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没有了母亲，就更会想到姐姐。

端午节到了，平时总是这忙那忙的理由再也无法张口，三天里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到姐姐家看看。

也就是看看，啥忙也帮不了。

过去在家时，到了收麦，母亲虽然也累也忙，但还是惦记着姐姐，挤出一点空也叫我去看看姐姐家麦割的啥样了，棉花栽上没有，玉米点没点上。那时没电话，又收又种的，都忙，母亲得不到个实底就放不下心来。等我回来说了姐姐家的情况，母亲就不再念念叨叨的了。

姐姐同样挂念着母亲，麦子打完头落，就包着一二十个鸡蛋，小跑着来看母亲累得啥样，收种完了没有。母亲还没给姐姐说几句话，就要去烧火做饭，可姐姐总是说，回家吃不晚，家里还等着呢！说罢如同来时一样，小跑着走了。母亲站在路边看着，嘴里嘟哝着：这个老渠，连口饭也没吃！

几十年过去，姐姐永远吃不上母亲做的饭了，和我也是好久才能见一面。这不能怨姐姐，她靠种那几亩地吃饭，身边有百岁婆婆，还要帮着接送孙子孙女。即便这样，姐姐过段时间就到城里看看我，说是想我了。如果农活太多，就给我打电话，问我血压咋样了，嘱咐我别充能，少喝酒，一个人在家时千万照顾好自己。每每看到姐姐，或听到姐姐嘱咐，我就想起了母亲，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真正关心着我。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觉得对不住姐姐。

姐姐比我大五岁，曾领着我去捡红芋皮吃，四口人分了三碗糊糊我自己哭着喝两碗，姐看爹娘还要干活，喝了两口就咬牙不喝了。姐姐得了并不重的眼疾，可因为穷，还要照看我，帮爹娘干活，治疗跟不上，瞎了一只眼。本来姐姐比我聪明，可因为要照看我，小学没上完就不上了。后来姐姐嫁到了首羡老区，那里地薄，收成不好，可还是力所能及帮着我家。生下来就有病的二女儿在她家一住就是四年，像亲生女儿一样养育。母亲患了脑萎缩病，为了减轻我的压力，姐姐把她接到家，一住又是六年。母亲走后，姐姐又主动帮我把父亲接到家中住了好长时间。每当想起姐姐的帮助和付出，尤其是姊妹几个就姐姐生活在农村，七十多岁了还不停种地干活带孩子伺候老人，心里想着念着我，我就觉得能帮着点姐姐才痛快，哪怕是撒把化肥、种瓣子蒜也行。去年，我和妹妹商量去帮姐姐栽辣椒，姐姐老早开着电动车在车站等候，一路上嘱咐我说：“你多年不出力了，别太累，累着了还是我的心事。”我当然要挑重点的活干，脚踩营养钵打眼，一晌下来，累得散架一样。回城后，姐姐天天给我打电话，愧疚地说：“都怨我松口让你来！孬好干点就行，干不了就算，充那能干啥，这又不是公家的活！”姐姐个子不高，走路很快，干活很利索，没说过苦累，从不闲着，干完自家的就帮别人，有时还去打工，在收种交替和农村人独特生活方式里收获自己的快乐。可姐姐也想往外面精彩世界。那年，重庆的二女儿结婚，我和妻子首先想到要让姐姐她俩去，提前给他们买好高铁票和机票。姐姐很高兴，一路都在看，想用一只眼睛补偿性地看完几十年的精彩。在重庆豪华酒店里，姐姐姐夫也拿起刀叉锯子，学着别人对付牛排和海鲜等，那一刻，我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粽香缕缕，可能飘到热辣太阳下姐姐的身边？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无论如何，农民依然属于最苦最累阶层，收入和生活水准与其他阶层仍然有着很大差距。身材瘦弱矮小的姐姐被淹没在翻滚的麦浪里，我模糊的眼睛却能清晰看见她的身影。

姐姐接到我村头上。刚打开车门，就听姐姐说：“刚忙完，还没给你打电话。血压咋样了？你自己在家不要再喝酒啊！”我有些撒谎地回答了姐姐，不想让城里那些荒诞无聊的事在这里亵渎真实的感情。

腰弯得成直角的姐夫说了会话开着电动车去接孙子了。我和姐姐轻松愉快地聊了起来，她说收完也种上了，你来得正好，省我跑一趟。我这本该帮忙的弟弟有了袖手旁观的绝对理由！

姐姐很高兴，说啥忙都不要你帮，机子开到地头上，拿钱就行了。

“割一亩多少钱？”

“八十。歪倒的一百二三。”

“收成咋样？”

“一亩一千一百多斤，地头上就卖了。”

“价钱啥样？都卖了？”

“一块一毛七一斤，卖了两亩地的，剩下一亩的在囤里，给你们城里几家留着打面。疫情来了，别再吃不上饭。”

我又问了洋葱和大蒜的情况，还有秋季玉米。姐姐告诉我，年成不错，去掉本能剩一万多块，过去咋能落这么多钱，那只眼里涌出来的都是对生活的满足。我说你和姐夫干活出力算本了吗？姐姐马上认真地说：“当老百姓哪有算那的，就是种地干活的，不干活干啥，哪像城里人，瞎算，啥都算！”我点头称是，生怕影响姐姐的愉快心情。

姐姐又要张罗着做饭，她知道我喜欢吃地锅。我实在不想让刚忙完地里的姐姐再围着锅台忙，就开车带着她和姐夫坐在了镇上的饭店里。菜不多，却是别人做给她吃，她脸上现出难得的轻松表情，可又侧着身子让我夹菜。而对面的姐夫弯腰太累，不自主地把脚抬到椅子上，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感激。此刻，我心里既高兴又酸涩，得到姐姐他们那么多关爱和帮助的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