扑面，让我心醉。一天早晨，母亲扛着绑镰的长杆喊我到坑沿上劈槐花。那绑镰长杆举起，一枝又一枝槐花落地，我忙着捡拾，想着是煎炒还是烧汤。突然听母亲哎呀一声，我抬头望去，是她镰刀碰着了马蜂窝，数不清的马蜂嗡嗡着飞到母亲头上脸上身上，她镰扔地上，不停扑打。我不顾一切前去帮忙，一阵乱抓乱打后她拉着我快跑，一枝槐花也没敢拿，好大一会我们才逃离马蜂群。跑到家，娘俩你看我我看你，都披头散发惊恐狼狈。等稍稍平静，却突然发现那么多马蜂竟没有蛰我们一下，没有半点疼痛，奇了怪了，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是我们侵犯了那些让人避之犹恐不及的马蜂，损坏了人家的栖身处，就那么多厉害的精灵动一点真格，我们都会鼻青脸肿甚至更严重，可它们却没有，再看还是没有，娘俩都笑了。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邻居们也不相信，后来我想：这槐花烂漫在四月，这蜂窝筑于花间，槐花美好，马蜂也善良了吧。

疫情雾瘴再起，让我们放下匆匆脚步，把急切拥抱大自然和火热生活的愿望切换成节奏平缓的步履。春天依然春天，四月还是四月，那烂漫槐花照常热烈奔放。在这非常日子里，她更有大爱至善的济众情怀，留给我们的不仅是美味，更有昂扬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一如无数奋战在抗疫一线的战士。相信不久时日，我们会相聚在风清月朗的四月，姹紫嫣红的四月，自由放飞的四月，人间最美的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